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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法拘禁,抗议,大火(3)

    大家想把她拦下,不让她躲进楼里去,可惜她离门实在很近,旁边又有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开路,最终还是让她跑回去了,而男人就堵在门口。大家正气愤着,那个男的突然抬高嗓门说起话来。

    “唉,各位邻居,咱还是消消气,各回各家吧,相信公司和领导们会给大家一个,额这个,满意的答复的,啊。”

    这口吻听着耳熟,像之前群里那个敷衍大伙儿的管理员。

    “我说你谁啊?护着那个狗屁负责人,还跟这说鬼话,你到底哪边的?”

    男人用左手挠挠右手,“实话跟各位说,刚上去那位是我们总负责人。我是副的,副的。”他努力挤出个笑,但放在这儿,就怎么看怎么像硬装出来的。

    “那怎么着,她拒绝和我们沟通,换你来,是吗?”

    “唉,咱都街坊邻居,不提那个。说实话啊,您要看文儿……我们这儿啊,是真拿不出来。上头当时,就只有个口头儿通知,没别的,我们上哪儿给您踅摸带章的文儿去?再说了,咱其实不也没啥实质影响是不。主要得配合公司那个,总体战略布局,对。咱们这是主动不给社会添乱,是为社会做贡献呐。咱这叫……这叫为社会和谐发展光荣居家,和封控什么的没关系。”

    他的声音不大,可架不住一传十十传百,这话像几滴水滴进烧开的热油里,一下就沸腾了。

    “你还挺能发明新语言的,呵,你觉得你很幽默吗?我们是来解决实际问题的,不是来听你玩新词儿,扯闲篇儿,写官样文章的。一点实事儿不干,你在这搅和个屁!让开,我们上去和她谈!”

    很显然,大家已经受够这种没营养的搪塞了。我们平时早就已经忍受了够多的政治屁话,忍受了够多政治投机客和御用文人对我们语言文字的污染,连说话写作都要小心翼翼地避讳各种“敏感点”,理解本质上新瓶旧酒的、服务于政客形象塑造和宣传动员的各种新词汇新语言,试图在“领袖父亲”允许的范围与限度内进行表达。可现在不一样了,在生存与尊严的基本自由都需要我们赌上所有去保卫的当下,他觉得我们还会在乎什么无谓的表面功夫吗?我们不需要扭曲的语言,我们需要直白地说话,就像我们需要畅快地呼吸一样。我们不需要矫饰的历史,因为当下与未来就是流动的、悬而未决的历史。任由他人涂抹、掩盖历史,就等于将自己仅有的当下与可能的未来也拱手让人。

    可能是被骂到有些词穷,这位“副的”几次想开口,又犹犹豫豫,没能发出声音,脖子憋得像酱鸭脖似的,终于是指着附近一个骂得正欢的人提高嗓门道,“诶!咱都是街坊邻居的,您怎么骂这么难听啊?讲道理归讲道理,骂人算怎么回事儿?”

    那人倒也不客气,“嘿,骂的还就是你了,在其位不谋其政,一点儿不按规矩来,就天天巴巴儿的当领导的狗。骂你怎么了?你不干人事儿我骂你怎么了?”

    这位副负责人看着像真来了脾气似的,“我愿意封吗?我愿意天天憋在这受气吗?我告诉你啊,我这是现在穿着这层皮。要脱了这层皮,我也就一普通老百姓。你们不容易,我就容易吗?我一个月,就拿那么几百块钱,好嘛,在这天天上赶着办事儿,领导说啥我就得做啥,不然我干啥去?你给我安排工作啊?”

    还真别说,很多老百姓还是很吃基层干部“都不容易”这套说辞的。他这番话多少带些真情实感,表演痕迹远没有之前重,倒真有些让刚刚骂他的人不知道怎么回应。

    站在警察旁边的律师开口了,“如果你不想做这项工作,凭你这体格,你大可以去卖你那两膀子力气,工资兴许比在社区还要高一些。社区的工作岗位没那么好争取吧?自己又图清闲,又想有权力管着人,现在又说这份工作不好做了?如果你现在没在这儿,没在这个能左右几百人生存的位置上,或者用你的说法,你没穿着这层皮,那你随便说,我们绝对没意见。可你现在就穿着这身衣服呢。对于我们来讲,你就是应该管事儿的。即使你不是基层行政机关工作人员,你也确实是公权力神经系统的末梢。你难道觉得你这份工作和其他老百姓谋生计的寻常工作是一个性质吗?”

    我也挤到最前排去,“你也不想封,可从你的行动里,我们可看不出一点儿这意思。如果觉得上级领导的做法欠妥,那就按程序反映;如果上级领导违法,那就依法拒绝他的命令并向上举报。如果上级有命下级必从,那你们口口声声说的法律、内部纪律、监督机制到底体现在哪呢?哦,都体现我们身上,是吧?领导提出了草菅人命的命令,下级就机械执行,甭管良心是否遭受道德谴责,至少成本和风险是可以级级向下传导的嘛!即使是对于你们这种最基层的执行者,也可以推脱说:都是领导决定的,我们也没办法。而领导就更简单了,所有人都会帮他们说:领导的意思是好的,都是基层执行歪了。到最后,就是我们这些没有实权的真正底层承担全部的成本和风险,做出错误决策的祸首和默默推波助澜的帮凶却能逍遥自在。你们可真不容易啊!你不想干了,好说啊,等大家成立业委会的时候,你们社区这几个人,谁也别像以前似的下绊子阻拦。到时候业委会投票把你换了就是,对不对?”

    “对!”身后大家出声响应,声音不小,震得男人下意识一缩脖,又看向警察的方向,“警察同志,麻烦您配合一下儿我们工作,管管他们,再这样下去非得变成非法群众性事件不可!”

    警察看了看这几百号居民,摸了摸鼻子,“我咋没看出来人家违法,人家说得挺有道理的,有文儿就看文儿,没有的话咱该咋咋呗,别影响人正常生活。”

    看警察不帮自己管事,男人最后也是和刚刚那个女人一样,灰溜溜跑回了办公室里。有几个居民一起跟着进了楼,想继续谈判。警察可能是怕封闭空间出事,也跟着进去了。现场反倒短暂地陷入一种“没有敌人”的状态。大家人虽多,可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是等待里面人的谈判结果?还是先……散伙回家?

    大家短时间内并没有走。毕竟已经封闭太久,大家都需要通过聊天的方式宣泄苦闷,分享个性体验,确证共识,好像以此能稍微抚平过去这些日子在身上留下的瘢痕。人群又热闹起来。有人拿着手机刷短视频,刷到了我们附近社区解封的消息。有的是社区负责人沟通后知道了口头通知封禁不合理,于是主动解封;有的是警察牵头质询社区,促进解封。

    “啧,看看人家的社区和警察,我就说,咱这社区真不行。他们一个屁都不带放的。”

    果然,过了十来分钟,楼里面没有什么动静,楼外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呢?

    站在社区办公楼门口,每个人都有一种被权力、被讨论排除在外的感觉。但大家又清楚,直接冲进去是没有什么用的。他们就是咬死不松口,我们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即使当真没有文件,从他们手里讨一个解封的通知也是不可能的——他们不敢。

    关于这一切,正确的道理已经无需对他们再讲。他们那些被制度激发出来、被好处供养出来的懦弱、麻木、短视、自利,那些虚幻的对生存与生活的想象,是很难因为听到了正确的、无可辩驳的话就改变的。这不仅仅是道德层面的,对“加害链条中间环节”的批判,而更是一个实在的负面成本承担机制问题——这样一个集权科层制度根本不能起到其宣称的“权责清晰一致”的效果,更与“有利于良法善治”完全不沾边。正相反,如果从被治理者的立场考察,那么决策失误、执行失序、效率低下、权责混乱,并非这种制度的例外,而恰恰是它的天然属性和必然结果。

    在这样一个“共同体”中,我们好像有一种沉默的共识:共同体内倘若出现任何事情,我们都是不必,或者说绝对不能过问的,只要等待“关键人物”的决定和指令就好了。所谓“关键”,无非是权力罢了。越靠近核心,越处于高位,就越有权,越关键。无权或权力小的人倘若胆敢过问共同体的重大事务,即使这些重大事务与自身利益息息相关,那也是僭越,也是藐视权威,是绝对不能容忍发生的事情。

    然而,这并不代表关键人物们就真的对共同体的事务特别上心了。毕竟,共同体的事务大多和他们本人的直接利益并不相干。即便他们有心顾及,他们也很难真切地了解共同体事务所涉及的绝大部分人的真实需求。安然坐在离民众最远一端的领袖,反而去决定底层民众的切身利益;最了解民众具体情况的基层,反而只敢机械执行命令;层层叠叠的级别设置,没能起到为命令层层把关并完善细节的作用,反而只能使下级泯灭主体性,变成上级为支配更广范围而延伸出的触手;下级因上级对自身的支配而畏惧,因此宁可极端化地执行明知错误的命令,以迎合上意谋求晋升,也不愿通过明明合法的途径提出反对;上级因下级对自身的奉承而愚蠢,天真地将自己握有权利误认为自己当真英明了得,从而做出更多地错误决策,也更难以忍受他人对自己的违逆。甚至于,根本不在这套制度之内的人也会自觉的满足这套制度对人的要求——社区可根本不是行政制度中的一级;又或者说,这种制度根本不是凭空降临,而始终是在一种特定的经济文化土壤与意识形态之上生长出来的。在这片土地上,从国王到草寇,从领袖到贫民,不论他们嘴上说什么、兜里钢镚几个,绝大多数人心底都埋着一个主人梦。不是现代意义上“主人翁”的那种主人,而是把其他人,或者至少某几个人踩在脚下的那种脆弱的主人。

    与其说这种集权科层制度是一种现代的、机器般精准的科学政治制度,倒不如说,它就是古代奴隶制度在政治上伪装化了的再映射,是统治阶级自上而下快速贯彻其利益与意志的绝佳通道。权力的镰刀挥了千年,现在它又多披上一层科学和民主的外衣。更何况,难道“机器般精准”是什么好的描述吗?——“精准”的生产机器最主要的目的是提高生产效率,进而增加机器所有者的利润,而不是为了提高劳动者的劳动条件或劳动所得。倘若像一贯被宣称地那样,从被统治者的立场出发,这套制度实在令人费解——创造的额外成本都由民众负担,产生的虚名与实利都被层层瓜分。只有当从统治者的角度观察,它才显得如此自然顺畅合目的性——统治者最了解自身的实际目的与需求,他们的决策当然最能反映自身的利益与意志;而下级并不需要贡献什么才智与立场上的独立性,更不需要替更下一级的利益考虑,只需要严格且迅速地将命令贯彻执行下去就好了;被统治者觉得不公平、有怨言,没关系,决策-执行链条的每一个中间环节都可以分担责任。名义上是统治者对其下所有人负责,但实际上,统治者只需对自己负责就好,而被统治者肩上才负担着自上而下每一级叠加的责任和成本的总和。

    外圈围着的不少人已经准备回家了。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中途放弃,毕竟我们虽然已经做了一些努力,但还是没有求得一个明确的结果。更何况,我心里其实明明清楚,从那些名为仆人实为主人的手中求取怜悯是不现实的。不能就这样散伙回家,否则一旦里面的谈判没有结果,今天的努力就彻底白费,下次再想组织起这种行动可就更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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