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你,无别人可比。只需爱到底,难道天妒忌。
[八]
一行六人骑行去往山脚,寻找登山步道,周围的山路大都林荫茂密,星月坐在何深的后座,抬手揪了一片垂下的树叶。
何深因为要带路,走在最前面。星月看着身后并肩而行的星华和陆寒,隐隐约约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情,看见旁边的李颖姐,又觉得是自己多心。
顾北辰和她对视一眼,忽然加速超过了他们。
何深喊他:“你知道路吗?就骑那么快。”也加速追上了他。
“你的胳膊好啦?”星月发现他的绷带已经拆掉,怪不得能骑车呢。
何深先人一步解释道:“昨天拆的,今天就要出来玩。”
“噢。”
何深的白色外套被风吹起,扫过星月的脸,她闻到清香的洗衣粉的味道,却在想那天晚上在路灯下陪她的那个人是谁。
是她从前迟钝没发现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呢?还是她被欺负到封锁内心看不到别的好呢?
她也不知道对何深一见如故的感觉是怎么来的,但是靠近他身边就觉得安心,心中的焦躁感渐渐被驱除了。
尽管从见面到坐在他后座,俩人还不曾单独说过话。
剩下的路程二人依旧沉默寡言。
星月听着身后星华和李颖的欢声笑语,有点后悔选择何深带她。
“你……”和星华怎么认识的啊?
不行,这个已经从星华那里知道了。
“我……”我让星华找的那些卷子你不知道吧嘿嘿。
也不行,星华说了他有点不服气这不会伤到他的自尊心吧。
“咱……”咱们还有多久才到啊……
“你上次坐在学校门口,原来是等星华。”何深忽然开口道。
?!
“那个人,原来是你啊。”
“你那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那天,翻墙逃课吗?”
“……”何深不回答,铆足劲蹬车,带起一阵温润的秋风。
星月依旧在脑海里幻想那两只热带雨林的孔雀,还有下雪天的窗边,她和一个人影驻足而立。
临近中午一行人才到达目的地,他们商量现在附近的民宿休息休息,随后再向山顶进发。
星华和李颖去办理入住,三个女生一间,三个男生一间。
星华拿了几瓶水,走向还在太阳下停车的几个男生,她先是递给了何深一瓶,想着刚才上坡路走的艰难,她瞥见他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
顾北辰喊她:“我的呢?”
星月隔着几步的距离扔给他一瓶。
“凭什么我哥的就是礼貌地递给他给我就是扔啊?万一砸到我胳膊那就是二次伤害……”
星月不想搭理他,走到陆寒跟前递给他一瓶,不小心瞥见陆寒伸过来的手腕露出的纹身一角——她吃了一惊。
有纹身的也不一定是坏人。星月安慰自己。
她抬眼打量陆寒,对方给了她一个温和地微笑,“谢谢啦。”掠过她去酒店大厅找星华了。
何深走过来拿了瓶水冰她的脸,“在想什么?”
我们已经这么熟了吗?星月在心里思忖。
“我去找我姐了。”星月转身就走。
星华和李颖商量,今天就先不爬山了,去附近的植物公园转转,明天用一天的时间去山上玩,后天上午回家,下午休息休息晚上还能赶上去学校上晚自习。
顾北辰一听这个计划瞬间爆炸:“又骑车去啊?我来的路上腿都快蹬断了。”
何深怼他:“你要不想去,让星月骑你的车。”
星月疑惑:“我没说我要去啊……”
星华戳她:“植物园诶,好多花嘞。”
李颖附和:“拍照一定好看。”
陆寒总结:“要不咱们仨男生骑车,一人带一个也行。”
顾北辰:“所以真的没人在乎我的感受吗……”
但还是跟着大部队出了门。
顾北辰的车带不了人,于是骑了星华的。
星华肯定坐陆寒的车,问星月道:“你坐谁的?”
星月看看何深,又看看顾北辰,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觉得何深带李颖姐比较好,于是走向了顾北辰。
“你要是骑不了,可以换我带你。”
“得了吧,小爷我受伤的胳膊都比你有劲儿。”
“……”真多余说这一句啊。
六人变三队,向着不远处的植物园出发。
标示牌显示有好几条逛园子的路径,李颖就提议说要不大家分开玩,随即从后座跳下来,大言不惭道:“游园不用骑车,我走着去。”选了一条路就头也不回地走掉,边走边讲:“傍晚在酒店汇合哈,我可不想当你们谁的电灯泡。”
星华从包里取出手机递给星月,“有事打电话哈……”
星月看了眼她和陆寒的情况,接过手机后也选了条路头也不回地走掉。
四周是茂密的树林,星月沿着鹅卵石小路一直走啊走啊,直到眼前出现一个池塘,她走进湖边的小亭子坐下。
眼中可见全是墨绿色,湖水中长着凋败的荷花枯梗,靠近岸边停着一艘小木船,可惜没有船桨。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回头去看,发现是顾北辰在停车子。
“你怎么跟着我?”
顾北辰走过来和她一起坐着,“我给你发的□□消息你怎么都不回啊?”
星月和他面对面,隔了一个小亭子的直径距离。他身上这件白色卫衣还是记忆中的装扮,胸前有行英文字母,“Nepenthe”,含义为忘忧草。
“顾北辰,你读过《浮生六记》吗?”
顾北辰摇了摇头。
“你可以跟我讲讲。”
星月不回答他的话,抬手指了指湖中心嬉戏的几只水鸭,“你看那群鸭子。”
“鸭子怎么啦?”
“和你一样。”
“什么意思?”
“是说鸡同鸭讲,讲了你也不明白。”何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
“你偷听我们讲话。”星月语气不好。
何深笑:“我明明是保护你们的安全。”
顾北辰起身就走,“跟你们说话真费劲。”走的时候还不忘推着那辆自行车。
何深坐在顾北辰离开的位置,先是四处打量了湖的风景,随即又笑道:“看见小船想到《浮生六记》,你还真是有趣。”
星月不甘示弱:“没想到你懂了,还以为理科生都不懂文学呢。”
“你这是刻板印象。不过,能说说为什么会联想到这吗?”
“《浮生六记》里有个片段,是说作者出门游玩,他的妻子也要跟去,他于是给她装扮成男子,他们一起去船上听曲,随行的还有唱曲的女子。后来他的妻子觉得那女子不错,想要给他纳为妾室,他却不同意……”
“你喜欢这个故事?”
星月摇了摇头,“我喜欢另一个,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这不是高中才学的吗?你……”
星月愣了一瞬,脑子里在想谎话糊弄过去,“我翻星华的书翻来的,觉得好就背下来了。”
她第一次读到这篇文章时,眼泪糊了满脸,最后背下来,每每想起,心里还是会猛地抽痛一下。
“你这小孩儿,干嘛这么多愁善感?”
“所以你要劝我开朗活泼不要想太多吗?”
何深摇摇头,“我觉得,想太多如果是你的天性,你依靠着它而存在,那么别人的劝慰,就是一种扼杀。”
星月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这句话好耳熟,好像在很久以前,又像在很久以后,也有个清风明月般的人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怎么遇见何深后所有事情又有熟悉感呢?
星月又开始宽慰自己这不过又是压缩包罢了——可能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在推着她往前走吧。
他们不知坐了多久,眼看远处群山将夕阳隐匿,何深询问道:“要不回去吧?”
说好逛植物园,结果却只是看了湖边败景,她没见到星华口中的花,也不知道星华逛的怎么样。
两个人沿着鹅卵石小路走回去,路过花园一角,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朵蓝紫花开在中央,星月认不出那是什么花,何深却举着手机问她:“要不要拍张照片?”
“不拍了吧。”反正我也不喜欢。
“你喜欢什么花?”
“……”话题转的好生硬。
“合欢花吧。”
何深唏嘘:“因为名字好听吗?”
“因为至今我没寻到任何一条合欢花的项链。”
“……”这么抽象吗。
“来都来了。”何深推着她往花园那边靠近,星月倒着走没留神脚下忽然崴了脚。
她坐在地上装腔作势:“好疼啊我的脚都怪你……”也不知道这股撒娇劲儿哪来的,她被自己恶心到了。
本是想吓唬他一下,结果好像真的站不起来了,星月抬起脸看他,却见何深焦急的神色更甚。
“那个……”要不打电话找星华来接吧。
“我背你。”何深二话不说在她面前蹲了下去。
星月在犹豫,虽然此时此刻一米五的我不过十三岁,但是我的灵魂刚好和面前的人同龄;虽然他可能就是把我当小妹妹但我要洁身自好不能乘人之危……
她在心里但是了半天,最后还是搭上了何深的肩膀。
天色渐暗,何深背着她走在阴凉的被树包围的小路上,星月伏在他的背上居然渐渐有了困意。
她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没,感觉到何深停下脚步时她以为到酒店了,结果一抬眼发现路两旁的小小彩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亮起来,慢慢蔓延到他们身旁。
好梦幻的场景。
星月肉麻兮兮的想,如果我十八岁,那我一定会在这个五彩灯光里,不可收拾地爱上眼前的这个人。
可惜,他只是我今天才认识的,并不熟悉的,称之为星华朋友的,一个大哥哥。
星月微微叹了口气,又继续伏在他的背上,却脑袋清醒再也没有睡意。
两人走回酒店时天色已经黑了,其余四个人早早等在露天的烧烤摊上,看见他们这个样子回来,星华首先紧张地走过来询问情况。
“崴到脚啦?肿了没?”
星月示意何深把她放下,落地的瞬间脚腕还是有痛的感觉,但好歹能站立了,她单脚蹦向桌子旁坐着,眼见着何深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雪糕出来,啪的摁在了她的脚腕上。
“啊——”好凉。
“没有冰块,这个代替吧。”
“不碍事真的,我以前经常崴脚。”星月想推开。
“我知道。”何深冷不丁地接了一句。
“这你也知道?”好莫名其妙啊。
顾北辰突然一惊一乍:“啊那你明天爬不了山了。”
星月祈求的目光看向星华:“我可以的,姐姐。来都来了……”
夜晚休息时间,三个姑娘睡一间,直接秒变姐妹晚间谈话会。
虽然觉得跟姐姐聊什么早恋的话题有点难以启齿,但是——
“姐,你跟陆寒……”她话还没问完,李颖一拍大腿,“我就知道瞒不住!妹妹你别瞎打听哈,咱小孩子不问这些。”
“没事儿的姐,不影响学习就行。”
星华瞥了她一眼,“你回去别在咱妈跟前瞎说就行。”
星月立刻举起手起誓:“放心吧,我嘴巴很严的。”
第二天约好一大早就出发,收拾完了背包就向着山顶进发。
星月从前最不爱写那种登山游记的作文,过程曲折想放弃但结尾必须是“一览众山小”的坚持,她觉得虚假。
因为从小到大,她每一次爬山从来没有在半山腰放弃过。
早上为了证明自己可以,她在星华面前跳了好几个原地跳高,坚持自己脚腕已经没事了。
结果出门遇上何深,他不信,星月于是又蹦了好几下。
六个人沿着登山步道缓慢前行,李颖说:“不急哈,咱们中午之前到山顶就行。”
人走到半山腰,坐下休息。顾北辰瞄见旁边的一棵挂祈福带的树,突然来了兴致说自己也要写一条挂上去。
于是几人拐进旁边的破庙里,一人拿了一条红色祈福带出来。
星月本不信这些,但看他们兴致勃勃,自己也选了条“阖家幸福”。
“我以为你会拿金榜题名,星华他们都拿的金榜题名。”何深站在她身后幽幽地说。
星月置若罔闻,开始俯身写字,先写上爸爸妈妈沈星华沈星宇沈星月的名字,想了想又写下“万事胜意,平安喜乐”。
他们一起走到树下准备系红丝带,星月问他拿的什么,何深说秘密,然后抬手把丝带系在了高处,星月踮脚发现是不能妄想的高度,何深抬手把另一段树枝压下来,“系吧。”
星月走回星华身边,发现她居然还在写,一条长长的丝带几乎写满了人名,从星华星月写到陆寒李颖,“姐,金榜题名保佑不了这么多人的,而且我不需要,你可以把我的名字换成别人。”
“不行,万一呢,考试的事开不得玩笑。”星华很虔诚。
“那你咋不写何深呢?”
“他年级第一我担心什么?”
“可你也是年级第一啊?”
“不行我没底气。”
“……”
顾北辰早就系完了,进去小破庙也溜达完了,出来正好遇上星月,于是问她:“要进去吗?”
庙里有一尊不知道是谁的佛像,落满了灰尘,那佛像的眼睛巨大深邃,配合着庙里破破烂烂的蜘蛛网以及灰暗的的光线,星月觉得自己周围气压都低了。
“别害怕,佛至少都是善良的。”顾北辰站在她旁边轻轻地说。
星月看了他一眼,心里五味杂陈。
最后行至顶峰,他们在山顶找了处空旷的草地,席地而坐,打开了零食包。星月站在一处断壁残垣上,依稀还能看得到半山腰的那一抹红色。
2015年,这座山重建变成了4A级景区,小破庙也拆了重建,那棵树也没留,人们的希冀最后都随着那棵树不知道运向何处。那时候没有她的希冀,所以她不难过。
可是现在呢?那红色之中有她的一份,有星华的一份,也有何深和顾北辰的,被拆毁的时候,谁更难过一点呢?
“你这个小孩儿都在想什么?”何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
星月一惊,回头看过去——星华在拿着手机拍地上的花花草草,旁边跟着的陆寒举着外套给她遮太阳;顾北辰和李颖姐不见人影;何深站在她身后,挡住了天边投来的所有日光。
星月感受到何深探究的目光,并不看他,只是低头盯着脚下一团乱糟糟的草,用脚一下一下地踩着,然后轻轻地开口:“我觉得吧,未来的某一天,人们发明出了时光机。然后觉得自己的人生太过无为,后悔的事情太多,于是回到小时候再过一遍,只不过回来时,记忆没有了。说不定我现在经历的,就是第二遍人生。”
宛若当年徐子晨问她,为什么做事情总是瞻前顾后,容不得半点差错?星月也是这样回答的。如今真的灵验了,区别在于,她没有坐时光机,也没有清除记忆。
何深沉默了几秒,仿佛在消化她说了什么,然后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小孩儿知道什么叫人生吗。”
“就是不知道才要说啊,说不定说着说着就知道了。”好像绕口令,说完他们一起笑起来。
星华拍着拍着拍到了他们旁边,“咔嚓”一声,他们同时回头,两张被夕阳刻画的剪影侧脸定格在了2012年的秋天。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