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二岁那年冬天,特别冷。
城外敌军仍在与我们对峙,商路难通,粮食一度送不进来,流离失所的百姓越来越多,一年内,幽城流失了将近三成人口。
学堂一度停课,我的日常从上下学变成了领着人去街上施粥,有时也会去济慈堂看看,为他们捐赠衣物食物。
看到吃的,孩子们争先恐后地上前争抢,却被大人们拦住,而后乖乖排队,依次领取。
吃饱喝足后,他们便将我团团围住,一个个说着好话,生怕我哪天不来了。
“姐姐,你的衣裳真好看。”一个扎着两个朝天辫的小姑娘摸着我的衣角,试探着开口,脆生生的。
我记得她,她叫阿盼。
我抚摸着阿盼的头:“你好好长大,以后也会穿漂亮衣服。”
我可以帮助他们,但我不可能帮他们一辈子,我能做的,不过是适当地雪中送炭,再多也不可能。
小姑娘显然不知道长大是什么概念,也不懂在现在这个世道,活下去有多么艰难,她只知道,她也有机会可以穿上梦寐以求的裙子。
只要有希望,对她来说就够了。
果然,小姑娘被哄开心了,拉着我就要带我去看她的宝贝。
其他小孩子见状,十分不满,竟开始推搡起来。
“你不准抢走姐姐!”一个小男孩推了一把阿盼,差点将我撞倒。
“石头,不能推人,你忘记哥哥跟你说过的话了吗?”夏以昼上前扶住我,少见地厉声呵斥道,“跟阿盼和姐姐道歉。”
石头委屈巴巴地低头,不情愿地说了声“对不起”。
夏以昼又叫他去面壁思过。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摇摇头,表示没关系,不必如此。
夏以昼却没听我的话,坚持让石头去罚站,还亲自看着他。
我望着夏以昼的背影,头一次觉得他有些陌生。
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些孩子都拿他当大哥,自然听他的话。见石头犯错受罚,其他孩子也不敢再有什么过分的动作,一下子变得小心翼翼。
就连阿盼也不再邀请我去看她的宝贝,而是缩在一旁,眼中满是恐惧。
我看不下去,主动去牵阿盼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略显尴尬。
“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小姐。”夏以昼走过来,将我的手套递过来,看着我戴上。
我坐上车,忍不住问:“为什么一定要罚石头?这也不算大事。”
而且孩子们对“惩罚”的恐惧,我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
“犯了错就要受罚,这是所有人都要明白的道理。”夏以昼缓缓道,“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他们每天都要忍饥挨饿,对他们来说,活下去已经相当困难,当然不可能懂礼节。但他们需要懂规矩,刀不割到身上,他们是不会疼的。所以要想让他们懂事,罚自然是最简单的手段。”
我张了张嘴,犹豫半晌,终于问出口:“那你也被这样罚过吗?”
夏以昼轻轻点头:“当然,之前我偷吃,被院长抓到,在地下室关了三天。”
轻飘飘一句话,听得我想哭。
“小姐,您很善良,但请不要过于同情我们,您不需要太多多余的情绪。”他递过来一方手帕,塞到我手里,“您有您要走的路,别被这些影响到。”
我捏着手帕,没有用,只是撑着下巴看向窗外。
我要走的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