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变

    我十五岁时,幽城表面那层脆弱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

    我正带着人手在街上施粥,指挥大家排好队,按顺序领,每人一份。

    或许是接连几天的断粮已经让大家急不可耐,又或许是为了多得一勺汤,我转头的空,后面已经有人扭打在一起,虽然有下人立即前去拉架,场面还是瞬间变得混乱。

    我倒吸一口凉气,想上前去查看,旁边却横出一只手,轻轻拦在了我身前。

    我顺着看去,正对上夏以昼担忧的神情。

    他冲我轻轻摇头,示意我不要去,随后护着我悄悄远离现场。

    坐上车,混乱渐渐被抛在身后,我回头,透过车窗看见临时搭的粥棚在推搡中散了架,锅被掀翻,汤水四溅,有人撕扯,有人惨叫,有人争抢。

    一时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车里的气氛异常诡异。

    我看着荒凉破败的街道,从前的繁荣光景在眼前一幕幕掠过,清晰又模糊。

    “我们是不是要撑不住了?”思考良久,我终于问出口。

    夏以昼与我并肩而坐,他的一呼一吸悉数落在耳侧,我默默数着,大概十五个呼吸后,他才出声:“您别担心,什么事都不会有。”

    我垂下眸,沉默了。

    “今日的事情,应该不是偶然。不过您放心,我已经叫人去查了。”像是安慰我,他犹豫半晌,又跟我透露了几句。

    查了以后呢?还会告诉我结果吗?

    大概又是随意说些漂亮话搪塞我吧。

    我没说话,伸手扯过他的衣领,他没料到我的动作,顺着力道侧过来,我头一低,将头抵在他肩膀下。

    我听见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很久都没呼出来。

    “你们都瞒着我,”我闷闷的,“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确实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大小姐,可这并不意味着我永远都要生活在他们的保护中。

    没有人可以一直保护我,我也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

    夏以昼慢慢将那口气呼出,抬手,将我轻轻抱住。

    “还不到时候,您先忍忍。”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伴着胸腔的共鸣,又缓又沉,“等时机到了,您想做什么都可以。”

    时机?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熟悉的无力感再次涌上来,我心里好像堵了一块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究竟要怎样,才能做出一点点改变?

    没等我想明白这个问题,或者说我来不及细想,就出事了。

    当天我回到家,深感无聊,便开始练琴。

    几天没碰,手指的灵活度大大降低,甚至出现了好几个低级错误。

    夏以昼就站在一边听着,这些年他跟着我,也学会了一些曲子,自然也听出来了我的失误。

    “如果累了,我送您回房间休息。”见我泄气,他温声提醒。

    我摇头,余光看见窗外有一队人经过,顿时,我心中警铃大作,推开窗去看,只见墙外站了一排警卫,将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是在做什么?”我猛地扭头,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夏以昼。

    “您别怕,只是外面有人闹事,大当家怕威胁到家里安全,便加强了警备,这段时间就先委屈您先不要出门,学校那边也不必去了。”

    我上前几步,定定地看他:“什么闹事?为什么学校也不能去?告诉我,夏以昼。”

    直觉告诉我,一定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夏以昼闭了闭眼,像是下定决心般,将事情全盘托出:“是益民会。”

    这个名字我知道,是一个民间组织的代称。早些年,益民会只是一些富家子弟为了博取好名声而建立的慈善机构。后来战火四起,几家组织者跑的跑散的散,益民会便只剩了一具空壳。

    大司令来后,城内局势稳定,一些知识分子聚在一起,重新建立了益民会,并积极招揽吸纳各类才俊,时常举办演讲等活动,号召爱国人士团结一心,积极抗敌。

    起初无人在意这个小组织,但眼见着益民会日渐壮大,竟隐隐有了和当局对抗之势。大司令拍案而起,一句“大胆逆贼,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便给益民会定了性,随后全城开始抓捕其成员。

    可就算如此,益民会也还是在不断壮大,甚至近几年的动静越来越大。

    “他们在南柳巷发动了游街,要求军民同心,积极抗战。他们几千号人,规模不小,应当是有备而来。”

    南柳巷就是我们早上施粥的地方。

    我心下一动:“你是说,他们借着我们施粥,制造冲突,然后顺势发动游街?”

    夏以昼叹了口气:“是,所以我不让您过去,就是怕被牵连。”

    “你早就知道这事?”

    “我不知,他们的行动应当是保密的。但早上施粥时,我瞧见远处有几个人影鬼鬼祟祟,像是在密谋什么,所以猜到可能会出事。”

    他这样有问必答,我还有点不习惯。

    “奶奶呢?”我又试探地问了一下。

    “大当家没事,您放心,她说忙完这几日就回来陪您。”

    我不作声,只是回到钢琴前,手指慢慢抚过琴键,惨白的日光从窗子透过来,又随着我的指尖颤抖。

    窗外有鸟飞过。

    “然后呢?是不是就要送我走了?”良久,我听到自己这样说。

    夏以昼一愣,随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外面比这里安全,您放心,大当家会给您安排好一切,什么事都不会有。”

    什么事都不会有。

    这段时间他一直反复跟我说这句话,不断安慰我。

    我确实什么事都没有。

    战火从未波及到我,纷乱从未侵扰过我。我不会饥寒交迫,流离失所,更不会丢掉性命,成为亡魂中的一个。

    在这样的乱世当中,我可以读书学习,可以喝茶听戏,可以抚琴弹奏,甚至可以在大难临头时轻易脱身离开,所有的混乱,再与我无关。

    我抬头向窗外看去,外面的天色惨白,阴云聚拢,倾轧下来。

    远处隐隐传来嘈杂的声音,大概是益民会的游行示威声。

    好像又要下雪了。

    距离这座城上一次下雪,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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