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少女猝然睁开眼。

    【警告：监测到晶体6398的“洋流”能量波动超过正常值，即将突破上限】

    【能量波动突破上限，晶体6398数据错误，捕获精神体失败】

    一阵机器泄气的声音，电子器械的轻微震动紧贴着她的头皮。

    ...这是哪？

    她倏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仪器般精密的实验床上，手臂的皮肤被许多大小不等的针管刺穿，还有一根手指粗的机械管贴在她的胸口，另一端与床头的显示器相连——她甚至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机械管的质地很奇怪，表面有方块状的突起，哑亮的黑，但她从没见过这类的医疗或是科研器械。

    侧过身子一抬头，她发现自己床榻后的墙上有一块电子显示牌，上面是两排字：

    ◎尤序

    ◎6398号晶体 19岁 女性Omega

    尤序......

    这可能是我的名字，她想。

    可是晶体是什么？

    ...但当她沉思片刻后觉得这不算当务之急。

    然后一低头，她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什么也没穿。

    “......？”

    尤序皱眉，左右打量了一下这个精练却窄小的、充斥科技气味的空间，转头又观察了一下床头那些屏幕不停弹跳出数据的仪器。在发现看不懂之后，她又试图拽掉胸前那根机械管，但向外拽的一刹那胸腔撕扯全身般的剧痛就猝不及防传来。

    尤序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手指微微松开。

    好在这根机械管足够长，她扯掉手臂上的针管，缓缓地转身下床，裸露在外的皮肤和冰凉的金属床沿贴在一起，是电流击打全身般的不舒服。她迅速起身，扯下房间角落里挂着的一件黑色大衣把自己裹起来，但因为机械管的存在，胸前以下的部分只能堪堪挂在管身上。

    她又活动了一下四肢，除了胸口还在隐隐作痛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尤序当机了片刻，认为现在要抓紧弄清楚这是哪里——和拔掉这根管子。

    她重新来到那群仪器屏幕前，眨眨眼，发现上面的文字她居然连一个标点也看不懂——甚至连英文都不是。

    “......”

    她沉默着思考，装模作样地把屏幕划到底，又拉到顶，依旧什么也没看出来。

    她又点了点左上角，似乎打开了菜单之类的界面，居然在茫茫文海中找到了一句她认识的文字：

    Out Of Control.

    尤序仔细斟酌了一下，果断地摁了下去。

    屏幕一阵抖动，片刻后一个弹窗跳了出来......是一个数字密码盘。

    尤序面无表情，与屏幕沉默对峙片刻，她又摁下密码盘旁边的一个三角形图标。下一秒，密码盘从屏幕上消失，摄像头上的红光一闪而过，红外不由分说扫在了她脸上。

    “......？！”

    毫不意外，房间在两秒的沉默过后，立马红光四起。

    【警告：虹膜扫描结果错误，无匹配权限对象。】

    【身份确认：6398号晶体。】

    尤序脑中顿时警铃大作，第一个念头是切断电源，但她还没来得及找到电源接口，门口就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我就和你说了吧，过两天再出去，现在好了，警报记录肯定会上传到琴师那里......”

    “哎呀，你紧张什么，6398是最稳定最没意思的晶体了，两个月什么反应也没有，肯定是仪器出问题了，毕竟上次到日期就没去维护......”

    “什么？你又玩忽职守？......”

    脚步夹杂着交谈声，一点点靠近，紧接着是虹膜扫描器启动的声音。

    尤序的手慢慢发紧，左右环顾，但房间太窄太小，再加上这根机械管的存在，根本没有地方让她藏。

    嘀。

    门开了。进来两个身高中等的男人，都是Bate。

    “这台机子本来就是我搬来的，有点年纪了，多多少少会有点——嗯？”

    其中一个先走进来，话头却在看见那张空荡荡的床时颤抖着停下了。

    墙壁是赤裸裸的白，似乎是衬托似的，整个房间又静又空，哪里还有尤序的影子？

    “0、028......”他颤颤巍巍，“这，这是怎么回事？？”

    被称作028的男人也白了脸：“不，晶体怎么可能会......你，你去看一下实验床的日志显示器，机械枢纽不太可能被打开，我报告上去——”

    “你疯了！”那人立马跳脚，“你报告上去，琴师会砍了我们的！你也跑不掉！！”

    “你脑子放清楚一点！059！”028毫不留情地咆哮起来，“不见了一个晶体，还是我们负责的晶体！你真的肯定我们两个能处理好这么大的事？我能瞒吗？你能瞒吗？！”

    “现在，”028的声音冷得有些抖，“去看机械枢纽是不是打开了，然后我来上报。”

    059的冷汗已经堪堪挂到了下巴尖。他狠狠咽了口唾沫，下定了决心般一步步走向显示器，而028已经开始在身上找自己的通讯器。

    没有了实验床的阻挡，他看见显示屏上一片血红色的警告，而它下端连接的机械管延伸至床底，一动不动。

    059：“！02——”

    话没说完，突然一个黑影从他视野盲区一跃而起，利落地扫向他的双腿，他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重重掼在了地上，脸被踩得偏了过去。

    很快，一只手摸上他的大腿外侧，喀嗒一声脆响，他的腿环扣被迅速打开，嵌在里面的东西被快速地抽走了。

    059：“！！”

    他意识到被拿走的是什么之后，不顾一切地在对方的钳制下挣动，换来的却是半边身体强势的拉扯和随后右手臂的剧烈刺痛——

    尤序单手架住他，干脆利落地卸了他的小臂。

    “啊啊啊啊——！”

    尤序没有犹豫，看也不看就把从059腿上搜刮到的小刀往门口的方向甩去，直接打飞了028手里正要拨出去的通讯器。

    通讯器飞出房门，啪一声重重摔在了金属制的地面上。

    “......”028瞥了一眼躺在门外地上的通讯器，屏幕已然裂成一道神符了。他心如刀绞，不动声色地把手摁到后腰的电击匕首上，“你是6398？你，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尤序躲在床底的时候已经把身上的大衣扣紧，只留下一个让机械管从中穿出的小洞。她冷淡地瞧着028，半晌后一把抄起身边连接着机械管的显示器就要往地上砸！

    028瞳孔骤缩。

    这样的仪器一般人来是摔不坏的，摔上十几道顶多蹭掉一小块漆，但是尤序来摔可就不得了了，作为一个晶体，把整栋楼捧起来摔个稀巴烂都不过举手之劳。

    要是真让她摔，那机械枢纽毫不意外会立刻因损坏而开锁！

    028眼看已经来不及阻止，但又不敢靠近她，只能一咬牙把别在后腰的电击匕首朝着尤序砸过去。但尤序满不在乎，随意伸手一把抓住飞旋而来的刀刃，但特制武器上针对晶体的上千伏电压立马流通她全身，手掌即刻麻木。

    尤序眼前一白，抓住显示器将抬未抬的那只手停住了。

    028暗道好机会，一拳砸向身边的白墙，一块正方形的墙块应声脱落，露出隐蔽在内的红色按钮。

    他迅速按了下去。

    下一秒，令人耳膜发麻的警报声倏地响彻天际，所有开着的灯都由白转红，一盏接一盏，门外像野火连天的荒地。

    紧接着，是许多乱中有序、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还有很多很多的，alpha压倒山海般浓郁的信息素。

    【警报：010号实验室出现紧急状况，负责研究员已拉响全基地警报，其余班室第一时间支援！】

    【警报：010实验室检测不到6398号晶体的精神体体征！】

    “028和059搞什么啊？老子好不容易赚到一个午觉，没闭眼呢就被这俩傻帽吵起来！”

    “谁知道呢，快别说了，肯定是有什么状况....”

    尤序沐浴在血色泛滥的红光里，听着一片兵荒马乱，脸色淡然又阴冷。

    信息素利剑般挑动她每一根神经。尤序的呼吸不动声色地紊乱起来，指尖在身侧发颤，随后捏紧。

    但她很快缓过来，不再犹豫，抓起显示器狠狠砸向地面——

    仪器四分五裂，屏幕喘息着闪烁最后两下，再没了动静。

    与机械管的接口已经断裂，尤序很干脆把与胸口相连的那一端扯了下来。这一次没有那种撕扯全身的痛感了，她轻松地把机械管扔在地上，抬脚就要往外走。

    突然脚腕上缠上了什么，尤序低头一看，居然是刚才被她卸了一只手的059。

    他咬着牙，用一根通体漆黑的长鞭扣住她的脚腕，左手狠命一压，乌黑的绳体瞬间燃起一团蓝紫色的火，毒蛇一样从她的脚踝往小腿上蹿去！

    腿部骤然升温，尤序立刻把腿往回抽，059却把鞭子往地上一摁，绳长突然回缩，死死扣住了尤序的脚踝。

    他咬紧的牙关在松了松，汗水划过眼皮，忍着右手的剧痛打算赶紧给手臂复位，在动作的瞬间眼前却一片空白。

    意识丝丝缕缕，像流淌过指缝的水般坠落远去。他突然间记不起自己要做什么，记不起自己在干什么了。

    短暂的空白后，他的视野里只剩下了一个一头蓝发的少女。

    少女轻轻眨了眨深海般深邃的瞳，原本冷淡的面容在此刻却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那双漂亮的眼睛扫过他全身，仿佛一双温柔的手，同时又像什么指令一般，轻柔地命令着，要摆动他，操控他。

    “带我走。”

    他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说，空灵得仿佛来自森林深处。

    他浑浑噩噩、飘飘然然，为此居然心甘情愿。

    尤序的脑子里其实只有从醒来到现在的一段短暂记忆，其他的，毫无印象。

    她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059！你干什么！！”

    应警报声闯入的一人刚踏进房门就被059迎面一拳砸得眼冒金星，另一边傻了眼的028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也被059拦腰拽起，狠狠砸向来人。

    059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给尤序的禁锢，悄无声息地闪身而来。

    两人喊叫着被摔出去，砰砰两声闷响摔在了其他班室赶过来的人们面前。

    “我靠！”“怎么了这是？”

    059的头发被灯光染得通红，投在脸上的一片阴影遮住了表情，却能非常明显地感受到身上气场的改变——居然和身后房里的尤序如出一辙。

    他站不稳似的往后退了两步，随后弯下腰，手掌有力地击向地面——

    顿时，以他为中心的一股能量以光速蔓延，箭矢速度扫遍各个角落，刀枪般贯穿每个人——在场除了尤序，所有人都脑子一嗡。

    “059！！！”感受到身体能量的快速流失，有人忍无可忍失声暴喝着冲过来，“你他妈在干什么！”

    他眨眼间闪到059身边，举起的拳头带凌厉的碎风猛地俯冲，却在离他发丝几毫米的地方堪堪一停。

    因为他眼前突然一白，突然记不起自己在干什么了。

    短暂的空白后，他的视野里只剩下了一个一头蓝发的少女。

    警报声还在继续，尖锐地扩散着，桌上的茶水时不时漾起一圈水波。桌前男人从容地举起它，一饮而尽。

    窗外一片苍白，门口还时不时传来惊慌无序的脚步。

    忽然响起了慌乱的敲门声。

    “进。”男人吐出一个字。

    值班员立刻破门而入：“琴师大人！不好了！有晶体失控了！”

    “哦。”男人波澜不惊，浓厚的Alpha信息素强势地充斥着房间。“所以呢？就是这么一具什么都不是的空壳把你们十个班室的一群人吓得咩咩叫，还拉了警报？”

    值班员：“......大人，不是这么简单！”

    “哦。”男人兴致依旧缺缺，“说来听听。”

    “失去控制的晶体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并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掌握重置术的使用了！”那人语速很快，“似乎是精神向重置，目前好几个班室的支援人手都没有自主意识了！”

    男人终于抬起头。

    “精神向重置？”他似乎来了点兴趣。

    他手指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半晌转了转手指上的素圈戒指，指圈忽然一片明亮，投出虚拟屏幕。

    画面里，尤序穿着下摆过膝的黑衣，光着双脚，轻描淡写地走在059后面，身后则是一众研究员，绝大多数是Alpha，如同荡了魂魄的妖魔鬼怪般面色灰暗，丝毫没有要反抗的迹象。

    而远处的几个班室忌惮着不敢靠太近，不断施放克制精神向的重置术，但是每次都会被与自己同一阵营的研究员第一时间挡开。

    男人嗤笑一声，关掉实时画面。

    “...琴师？”值班员声音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不是说6398是精神反应最微弱，能量反馈百分比最低的晶体么？”男人淡淡道，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申请书，标题是——关于停止对晶体6398的资源投送并将其投入能量供给，申请人是059和028。“报一下6398的资料。”

    “啊，好，好。”值班员忙不迭翻动虚拟屏幕，“6398号晶体，姓名尤序，生理年龄19岁，女性Omega——”

    “Omega？”男人打断。

    “啊？”值班员愣了一下，“是的，大人。”

    “所有晶体里有几个Omega？”

    “呃...就这一个。”

    “哦。”男人又说，“6398的抑制剂有按时按量注射吗？”

    “稍等...您看，这是每个月010实验室自动上传终端的仪器数据报告。”值班员把自己面前的虚拟屏幕挪了过去。

    晶体在深度休眠期间，身体机能都由电子实验器械和定期定量注射的各种试剂来维护。对于Alpha和Omega在这个时期则需要注射一种特制的抑制剂，名叫“洋流抑制剂”。Bate不受信息素影响，也就不需要注射。同时Alpha和Omega的注射量也不同，Alpha一周一次，Omega则是一周两次。

    男人翻动虚拟书页，发现刚开始几个月6398的注射情况一切正常，但从第一年过后就不是很稳定了，有时一周两次，有时一周只一次。

    这个时间节点正好是059和028上交取消研究申请书的时候。

    或许是发现这个晶体所反馈的能量波动太过微弱，毫无用处，于是就慢慢松懈到了甚至两周打一次——不止抑制剂，其他实验试剂和研究项目的进行都远比不上其他班室。

    男人眯了眯眼，手指轻轻往下划，发现最近一次抑制剂注射已经是三周以前。

    男人站起身，五指并住屏幕，把它扔回值班员面前：“对付一个刚刚醒来、近一个月没打抑制剂的Omega，还不够简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