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
就快了。
尤序就这样被不知名的强大力量牵引着,一步一步,仿佛已经把它掌握在手里。
直到他身前的059用重置术破开被禁锢的大门,直到刺眼无比的白光穿过她的瞳孔,直到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059在精神控制下强势地破穿了隔绝外界与内的大门,却在尤序被阳光晃眼的此刻,一个人扬起火红的拳头,直直打向她——
砰!
带着细碎火焰的拳正中后脑!
尤序的瞳孔猛地散了散,控制精神的那根线猛地断了。她眼前一黑,再有意识,视线里已经是九十度翻转的世界。
突然,一段能量波动穿透尤序的大脑,像一根尖利的刺,突兀地扎进来。
紧接着,是一股浓厚的、强势的且不容置疑的alpha信息素,有目标一般快速且准确地扑向了尤序。
尤序脑子“嗡”地一声。
“6398,你要到哪里去?”
那几个班室的研究员似乎已经在她没有反应过来的间隙恢复了神志,最前面的059虚脱般瘫坐在地,其余人则齐刷刷给声音的主人让开了一条道。
黑色的作战靴嗒嗒几声,安静地踩在金属制的地面上,由远及近,最后踩在她面前。
尤序呼吸愈发急促,不知不觉间已经浑身颤抖——她根本无力抵挡这种距离所散发的信息素!
“回答我。”男人蹲下,一把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要去哪里?为什么想离开?”
alpha信息素一丝不漏地灌进了尤序的口鼻。她粗喘了几声,狠狠闭上眼睛,手却渐渐使不上力气了。
我要去哪里?
我为什么要逃?
男人面带笑容,眼神冰冷地看着这个尚未及他肩、此时正不住颤抖又紧闭双眼的少女,静静地等待她把手攀上来。
一秒,两秒。
一只纤白瘦弱的手抖动着握住他的手腕。男人轻轻露出一个笑。
但下一秒,一阵剧痛斩断了这个笑。
喘息的少女手心发力,男人的手腕连同小臂瞬间变形、拉长,最后打了一个结,血浆猛地爆破,连皮带骨地生生断开了!
血溅三尺,信息素混杂其中,大面积地快速散播开来,但强大的重置力硬生生隔开了信息素的影响。尤序在喧哗中与阳光下踉跄起身,在摇晃的视野里往更远的、广阔的、远离这片土地的方向奔去。
从上俯瞰,这是一个覆压千里的建筑。而四面八方,除了远处的一片海和几片废墟,空空荡荡。
“不好,她要跑!”
有人大喊一声,随后许多道重置力的能量波动大到可以感受。尤序眼前逐渐清晰,身后的温度却在隐隐升高——
尤序没有回头,也不顾双脚在地上磨出多少伤口,手往身边最近的一处废墟一挥,一块石块忽地飘起来,伸缩、膨胀、变形,然后猛地放到十倍大,迅速地砸向她身后。
轰!
身前叠出数不清的影子,火光骤然蓬发,火星数数寥寥,炸响在奔跑的风里和耳边。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一掌拍在地上,地面无形的波动荡着少女,阳光下风一般、竭力地奔向那片海。
几个班室的研究员见此,居然都停下了脚步。还有几个人想追过去,却被那个男人喊住了。
他冷淡地甩了甩断臂,几秒后,手臂重新完整地长了回来。
“控制向重置...”他喃喃,“...人类身体机能能吸收的最大能量不过一支洋流,在她那里居然能化一为二?”
“琴师,不追吗?”半晌,一个研究员问。
“不追了。”男人冷冷地笑了一下。
一众人群熙熙攘攘地望着远方海平面上那轮巨大的红日。它看上去好像永远不会坠落,像一节染血的布料,一头扎进深海里。
而尤序的剪影就在这布料之下奔跑。
自由地、坚定地奔跑。
但是谁都没有想要追的意思。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了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囚笼,而她一直都不过是一只可怜的囚鸟——飞向陵墓的囚鸟。
天空一片灰败,四处都是浪花拍打在地面上的声音。海水粼粼波动的动静被无限放大,流窜在一个个破旧的废弃楼房间。
“弥姐,”一个模样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按着耳麦疾步奔跑,身后是滚滚浪涛。“我在东北方向a号建筑一楼,被海水锁定了。但面积不是很大,海浪有核心波动。”
她一脚踏在水洼边缘,一滴飞溅起来的水珠划破了她的脚踝。
耳麦那头滋滋两声,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好,注意安全,需要帮忙吗?”
女孩跑到拐角一个刹车,脚尖勾起一块碎石,精确地踢向那片浑浊的浪水。石头迅速在空中凝结,砸进水体中心——紧接着,巨大的浪涛居然在瞬间就凝固成冰。
“不用了弥姐,我能带回浪核的,而且镇子昌那个傻高个就在我附近。”女孩嘻嘻笑,“我马上解决。”
传音频道似乎切换了,没再听见那个女声,滋滋几声,突然爆发出一阵激情四射的活力青年音:“我靠啊吴大嬗,你怎么去了十分钟还没回来啊?你没事吧?哎哟,重置力是不是耗光了?没事啊你找我啊,你得承认想要提升实力不耻于借助他人的力量......”
吴嬗:“你个脑瘫,我去你的吴大嬗,老子叫吴嬗!还有,我死在外边也不会找你帮忙的!”
“咦,好凶哦。”另一边,镇子昌在室外,一个火球砸出去烤干了一大片海水。“淑女,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哦,那咋了。”吴嬗面无表情,一脚跺下去,半个地面蔓上冰晶,被冻住的一朵海浪应声碎裂。“神经病,少管我。”
“吴嬗?子昌?”那个女声忽然响起,镇子昌和吴嬗同时停了嘴。
“怎么啦弥姐?”镇子昌这边已经解决了,提取了失去活性的海水里的浪核。
“马上回基地,子株监测到海岸有能量波动,可能是一轮突发的涨潮。”女声说。
“什么?不是说下一次涨潮在两周后吗?”吴嬗差点左脚绊右脚,冰晶花在她手心凝结,刚转身要开始下一次进攻,但却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空空荡荡,只留下一滩水迹作为海水出没过的证据。
疼。
特别疼。
尤序在海水的包裹里睁开眼。
眼前的一切模模糊糊,像涂上了一层油似的。天空,海岸,灰云,什么都看不真切。
身上每一处都是一抽一抽的,冷冰冰的刺痛封闭了她的感官。她吃力挥着双臂,成功扶住了陆地。
尤序颤抖着抬起手,在空中一划,那些包裹在她身上的水缓慢地浮起来,最终终于脱离了她的皮肤,在她手心凝成一团。
把那团水扔回海里,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这是哪里?
我要去哪里?
一卷水不动声色地裹上了她的脚踝,慢慢缩紧,血迹猛地迸出,四溅在海里。
信息素瞬间四溢,与此同时平静的海面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间躁动起来,仿佛一个喝醉酒的醉汉,浪花直立几秒,猛地扑向她!
尤序眼前摇晃,但反应依旧很快,低头躲开,就地一翻远离海岸,但海水不依不饶地在空中绕了个弯,又直直冲她扑过来。
她全身都湿透了,那件黑色且不合身的大衣紧紧贴着她的皮肤,水珠顺着衣角往下有节奏地淌着,身上仿佛重了好几斤。同时她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信息素最大限度地暴露——尤序发现,那些海水似乎因此更加兴奋了!
近一个月没打抑制剂的尤序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她现在非常虚弱,也无法控制信息素的外溢,只不过堪堪躲过海浪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尤序颤抖着喘着气,血水从膝盖往下流淌。正快速思考怎么办时,她突然发现——有更多的‘海水’,正从远处的建筑里,一片一片地冒出来,朝她游过来!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她从海里起来之前它们完全就是人蓄无害的模样——是Omega信息素在刺激它!
对了......抑制剂。
哪里有抑制剂?!
重置力在尤序的指尖凝聚,她像一只濒临绝境的狼王,绷直了后腿,视线锁定在远处海水最多、面积最大的一栋挂着百货大牌的大楼上。
源源不断的海水朝岸边涌过来,像嗅到了腐肉香的秃鹫,锁定了尤序。
但她没看到一样,猛地跑了出去。
她身后的海水也紧跟其后,时不时有几簇水滴砸向她,尤序看都不看就扭头躲掉,身子一翻踩上一边建筑的墙借力登出近百米。地上的海水被吸引,窜起好几米来拦住她,被她一脚踢回地面。
尤序稳稳落地,发动重置力,快速地荡向那栋大楼。
“弥姐!”
吴嬗跑向海岸,镇子昌紧随其后,二人发现弥桉正走向海边,看不清表情。
听见叫唤,她绾了一下红发,抬起头。
“不是让你们先回去吗?怎么过来了?”她声音依旧清澈且平静。
吴嬗气喘吁吁地停下:“我、我们不放心呀,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卧槽,这里怎么一股味?海腥味?也没鱼啊......”
“得了吧,”镇子昌踢了踢沙子,“得是你汗味吧?”
“谢谢,我挺好的。”弥桉温柔地打断了要张嘴上号输出的吴嬗,点点头,视线转向远处,“看。”
“啊?”二人顺着看过去。
远处百货大楼前一片湛蓝,浪花此起彼伏,在层层视线隔挡下与天空的灰暗相融,像一幅色彩黯淡的水墨画。
“...海水都到那里去了?”吴嬗茫然道,“对啊,我刚才跑到一半,一转头发现海水全不见了。怎么去那了?”
弥桉收起监测器:“说明有了具备比我们更优先条件的目标。去看看。”
但是走两步,她又停了下来。
弥桉:“...不对。”
吴嬗和镇子昌:“?”
她感受了一会儿说:“这里好像有Omega的信息素。”
尤序狂奔进百货大楼,店铺全都破烂不堪,每家店里都蜷缩着几团海水。嗅到隐隐约约的Omega信息素,都跃跃欲试地探出头来。
身后的海水已经蜂拥而至,挤破了本就在黄泉路边缘的商场大门,直奔尤序。
她一路上已经边跑边用重置术封住伤口,最大程度地减少了信息素的外泄,但海水对于信息素实在是过于敏感,所以效果不算太明显。她干脆放弃,环视一圈一楼并没有药店,于是踩上护栏一跃至二楼。
二楼比一楼更大,海水也就更多。尤序发现这里阴暗潮湿的环境简直就是海水除海岸以外最理想的栖息地,没跑几步就窜出来一团。她渐渐体力不支,却始终没找到药店。
...没有吗?
尤序咬咬牙,跃上三楼,这次运气不错,居然手边就有一家破破烂烂的药房。
她喘了喘气,一转身,巨大的浪花直立起来,挡住了本就不多的光线,就要冲她拍下来。
尤序额角冒着汗——她的体力真的到极限了。
她闭上眼睛,施了一个很小的催眠术,堪堪定住了它,随后她快速跑进药店。
头顶的白织灯早就熔断,墙上全是潮湿的水迹,和喷溅状的大片血迹混杂在一起。整个屋子破烂不堪,腐臭充斥,玻璃柜台碎得不成样子,角落还有几块分辨不出种类的残骸泡在稀烂的液体里。
尤序皱了皱鼻子,一脚踩干里面残存的几团海水,开始在柜子里翻箱倒海。
抑制剂...抑制剂...
Omega信息素抑制剂是严格管制的处方药,但照理说药房都会有配备。她翻完柜子里发现没有,又走到前台柜后面用重置术一巴掌扫掉堵在地上的海水,一脚踢碎玻璃柜,终于在里面看见了两支药剂。
尤序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拆开一支,迅速配药并静脉注射。
Omega信息素的气味顷刻间消失。打完后她深吸一口气,感到舒服很多,随后她把针管丢进腐烂的海水里一起泡烂,另一支则小心地收起来。
做完这些,她又无差别扫荡了一下其他药柜。剩的东西不多,应该是早就被掠夺过,只翻出来几根口服蛋白棒。
外面动静不小,应该是重置力支撑不住了。尤序把东西放进大衣口袋后快速跑出药店。她喘息着用手背抹掉冷汗,脑子里想着怎么办。
就在此时,支撑海水的精神向重置力消耗殆尽,海浪狠狠拍下,药房四分五裂,随后,那浪停滞了几秒没有动作,一副跟丢了目标的样子。
尤序用最后的力气汇集重置力,将力量在掌心一分为二,在海水反应过来她在这里前,双手拍下——
——控制向重置,重力压制。
海水刹时被拍矮下去一个头,但它依旧艰难且坚强地抬头,却被尤序的二次发力狠狠拍在一楼地面上!
一楼,石砖水泥四溅爆破,地面大幅度凹陷,直到海水一点点被压干。尤序大口呼气,透过模模糊糊的水雾,发现商场对面楼层居然站着人。
怎么会有人?
她不知不觉地松了手。她透过雾气,只勉强看见一抹鲜艳的红色。
海水不知道干没干。但她不想去确认,也一点都不想和对面的人打交道,扭头就走,想着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会,等人走了就住在这破楼里算了,却在转身的瞬间四肢一软。
她真的太累了。一路上是数不尽的逃亡,她太渴望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