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是另一个世界的大二学生,某日早八无聊便点进了一篇伪骨科奇幻小说《祝君安》,主线便是没有血缘,却囿于世俗关系的男女主认识到自己内心,冲破观念,勇于相恋,顺便再捉捉妖,发现阴谋,消灭反派的故事。
有关捉妖的情节很无聊,但男女主间青涩且拉扯十足的情感又让她有点兴趣,她便囫囵吞枣看了个大概。
当时看完正文只觉整篇小说像平淡的白开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便没有再看番外。
直到一次偶然,她点进小说,看见评论区都在让作者退钱,说番外拉了坨大的。
好奇想瞅瞅,手刚触到屏幕。下一秒,就穿了进来,还穿成了一个没有前世记忆的婴儿。
这两年当了捉妖师后所接触的事物越来越让她熟悉,脑海里经常冒出不属于这一世的片段记忆时,她才隐隐意识到自己似乎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然后,刚刚看清祝漓额间红痣的那一刻,所有前世的记忆便如断闸的水般涌了出来。
这才清楚自己是穿书了。
猜想得到证实,她心情却不怎么美妙。
因为她三心二意下小说内容记得并不大清,只对某个人印象有些深刻。
她端起装着清茶的玉盏,轻轻晃悠,并不喝,只悄悄抬眼,望向对面垂眸的少年,微不可查叹了口气。
没错,她就是对奚欲苏印象很深,因为他便是这本小说中深藏不露的反派。
不似男女主出身于捉妖世家,他身世背景神秘,读者只能从作者写他华贵的衣袍和偏爱雕价值不菲,质地上佳玉石的爱好侧面瞧出他应当家境不错,且能在弱冠之年便到地阙级,天赋也不输男主祝知渊。
刚出场时谢朝蘅以为他拿了温柔善良男二的剧本,是男女感情线的催化剂。
毕竟作者将阳煦谦虚,云心月性,温良恭俭,虚怀若谷等一系列美好的词都用来形容他,他也正如这些描写,和男女主一起捉妖伏鬼,为他们出谋划策,屡次不求回报地救男女主。
没想到,中后期,剧情急转向下,他不知何时堕了魔,并在与男女主一同捉妖过程中给男主种了魔心,意图让他也化成魔,好在男主以坚韧意识涤净了魔种。
见身份被揭露,他转身将雾劫狱下关押的所有魔都放了出来,伙同凶恶妖鬼为祸人间,最后被男主斩于剑下。
不仅如此,他还是天生的煞生之体。
九阴归魔,血滋鬼魄。煞生之体是天生的堕魔体,且此血脉的血很特殊,会对妖鬼造成伤害。
因此,为煞生之体的人类便是异类,在人妖两界都无法立足,生而便会被剿杀。
当初反派被揭露的时候读者们都很震惊。因为完全想不到温和守礼,善良的男二是反派,也没想到,他竟能瞒过血脉秘密,做了这么久的捉妖师。
究竟是生而为恶,还是堕魔从逆,小说写完时并未揭秘。
甚至他死得也很潦草,连他身世背景和作恶缘由都未说,就让他卷草席下了线。
她望着奚欲苏无暇若玉的侧脸轮廓,一时也不确信他现在有没有堕魔。
尚在思忖,不料,下一刻,还在同祝知渊说着话的奚欲苏陡然偏头看了过来,不偏不倚对上她的眼。他并不避让,只弯着唇笑,态度温和而又从容。
只一瞬,他便又转过头回祝知渊的话。仿佛只是因为感应到她的视线,所以单纯礼貌的回应一般。
琢磨不透。
不过也不需琢磨,她是这世界的无名小卒,此相遇也是巧合,待分别后,她便去干自己的事,肯定不会和这掀天灭地的主角团有什么牵扯。
思及此,她不再纠结,便低头从玉盘中取了凤梨酥,刚塞进口中,唇舌间便化开一阵过于甜腻的味道,让她不适地皱了皱眉。
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刚压下舌尖的甜腻,便有人掀帘进来了。
圆脸圆眼,一脸憨厚相的忤郡守被人搀着,疾步走了进来。
看见几人,他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汗,面上荡开一抹谄媚的笑容,道:“多亏来自青城祝氏的仙师出手救了小儿,我和夫人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敢想如果他有个好歹,我们该怎么活下去。”
“夫人和小儿一夜没睡,现下去休息了,仙师们就住在府邸里吧,晚上我设宴款待诸位。”
说着,他眼皱了皱,用潮湿的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
青城祝氏?
谢朝蘅搁下茶盏,挑起双眉,见忤郡守连眼都不往这边扫,只定定看着祝知渊。
得,看来又碰见拜高踩低之人了!她习以为常地淡定,只以手撑脸,开始思考一会直接找忤仲正要银子的可能性。
他这般明目张胆忽视他人,有意讨好的行为让祝知渊冷了脸。
祝漓已经习惯这场景,只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笑着吃糕点。
忤郡守却没察觉,他刚从阿壮口中得知,只有祝知渊和祝漓来自显赫的捉妖世家——青城祝家,其他两人并无什么来历,只是平平无奇的捉妖师。
他只需用心讨好祝家两人,其他两人,好吃好喝招待着就行。
祝漓咬着糕点,看着满脸谄媚的忤郡守,惋惜地摇了摇头。
祝家是苍界捉妖五大势力之一,享名在外,因此一路上少不了知道他们身份前来阿谀奉承的人。
可惜他讨好错人了,来自皇城的世族或许喜欢和享受别人的恭维,她哥哥可极其厌恶别人因他身份给的优待。
“忤郡守?”祝知渊沉沉出声,“新来的两位捉妖师,你是没有看见吗?”
忤震笑容凝固,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虽不虞他堂堂郡守要和这种普通的捉妖师打招呼,但面上还是笑了笑。
他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脑袋,懊悔般道:“我这上了年纪,眼睛不好,屋内昏暗,竟没看见其他二位仙师,真是失礼。”
谢朝蘅意外却又不意外,因为书中写了祝知渊向来嫉恶如仇,严气正性,定是看不惯此种行径。
她并不在意这些忽视,只在意银子,于是道:“无事。”
奚欲苏神色如常,似也不在意,只淡淡笑了笑,温和关心道:“郡守若眼睛不好,可以试试银水柑,此果煮雪水,可明目清感,保证郡守看得清楚。”
“此果何在,真有如此奇效?”祝知渊未曾听过,不由开口询问。
奚欲苏道:“我也是偶然间得知,此果生于金御岛,十年一树。”
银水柑?
谢朝蘅喝了口茶,这物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她在哪听过来着?
祝漓“哇”了一声:“奚公子知道得真多,那这果子一定很贵吧。”
“千两一果。”奚欲苏掀眸看向忤震,“是有点贵,不过这点银子对郡守来说应是九牛一毛,并不算什么。”
忤震不由笑了笑,心中虽还是看不起奚欲苏,但决定买此果回来彰彰自己的财力,他道:“自然,明日便派人去寻,诸位仙师现在府里住一阵,待寻回给仙师分些。”
“不必了。”
祝知渊拒了,只看着他,道,“我们来此是为收妖,而不是收礼。”
忤震因这直白的话脸色凝滞,他顿了顿,才勉强笑道:“我将城中近来的怪事刚刚同祝仙师说过了,现在小儿回来了,那妖应当已经被灭了吧。”
祝知渊将目光慢慢看向正撑着脸神游天外的少女,道:“谢姑娘,你与那画皮鬼交过手,可察觉到什么不妥?”
谢朝蘅回神:“是有些不妥。”
瞧着满屋人望过来的视线,她犹豫片刻,道:“那画皮鬼太……弱了。”
“谢姐姐这话什么意思?”祝漓微微皱眉,不解。
“我昨夜本歇在客栈,在门上贴了符篆,但醒来时却到了山上。”她道,“所以我大约是在无意识下被操纵去了山上。”
祝漓霎时想明白其中关窍,道:“欢水郡应当还有别的妖!”
“不只如此。”谢朝蘅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我如今为玄坤级捉妖师,且辅修符篆,又为戊级符篆师,所用的防符足以挡五百年的大妖,但却依旧遭此事故,只怕那妖的实力并不弱。”
“甚至接近有境的大妖。”奚欲苏倏然开了口。
谢朝蘅怔愣一瞬,点了点头。
祝知渊闻言神色凝重,长眉微压,透出几分深思熟虑的意味,道:“看来得给封天殿传信了。”
他转头看向忤震,道:“忤郡守,鸾鸟何在,欢水郡藏匿有大妖,速速给封天殿传信。”
屋中闷热潮湿,忤震面上争先恐后涌出黄豆般大的汗珠,他惶恐擦着,磕磕绊绊开口:“恐怕不行,鸾鸟前几日受了伤,传不了信。”
“什么?”祝漓震惊,“鸾鸟栖息神树长大,怎么会轻易受伤?”
“别说这位仙师不信,我一开始也不信,可我打算送信那晚它笼子里全是血,奄奄一息。”
“把鸾鸟带来我看看!”祝知渊道。
忤震悲伤叹了口气,踉跄起身,身旁带着他们来此的黑瘦中年男子扶住他肥胖的身子。
他摆了摆手,对那中年男子道:“阿壮,把鸾鸟的笼子拿来。”
阿壮应了声,提步就要离开。
恰至此时,电闪雷鸣,天色越压越黑,滚过一声低沉闷雷。
屋内没燃灯,蓦地暗了下来,阿壮脚下一绊,就要摔下,却被陡然伸出的手扶住。
那人低声,嗓音淡淡:“小心。”
闷热天气,他光站立,满身也不免起了汗水,燥热难耐。
这扶他的手,在这种季节,却仍如雪山上冰一般凉,隔着布衣,他也能感觉到。
匆匆道过谢,他提步离了前厅。
视线近暗,只有祝知渊看见了这微不足道的动作,不过他也对奚欲苏此举动见怪不怪了。
毕竟相处了半年,已习惯了他一贯温和的性子,从不吝啬帮助他人,恶语以善言回,是他二十年来见过的品格最高洁之人。
奚欲苏垂眸,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拂过刚刚扶人的手。
阿壮刚走一息,便有婢女进来点了灯,屋内霎时亮堂起来。
不一会儿,阿壮便手拿着鸟笼,弯腰低头走了进来。
他将鸟笼搁在石案上,道:“各位仙师,这就是鸾鸟。”
鸟笼由金子铸就,且用了最复杂的雕刻手艺,瞧着便值千两,里面用金丝楠木搭了个小窝,足以可见对鸾鸟的重视程度。
叶青鸾鸟双翅上绑着绷带,闭着豆大的双目,腹部密密麻麻羽毛下是微弱的起伏。
“诸位仙师看啊,我没撒谎,鸾鸟真的受了伤。”忤震语气急迫道。
祝漓心疼地看了看鸾鸟,心生疑惑:“鸾鸟可是有撕破空间的实力,谁能伤害到它?”
“谢姑娘的猜测应当没有错。”祝知渊道,“或许是拥有境能力级别的大妖,在鸾鸟撕破空间那瞬间,开境拉它进去,然后重伤它。”
“那我们不是打不过这只妖?”祝漓道。
“若猜测是真,我们是打不过。”祝知渊这般说着,面上却无恐惧之色。
忤震一听,神色大变,他颤抖着声音道:“那……那怎么办?仙师都灭不了的妖,我们欢水郡岂不是要遭受灭顶之灾。”
“放心。”祝知渊推开木窗,看着瓢泼的大雨,“咻”的一声,便有银光冲入雨幕中,他道,
“鸾鸟传不了信,我传信让祝府离得最近的天人级别的捉妖师赶过来,在此之前,我们会守在此处,防止此妖害人。”
“好好好,多谢仙师。”忤震松了口气,忙吩咐小厮领着四人去厢房休息,毕竟他们也一夜未眠,可不能出任何差错。
谢朝蘅被分到祝漓隔壁的西边厢房,厢房富贵华丽。
小轩窗半开,清凉的风吹进来,拍打着檀色木帘。
听着“哐当哐当”声响,她突想起自己昨夜无缘无故去了山上,包袱还落在客栈里。
符篆、符笔和银子尽数在里面,是她的全部家当,可不能丢。
她顿时起身,瞧了一眼外头。
天际昏沉,雨丝如藕断丝连的细线般密急。
此时并不适合出去,但想着自己的家当,她便心急如焚,急匆匆拿了伞便走了出去。
撑开油纸伞,她踏入雨幕中。
行过曲折廊阁,走过红墙,青石板铺就的空无一物的甬石道上,倏然踏上了一双绣着赤色玉纹的黑靴。
慢慢将伞上移。
青柳白雨,模糊视线。
一道颀长身影从宛若山水画晕开的雨幕中走出,她目光首先瞥见了来人锦袍上似盛开火焰般热烈,与清风冷雨格格不入的红山茶花。
视线上移,霁青的眸中仿若被雨水打湿,色彩浓暗透着疏冷,他却是微微弯唇,勾起的眼尾中和了淡漠,让他霎时柔和明亮了起来。
“谢姑娘?
见到她,他有一丝意外,思忖一刻,道:“雨这么急,谢姑娘这是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