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草木，清爽凉风从半掩的小轩窗灌入，室内灯火如豆。

    谢朝蘅看见正襟危坐的忤仲正，稍稍怔愣：“忤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忤仲正骤然起身，神情局促，结结巴巴道：“谢姑娘，我来这里是想来问祝仙师一些事。”

    祝漓好奇跑过去，晃着脑袋打量他：“你来找我哥哥问什么事啊？你脸上的伤有些严重啊，我这有……”

    “阿漓。”祝知渊轻咳一声，用手拎住她衣襟，将她往旁边一带，示意她别问了，然后看向尚站在门口的谢朝蘅，“谢姑娘，来得正好，进来吧。”

    来得正好？

    谢朝蘅不明白他话的意思，但还是寻了个位置，刚打算坐下，就见忤仲正顶着一张鼻青眼肿的脸，定定看着她，神色坚定：“谢姑娘，我也想当捉妖师。”

    她动作僵住，抬头：“啊？”

    “谢姑娘在山上毫不畏惧妖鬼，使用符篆和法器的飒爽英姿让我心向往之，所以我也想当捉妖师。”他道。

    飒爽英姿？他是对捉妖师有什么误解吗？像自己这种没世家背景，摸爬滚打出来没银子和路子买上好防护法器的捉妖师，蓬头垢面，被比自己强的妖撵着狼狈跑是常态！

    不过看郡守府邸，也知他不缺银子。

    谢朝蘅看向忤仲正，还想劝劝他，却对上了他坚定的神色。

    他一改之前的怯懦，铿锵有力道：“此次欢水郡被妖邪侵扰，我爹身为郡守，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百姓惶惶度日，我不想再这样庸庸无能，我想要为欢水郡做些什么！”

    “你有志向是好事。”

    谢朝蘅叹了口气，看着他道，“但捉妖师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的，这天下只有一半人能得天地所分的原生灵气，被世人称为灵子。而灵子体内原生的灵气便如同一副药中的药引，只有它在，才能让你收的灵气起效，并汇聚不消散，归为你所用。若你体内没原生的灵气，是不能利用灵气的，只能一辈子当个凡人。”

    “灵子？我该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灵子？”忤仲正一脸懵。

    “看来你爹娘没给你测试过。”祝漓起身，寻到一旁桌案上的储物袋，娴熟地翻找了起来，道，“哥，我记得那东西在你储物袋里？”

    “是，你找吧。”祝知渊习以为常应道。

    谢朝蘅慢慢眨了眨眼，低头喝了口茶水。

    储物袋对捉妖师来说是很私密的物品，有时连夫妻之间都有所忌讳，这两人却似对对方没有一丝防备。

    这种深入骨髓无人能及的信任，不知道他们意识到没有。

    忤仲正不知道这些，只低头，他爹娘是没给他测试过，因为爹娘从他出生开始便将他看得如同心肝宝贝，想要的应有尽有，不让他掺和任何危险的事。

    捉妖，对他们来说就是顶顶危险的事，绝不会让他掺和。

    祝漓翻找半晌，终于停了动作，她走了过来，在桌上搁了一个木盘，木盘呈人掌大小，皆被藤蔓缠绕着，只露出了中心一点贯穿的深壑。

    她道：“天赐神木，古壑藏灵。这是封天殿用建木做的测灵盘，你将手放上去，若藤蔓缩进了深壑，你就是灵子。”

    忤仲正颔首，心中有许多问题，但还是先将手放上了测灵盘。

    白光乍现，“唰唰”声响起，三息过后，藤蔓收起，木盘干干净净，露出上面镌刻的古朴文字印记。

    “我是灵子！我是灵子！”忤仲正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

    “忤公子，别那么激动！这才哪到哪，灵子只是第一步。”祝漓拿起测灵盘，将手指搁在深壑处，转了起来。

    “什么第一步？”忤仲正不解。

    祝知渊道：“人类为血肉之躯，在经过天劫淬炼的妖躯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为了确定你有自保能力，不白白去送命，你还得乘坐鱼妇舟，渡过弥煞海，去到封天殿所在的灏穹六岛，经过封天殿的捉妖考核才可以收到坤心正式成为元破级捉妖师。”

    他取下腰间的青光木牌，放在他眼前，道：“这就是坤心，是捉妖师吞下封天殿的建木青叶所生成的算灵气木牌。”

    青光木牌明明是肉眼可见的木质原料，巴掌大的木牌外壳却似剔透的上好琉璃，闪着莹润的质地。

    祝知渊指尖一点，木牌内里响起犹如大风过林的“沙沙”声，然后绽放出青色的光，在空中浮出“地阙”二字。

    “封天殿，是捉妖五大势力之一的封天殿吗？”

    忤仲正道，“我听爹娘提过，现在苍界能力最强的捉妖势力有五大世家，封天殿凤氏、皇城翁氏、扶桑神氏、青城祝氏和云衢台。”

    “还有这地阙是何意思？”

    “你爹娘不让你捉妖，对这些东西倒是如数家珍地告诉你，生怕你错过。”祝漓面上笑容依旧稚俏，语气却意味深长。

    “那是……”

    因为父亲对他说过，人分三六九等，皇城中的帝王固然称九等，但五大世家的各捉妖师已经跳脱凡人范畴，非俗人所能及。你若遇见他们，一定要阿其所好，不吝逢迎。

    忤仲正面一热，低下头，

    这话以往并不觉错，今日却格外讪讪。

    “阿漓。”祝知渊瞥了她一眼，语气低沉唤了声她的名。

    祝漓吐了吐舌头，对着望过来的谢朝蘅眨了眨右眼，活泼又俏皮。

    谢朝蘅知道她是在暗暗讥讽之前忤郡守看不起她和奚欲苏的行为，无声道了声谢。

    忤仲正抬眼恰好看见她们的动作，霎时又觉羞愧，他从阿壮那听到了他爹对谢朝蘅的忽视和蔑视，去向他说了他的救命恩人是谢朝蘅。

    他爹却在内室忙着，连头都不抬，只轻飘飘道：“是吗？那就多给她些银子吧。”

    “地阙是捉妖师的等级。”

    谢朝蘅同样将腰间的坤心取下来，手微翻，灵气凝聚成硕大的“玄坤”二字，她道，“捉妖师分五个等级，天人、地阙、玄坤、正卌和元破，从妖身上所夺灵气并不总是契合，大部分捉妖师总是流七存三，所以等级难升，只有少数捉妖师能五五开半，提升速度快一些。”

    “嘻嘻。”祝漓抱住祝知渊肩膀，道，“我哥哥就是五五开半的天赋之人，甚至云衢台的尊主还曾说过，他日后有望继续提升成流四存六的捉妖师。

    谢朝蘅并不意外，毕竟原小说里已经写了祝知渊天资好得让人眼红，偏偏他自己也不骄傲，低调努力，是他们一辈的佼佼者。

    “哇！”忤仲正跃跃欲试，刚想称赞，目光却在“玄坤”一旁不起眼的“戊”字停住，“那这个字指什么？”

    “这个是符师的标志。”谢朝蘅抬手拂掉幻影，并不多言。

    忤仲正不解道：“那祝仙师为什么没有啊？”

    “捉妖师捉妖要么使用法器，要么使用符篆，调动灵气用法器注重聚，求一个准确的重击，而画符用灵气注重散，力在让灵气细如密的犀角墨一样，两种皆学容易筋脉逆转，腐蚀灵气，所以一般捉妖师只择其一。”

    祝漓顿了顿，一边小声嘀咕一边看向谢朝蘅道，“而且，世间符篆皆出于云衢台，普通人也学不到，除非……”

    “既然两者不能兼得，那谢姑娘你……”忤仲正青紫的面上现出几分担忧和关切，眸里同时闪着熠熠生光的可能。

    “早前狂傲些，自以为与别人不同，去了云衢台麾下的大蔽庵求学，结果只半月，我便发现灵气腐蚀了不少，撑到一月，我果断离开。”

    谢朝蘅摊了摊手，无奈道：“所以，甲乙丙丁戊，我是个最弱的戊级，只会画最基础的几个符篆。”

    “竟然还会这样。”忤仲正立即打消了念头。

    “是啊。”谢朝蘅苦口婆心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如果下定决心当捉妖师，第一件事就是要意识到，捉妖师是为了守卫天地，捉妖伏鬼而生。且除了原生灵气，你与一般人并无不同，莫要期盼奢求太多。”

    期盼什么？

    忤仲正不解，想问，嘴却在窥见祝氏兄妹有些深邃的神情后闭了起来，只道：“好。”

    “以及……”谢朝蘅神色沉重，一脸认真。

    以为她还要说什么重大的消息，忤仲正咽了口唾沫，面色专注：“以及什么？”

    “以及……”谢朝蘅叹了口气，将自己空空荡荡的钱袋子拿起，打开，道，“忤公子，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还是要问问，你答应好的银子什么时候给我？”

    “……一会便派丫鬟给谢姑娘送过去。”

    忤仲正摸着头一脸茫茫然出了院子，稍歇的凉雨丝丝缕缕拍在他脸上，他还在回忆听到的庞大信息量。

    因想的太专注，没注意到积水的水洼里混着风雨掀倒的瓷花幢，脚下一踉跄，恰时身旁路过一个翠色身影。

    就要摔倒的他忙伸出手去抓，不料，那人退后一步，华贵的面料如游鱼只与他指尖微微一触。

    他一屁股坐在湿滑泥土雨水混合的青石板上，抬眼，对上了一双霁青色的淡漠双眸，滔滔的怒气瞬间打了恹。

    少年微微垂身，弯唇一笑，貌若晴光映雪，温和道：“需要奚某帮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