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侄慧眼。”
“收徒可是因为此事?”孙闲萍蹙眉,“宗门里不是曾规定,修道人士不宜与寻常人士纠葛过深吗?”
“并非是因为她是皇室宗亲,我才收下的。”范庭生拨弄一边的茶杯,“仅仅因为她是你赵师叔之后,走投无路投奔于我。”
“我明明在草堂四周布置了结界,她竟然不知缘何,误打误撞地进来了,有时候缘分的确妙不可言。”她垂下眼睫,似是无心地继续轻声说道,“机缘如此,我又有何理由不收下她呢。”
听此,孙闲萍一瞬沉默,迟迟启唇接道:“师叔的阵法的确一绝,兴许这就是苍天的安排。”
“师叔此行是要向哪去呢?”孙闲萍又拿起蒲扇,轻轻扇动药炉中的明火。
“洛州,上阳城。可还记得八年前吩咐你调制的那味秘药?”范庭生翘着腿,斜倚在扶手上。
“记得,那药是用来改变容颜的。”
“此行便是去确认那个孩子的情况。”
“我的技术,师叔还不放心?”
“自然放心,师侄的医术可是逐云客里最好的。只不过我要确认的不止是药效。”范庭生撑住头侧,散漫地说道。
“师叔可还是怀疑,那孩子是……”
“我不得不怀疑。”她轻叹一声,“造化弄人。”
“当年之事……”孙闲萍本想劝说两句,却还是三缄其口,最后改了措辞,“师叔与这红尘牵扯如此之深,以后万一……”
“行事在当下,莫论以后。”范庭生打断了她的话,“未发生之事谁能预料,已发生之事谁能挽回?犹豫踌躇,却也不过是在选择不同的遗憾罢了。”她深叹一口气,从椅子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上的褶皱。
“时辰不早,师侄也早点歇下吧,我去看看鹤儿现在怎么样了。”她转身离开,向着东面的客房走去。
孙闲萍深望着她的背影,看她背着手,信步走入夜色中。
第二日清晨,范庭生在医馆门口向孙闲萍道别,又骑马出了城,在官道上奔走着。
“师尊此行是要去见何人?”赵千鹤怀抱着行囊,抬眼问道。
“去见……”范庭生握着缰绳,思考片刻却也没挑出合适的措辞,只好搪塞道,“到了便知。”
“孙师姐那时为何要向师尊撒气?”
没想到她还记得当时那个飞来的板凳。
也是,那板凳差点砸到鹤儿脚上。
“你师姐并非生为师的气,兴许……”她眨眨眼,“她是在生她那任性师父的气。”
“但师姐还是很关心师叔。”
“是这样没错。”
“好复杂。”赵千鹤皱起眉头,“鹤儿想不明白。”
范庭生昂头看着马前的路,抖了抖缰绳:“想不明白没事,以后会明白。”
她眨眨眼,还是没听明白,马身一颠,她不得不整个人埋进范庭生的身前靠着,闻着师尊身上熟悉的皂角味,只觉安心。
尽管快马加鞭,到上阳城下时已然勾月高悬,城门一刻后就要关闭。但范庭生还是不紧不慢地驱马慢慢走着,出示令牌后慢悠悠踱去了刺史府。
还没到府门口,就见几个府中家眷在门口候着行礼。
“司鸿某有失远迎。”洛州刺史从府中大门走出,那人丰神俊朗,一身官袍打扮,扶着腰间的蹀躞带。
“无事,司鸿大人公事纷杂,不必如此隆重。”范庭生摆摆手,任由一边的下人将马牵去,司鸿松见她一边站着戴着帷帽的赵千鹤,也微笑了一下。
“这是我的徒儿,此行带她出来见世面。”范庭生拍拍赵千鹤的肩头,“此次到访,怕是要叨扰大人几天。”
“这是什么话,快入府吧,站在门口倒还似下官亏待武仙一样。”司鸿松笑眯眯地作出“请”的手势,“行囊会让府里下人安顿好,还请随下官步至中堂吧。”
“鹤儿先跟着那几个姑娘去屋里吧,为师要与司鸿大人谈一会。”
“是,师尊。”赵千鹤点头,便转身随那几个下人离开了。
司鸿松看了一眼离去的赵千鹤,回头道:“走吧。”
范庭生含笑不语,跟上他的步子。
提着灯的下人带着赵千鹤穿过庭院的回廊,院中的灯火幽微,盘根错节的银杏树静静垂着枝叶。
忽然有一人迎面走来,前面带路的姑娘轻声与那人打着招呼,赵千鹤闻声抬头,只见那人耳侧簪花,满头银发,面容却不似年迈之人,反倒看起来与她的年岁相近。
只不过最显眼的,是那人额中的一点朱砂与那对粉色的眸子。
“这位是?”那人向一边的下人开口问道,“可是司鸿大哥的客人?”
“这位确是从安乐来的贵客,正要带去客房。”
赵千鹤冲那人点点头,见那人弯起眉眼,柔声说道:“既是大哥的贵客,是当好好招待。鄙人游扶摇,字太虚,若贵客明日想出府游玩,可来文学馆寻我,我来充当贵客的导游。”
“那就先谢过游姑娘了。”赵千鹤抱拳致意。
游扶摇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后又挂上那副笑容,似刚刚的愣神从未发生过一样:“秋蓉,快带贵客去客房吧,记得带上暖炉,春日的夜晚也有些寒冷。”
“喏。”
赵千鹤与游扶摇擦肩而过,她闻到一股药味,却淡淡的不分明。
中堂里。
一旁的下人为范庭生斟了杯酒,她浅笑着接过,细细品了一口。
“可是前年冬日准备的春露酿?”
“武仙好品味。”
“近日,戎骑那边兵马有异。”
话题一时转太快,司鸿松的笑容顿时冷了下来,屏退所有下人之后,他沉下声音说道:“有三皇子镇守边塞,应当不会有较大的动静。”
范庭生却摇摇头,又似想到了什么,缓缓说道:“司鸿家现在一碗水端平,那么以后呢?太子已然易位,你们又如何确保之后再不会出现变数?”
司鸿松皱眉不语,在心里琢磨她的话,中堂的下人都已被屏退,一时沉默。
“那个孩子,八年前我送来的。”范庭生终于出声提点了一下,“你们应当已经查到她具体是什么身份了。”
听她提起那个人,司鸿松不由得苦笑一声:“武仙可真胆大,把这么一个烫山芋送到司鸿家手里,真让我们接也不敢,送也不敢。”
“秦瑶,封号德善……宁国的遗孤公主。”范庭生轻笑着,但却让司鸿松看不分明那笑背后是些什么,“所谓奇兵,就应当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突刺入手。”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杯盏放下,脸上却不见一丝醉意,她看着年轻却踟蹰的刺史,缓缓开口说道:
“你若想不明白,便去问你的父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