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苏子卿预想的不一样，一连过了两个礼拜，都没看见宋祇的人影。不仅仅是空闲时私自来访，甚至戏也不来听了。

    一场病能生这么久吗？

    苏子卿坐在后台正襟危坐着，手却时不时地敲着桌子，眉目中似乎都透露着不耐烦。

    待到新的一场戏谢幕，化着妆的许允之跟着人群退场。苏子卿一眼便盯住了那个藏在人堆里的小个子，他抓住他的衣摆，一把将他扯到了眼前。人群都急着去卸妆换衣服，抢着休息的位置，谁也没顾着那矮个子的师弟又被师兄叫了去。

    “今天人来了吗？”

    许允之还没来得及和师兄问好，就被问题堵了脑袋。他眨巴着眼睛抿着嘴，缩着脖子摇了摇头。他感到扯着他衣服的那个力气慢慢减弱，顺着衣服的褶皱滑回了另一片衣摆之中。

    许允之看苏子卿没了反应便急匆匆地告了别，一边脱戏服一边跑向吃饭的房间，他还要去抢今天的午饭。

    苏子卿把桌上的清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的水渍后便开始拆头上的首饰。他盯着镜子里浓妆艳抹的自己，恍惚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哎呦，人在这儿呢。”

    有些陌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子卿一回头，看清声音的主人后又慢慢地将首饰插回了头上。

    他起身慢慢走到门前，抬头对着那张有着健康麦色皮肤的脸露出了弯弯眉眼，话语也悄然上扬，露出柔弱又礼貌的模样。

    “关老板怎么到这儿来了，客人是不让进后台的。”

    关途看着苏子卿脸上没有温度的笑容，也勾起嘴角回了个惺惺作态的假笑。他将手支在了门框上，修长的双腿也悠闲地交叉在一起，毫无离开的意思。

    关途挑了下浓厚的眉毛，眼神透出挑逗的意味，他微微颔首，毫不避讳得直勾勾地盯着苏子卿看。他用手点了点苏子卿头上的顶花，语气满不在乎：“苏娘子，咱们聊聊呗。”

    苏子卿仍是眯着眼睛笑着，绕了绕袖子轻柔地拨开了逗他顶花的那只手：“关老板，不好意思啊，现在是海棠阁的休息时间，不营业。”

    “没事儿，我可以等到你们营业，营业了你忙，我可以等到你下班。”关途像是没听见苏子卿的话一般，伸了个腰后换了个姿势继续靠着门。他拨了拨手指头，似乎认定了苏子卿一定会答应。

    苏子卿撇了撇眉毛，似乎有些不满，但他却只是欠着身轻巧地笑了几声，像是蜻蜓落在初开的荷花上轻盈地振翅。他用水袖轻甩了一下关途的胸口，像调戏般勾了眼：“关老板这么看重我真是荣幸，可惜今天实在是......”

    “是关于那个姓宋的。”

    苏子卿还没说完，关途便仓促地打断了他的话。他掏了掏耳朵似乎觉得耳朵发痒，对苏子卿脸上的诧异也视若无睹。

    他看苏子卿有些动容，挑了挑眉又补充了一句：“哎呦宋家那少爷是海棠阁的熟客吧，这几日好像没瞧见他来啊。听闻他上次来的时候，和海棠阁似乎闹了点事儿？”

    “……”

    “听说宋先生似乎一直想和苏娘子见一面？但是似乎一直没成功？就这样失去一个熟客，海棠阁得亏损不少吧？”关途微微俯身，对着苏子卿眼睛说话，吐字时不时叹一口气，似乎真的在为海棠阁发愁。

    “海棠阁如何还是不劳关老板费心了。关老板特意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苏子卿似乎毫不在意，微微带着笑意赶着关途离开。

    关途似乎也有些意外，只好抬身与苏子卿让开一些距离，打算再说两句便结束这次的对话：“好吧好吧，只是我前几日和宋家少爷见面的时候他还在说——”

    “你和宋衹见面了？”苏子卿突然打断了关途的话，看着关途诧异的表情他才发觉自己似乎有点失礼。

    他咳嗽两声，重新问到：“关老板说得对，我确实得关心一下海棠阁的业绩。可否请关老板在外稍作等待？我一会收拾一下便出去找您。”

    关途有些意外，但只是点点头便挥手走向了门外：“我在外面等你。”

    苏子卿张了张口没说话，拖着步子挪到了镜子前有些呆滞地坐了下来。他感觉脑子空空的，但是却按部就班地卸了妆换了衣服。

    反应过来时苏子卿发现自己已经穿上了两个礼拜前跟沈箐借的衣服。

    是一套上白下青的袄裙，倒大袖的款式。上衣是一字襟式，单纯的白色，没有一点花纹。下身的裙子是类似竹叶的青色，但长度刚过苏子卿的膝盖，小腿完整的露了出来。整套衣服都有些褶皱，看上去像是很久没穿过的样子。布料摸上去像是雪纺的，柔软顺滑和沈箐平时穿的衣服料子完全不一样。

    “啊。”

    苏子卿歪了歪头，眼睛翻了两翻后清了嗓子。他顺了顺过耳的碎发，利落地拿了两个卡子将有些长的头发别到了耳后。

    应该差不多了吧。

    苏子卿在镜子前转了两圈，嘴里一边还嘀咕念着什么。

    他瘪着嘴走向了厨房，拿了两个还算柔软的包子在手里颠了颠。他微微点了下头，又拿了个包子放在嘴里嚼着，边吃边走向了关途的方向，步子轻盈又坚定。

    “少爷，有人找。”刘爷弯着腰敲了敲账房的门。

    敞开的门内是有些嘈杂的房间，来往的人都穿着得体，手里拿着账本或文件相互算着什么。在房间的中间，宋祇拿着算盘对着书页上的黑子拨弄着算珠。宋祇周围围了两三个人，一人报着数字一人记录着，宋祇扶了扶面上的眼镜，似乎没注意到门口喊他的刘爷。

    直到一个带着圆框眼镜的年轻青年敲了敲宋祇的桌面，宋祇才微微抬了头。

    “少爷，刘爷好像找您，在门口站了半天了。”

    宋祇朝门口看了看，刘爷依旧弯着腰在门口候着，眯着眼睛似乎有些无措的样子。

    他摘下眼镜，起身拍了拍青年：“好的阿福，不好意思，你能帮我先把这本帐对了吗，我一会儿回来。”

    “没问题少爷。”阿福眨着眼对宋祇竖了个大拇指，将怀里的文件交递给其他人后便坐在了宋祇的位置上。

    周围的人依然工作着，似乎早就习惯了。

    刘爷陪着宋祇绕到了门外，将门轻声关紧。

    “少爷，来了两个人说是您朋友要找您。我也拿不准，就先让他们到待客室休息了。”

    宋祇点点头，一边朝着待客室的方向走着，一边继续问着弯着腰的刘爷：“什么样的两个人？”

    刘爷眯着眼睛努力回忆着，布满皱纹的手也举起来努力描绘。

    “一个是街上卖肉的那个老板，不知道少爷您知不知道，姓关，个子比少爷您还高上一些。另一个是个女人，看打扮应该是哪家小姐，个子也很高，我记得好像是......说她姓苏？”

    刘爷看宋祇停了一下，以为自己放错了人进来，急忙从宋祇身后绕到了身旁，不住地搓着手：“对不起少爷，我是不是不该放他们进来，要不我现在就让他们出去。”

    “不，没事，他们是我朋友。”宋祇扶了扶鼻梁，扶完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摘了眼镜。他继续向前走着，但是步子却没了节奏。“爹娘今天在家里吗，还有哥他现在呆在哪儿。”

    “老爷夫人今天出去了，好像得下周才回来。大少爷早上出去了，孙爷跟着他一起。”刘爷不紧不慢地回答者每个问题，但却不明白少爷为什么问这些。

    他紧着步子跟着宋祇，总觉得少爷似乎有点慌张。

    宋祇朝着刘爷挥了挥手，刘爷便提着长衫跟了上去。

    “刘爷你先去忙吧，我自己去待客室，也别让别人进来。”

    刘爷停住脚步应了声，目送着宋祇有些摇晃地走向了待客室。他搓了搓手，转身挪着步子，嘴里还念叨着担心：“少爷是不是累着了。”

    宋祇一进门就看见苏子卿亭亭玉立地坐在那儿，朝着他勾唇一笑。他礼貌地回以一笑，绕身走到了他的对面，转身坐到了关途的旁边。

    关途：“？”

    宋祇仍是笑脸盈盈地面向苏子卿，但头歪向了关途那边，他低着嗓音，在关途耳侧耳语：“你怎么把他带过来了？”

    关途努努嘴，配合地摆起一张笑脸，低声的话里带着无奈：“他要来的，我连准备的台词都没说上。我——”

    苏子卿咳嗽一声，关途闭了嘴。

    关途想了想被打断的话，挑了挑眉，也装模做样地咳嗽了一声。他起身走到苏子卿的身旁，捧着自己的脸一副委屈的样子，把头都凑到了苏子卿的脸边。

    “怎么办呀苏小姐，人家宋公子好像不愿意见到你啊。”

    关途双手合十，摆在脸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祇。他看宋祇依然摆着一张笑脸，但下颌却有些隆起，连此刻的沉默无言都像是咬着牙齿的。

    苏子卿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语气平稳得像波澜不惊的湖面，连一旁的关途都为之一滞：“宋先生应该还有些事情要和关老板单独说，我先出去不打扰您们的雅兴，聊完再叫我便是。”

    宋祇就这样看着苏子卿起身欠了欠身，抬着头走出门外，还不忘带着温柔的笑容将门关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论是动作还是语气、表情，都沉稳得像是提前排练好一样。

    宋祇感觉到一瞬间的生疏，连表情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倒是关途轻笑一声又坐回了宋祇的身边，他拍了拍宋祇，语气格外轻快：“哎，到底是不一样啊，这察言观色的能力，这情商，怪不得是头牌呢。”

    宋祇挪开些距离，不动声色地轻拍了拍被关途拍过的地方：“为什么他会过来。”

    “我也不知道啊，这和我预想的也不一样。”关途翘起了二郎腿，用手支起脑袋，他斜对着宋祇，言语中都透露出他的兴趣，“你俩是不是真的有些什么？这也太奇怪了，我当时都没说几句话他就让我带他过来，你说他是不是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

    “我教给你的这个招数啊。”关途转了转手指，一字一句，“欲，情，故，纵。”

    宋祇扶着脑袋摇了摇头，他开始怀疑当时真的是烧坏了脑袋才会答应关途这个馊主意。

    关途看宋祇似乎没什么兴致，转头吹了声口哨，他单挑起左边的眉毛，睨着眼睛对着宋祇“哎”了一声：“说个你感兴趣的，你猜，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宋祇回头抬了抬眉，示意关途继续说。他看关途在胸前比划了一下，画出两个圆圆的形状，脸上藏不住笑地皱在一起：“你刚刚没看见啊，啧啧，不小哦。”

    宋祇张着嘴沉默了，脸也垮了下来，他冷着脸吐出话来：“你这样对苏小姐不尊重。”

    关途看他这样子，得逞般笑了起来，一连笑得弯了腰，捂着肚子拍了拍宋祇的背：“哈哈哈不是哈哈哈你信了？哈哈哈哈哈哈骗你的骗你的哈哈哈哎呦笑死我了。”

    “他那一看就是塞了俩包子进去，放心吧小少爷，包是男的。”关途看宋祇脸上大起大落的表情，根本止不住大笑。

    他喝了两口旁边桌子上的茶水，继续跟宋祇分享情报，“我跟你说，他为了装的真，出来的时候特意嘴里还叼着个肉包子，估计是想掩盖身上那个肉味吧。别人可能就骗过去了，可我是卖肉的啊，哪里有什么肉味我闻不出吗？”

    关途敞开了手臂，扑扇着空气，仿佛周围还弥漫着包子的肉馅味，“再说了，塞出来的胸和纯天然的胸，就算是我也是看得出来的。我一路上都憋着笑，真是笑死了，说不定那个馅还是我摊上的肉呢哈哈哈。”

    宋祇的嘴角上扬了一些，可以确定苏子卿就是苏子卿。他听着关途的话，努力在脑海中想象他描述的画面。他看向关上的木门，想着门外的人影，面容都放松下来。

    苏子卿：“......”

    苏子卿蹲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声音，他收回贴在门上的耳朵，沉默的把胸前两个肉包拿了出来，黑着脸开始咬了起来。

    白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