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途和宋祇原本的计划其实很简单，让宋祇一段时间不去看戏，中间让关途撺掇两句，让苏子卿对失去宋祇这个熟客而感到可惜并对他有点愧疚，之后宋祇再次出现时，苏子卿就会对宋祇多关注一些。

    关途把这个技俩称作，欲情故纵。

    这个计划是在宋祇病好没几天就定下来的。

    他病好后没有立刻去海棠阁，而是躲在了离海棠阁不远的茶馆里。

    他就坐在茶馆的二楼，透过窗户远远望着隔了一条街的海棠阁，透过车水马龙的吵嚷想象着阁楼里的戏腔。

    宋祇感到有些尴尬，他对自己发烧时的举动有些觉得后悔。

    说到底，他终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苏旻橖就是苏子卿，他一时的冲动一下就打破了两个人间的距离。

    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发现自己心急了。

    他本想慢慢地靠近，哪怕最后发现他真的不是苏子卿，也不会惊扰人家原本的生活。

    他想再次认识他，再次从朋友做起，哪怕最后他不接受他的感情。

    “哟，这不二狗吗，又一个人来喝茶啊？”宋祇回头一看，是关途。

    关途插着口袋吊儿郎当地走向他的位置，脸上仍是挂着那挑着眼睛的笑容：“天气热了喝茶的人就是多哈，咱俩拼个座儿。”

    关途自顾自坐在了宋祇的对面，顺手招呼了声侍童上了盘点心和一壶麦茶。

    周围人声嘈杂，茶杯碰撞锒铛作响，客人几步便又换了一批。

    宋祇抿了口自己杯里白茶，打算应付关途两句便离开。

    “听说你家少爷病了，身体好点没？”关途咬着糕点给自己斟了杯茶，眼睛不经意看向了宋祇，端着杯子轻轻吹了两口气。

    宋祇带着笑微微点点头：“已经痊愈了，谢谢关爷关心。”

    “今个儿不去看戏？”

    “少爷知道了又得骂我了，不敢去。”

    “是又被苏娘子拒绝了不好意思去吧。”关途一口将杯中的茶饮尽，又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没抬头看宋祇，贴心地给宋祇空了的茶杯也倒了一杯。

    宋祇看着满了的茶杯，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他学着关途抬手将杯子里麦茶也一口饮尽，拎起自己的茶壶给自己满上了白茶，随手取了块关途盘里的点心：“不是说是男人吗，怎么还叫他娘子？”

    关途吃着点心突然一顿，胡乱擦了擦嘴后突然大笑起来，一旁老板挂在柱子上的金丝雀在笼子里吓得蹦了蹦，连笼子也带着摇了起来。

    宋祇皱着眉看着大笑的关途，脸上挂着尴尬的笑，耐着脾气没有说话。

    他感受到周围有片刻的安静，陌生的目光也不时扫过来，脚底像有蚂蚁贴着走一般催着他快些离开。

    “哈哈哈哈哈少爷啊哈哈哈你当真了？哈哈哈哎呦我肚子疼哈哈哈哎呦。”关途笑得跺起了脚，连带着桌子也止不住在动。

    意味不明的宋祇也听出了些意思，话里带上了些怒气，心里也对苏子卿又多了几分歉意和羞愧：“你骗我？”

    “没没没，说不上骗。我不跟你说了吗，小道消息，真假自辨了。”关途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朝着宋祇摆了摆手。

    他似乎被嘴角的笑呛到了，连着咳嗽了几声，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又满上了麦茶：“你都骗我叫二狗了，咱就扯个平呗，大少爷？”

    “你......”

    “害，我一个摆摊做生意的，新来一个富贵人家长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要是连这点消息渠道都没有，哪来的给你的小道消息？”关途喝着麦茶朝着关途挑了挑眉，撇了撇嘴又转回了话题，“所以，你真的以为人家是男人？看不出来宋家少爷还有这种癖好啊。”

    宋祇没答话，只是冷着脸盯着关途，眼色凌冽。

    关途挑着眉毛回视宋祇，有些无趣地咂了咂嘴：“你不答话，明天镇里流传的小道消息可就是宋家公子追求无果，龙阳之事败露，宋氏恐无后代了。”

    “你传便是，看有几人会信。”

    “传到家父家母耳里也没事吗？”关途继续倒茶却发现壶里已倒不出一滴，他转头让侍童又倒了一壶，顺手又把盘中最后一块点心塞到了嘴里。

    宋祇冷着脸端起了自己的茶杯，才发现杯里的茶水早已冷透。他一口口抿着带有凉意的白茶，直到杯子见底才又缓缓开了口：“你想要什么？”

    他听关途“哎”了一声，接连摇着头，朝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叹了重重的一口气：“你们有钱人咋这么没意思，我别的不要，就想从宋少爷你这，听点八卦。”

    宋祇看着关途脸上的笑容，觉着他像一只偷到了大母鸡的黄鼠狼。

    他怵着眉，最终还是深吸了口气，将故事半真半假地告诉了关途。当然，从前的事情和压抑多年的感情宋祇一字未提。

    他不能全说真话，因为他觉得关途不能信任，但他也没全说假话，因为真话总在不经意间就透露了出来。

    “简单来说，就是你想追苏娘子，但是又觉得他不够注意你？”

    “.......”

    宋祇觉得自己说的和关途说的不是一个意思却又不知道从哪里来反驳，他只好抿了口白茶微微点了下头。

    “害，这还不好办。”

    宋祇看关途大手一挥，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眼底满是自信与昂然：“宋少爷，您情场看来还涉世未深啊。我来帮您，包你如愿以偿。”

    “要让一个人对你感兴趣，就要让她患得患失，让她以为她控制住了你但实际上你没有被她控制，既要让她觉得你非她不可，又要让她觉得她不是你的唯一选择。”

    宋祇：“？”

    关途绕到了宋祇身边，坐在了他的身侧，宋祇感觉关途浑身都散发着自信的光芒。

    “哥来教你一招。”

    宋祇看关途缓缓伸出了四根手指。

    “欲，情，故，纵。”

    可是苏子卿没跟着他的计划走，俩人现在对着关着的木门叹气，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应变。

    这时候苏子卿也蹲在在门外啃着肉包子叹气，这和他计划的不一样。

    原本他打算就扮女人扮到底，以那天宋祇烧迷糊为借口糊弄过去，让宋祇不再怀疑他的身份。这样他既能平稳地继续过日子赚钱，也不会让海棠阁失去一个熟客而亏损利润。

    他早就提前写好了剧本，排练好了戏份，结果关途却在一开始就识破了他假装女人的样子，那他的戏便断了，接下来得怎么演，他想不出来。

    他嚼着嘴里的肉馅。有些泄气地看向眼前的木门。

    苏子卿正想继续贴上门听听他们的讲话，门却簌地被打开了。

    “哟，偷听呢？”

    他抬起头，咽了咽嘴里还没嚼完的肉包，和开了门低头看他的关途面面相觑。

    关途却像没事人一样朝门里让了让，朝门里的位置扭了扭头，示意苏子卿进去：“进去吧，别蹲着了。”

    苏子卿又狠狠咬了一大口肉包，起身把没吃完的肉包扔在了关途手上。

    关途看了看手里的肉包，有些懵地看向苏子卿。

    他看苏子卿的步子突然大了起来，没了刚来时那优雅文静的样子。他眯着眼睛咬了口肉包，咂着嘴坐回了宋祇旁边。

    宋祇：“？”

    关途：“咋？你也来一口。”

    宋祇：“......”

    宋祇转回头看向苏子卿，苏子卿端坐着直盯着他，直接的目光让他突然恍了神。他不自觉也把背直了直，张了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苏子卿垂眸笑了笑，配合着沉默没说话。

    关途把手里的最后一口肉包咽下，翘着二郎腿左看看又右看看，最后忍耐不住这安静的场面：“你俩到底会不会说话？”

    “苏娘子，哎不对。”他向苏子卿抬了抬头，说完又低了头，他看向苏子卿已经变得平坦的胸口，眯着眼摸了摸下巴，“应该叫苏先生？你既然让我带你来找宋老板，肯定是有话要说吧？不说吗？”

    苏子卿闻言抬起了头，他清了清嗓，声音一下从婉转轻盈的音调变成低沉但又空灵的声音。第一次在客人面前使用自己原始的嗓音，苏子卿还有些不习惯。

    “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的，但是既然你们也知道了我不是女儿身，那我也就不装给二位客官看了。”苏子卿把耳后的发夹取下，揉了揉头发，将发型理回了原本的样子。

    他抬头看向宋祇，微微俯身示意鞠了躬：“抱歉宋先生，骗了你。我此次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宋先生从上次在海棠阁病倒后就没来过，不免有些担心，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我们海棠阁总得担起点责任。”

    宋祇看苏子卿眉眼带笑，语气礼貌得体，和最初在后台时挑逗他的好像不是一个人。他盯着苏子卿弯弯的眼角，看不出一点撒谎的痕迹。

    他低眉哑了一会儿，再抬眸时，脸上已然带了笑，礼貌又疏离。

    关途看着左右两张笑脸，觉得假得不能再假。

    他看宋祇就带着那张虚假的笑脸，缓缓开了口：“身体无事，只是这几日家事有些繁忙，日后定然再去。苏先生戏唱得那么好，不听是在太可惜了。”

    苏子卿笑着微微点头，他并不想听这些客套话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想问苏先生，为什么要装成女人？”宋祇弯着的眼睛慢慢睁开来，却是盯着苏子卿脚边的地板看，没有抬头。

    苏子卿一下挑了眉，面上紧绷的笑容忽地松弛下来，嘴角的笑意似乎止不住地上扬了几分：“说来惭愧，听完还请宋先生不要调笑。”

    关途原本有些打着瞌睡，听见苏子卿的话猛地睁了眼，连坐姿都端正起来。

    他端起身旁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喝起水来，他眯着眼看向了苏子卿，忍不住露出了压抑收敛的笑容。

    好戏终于开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