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是看着闻人觉如何从羞怯的稚童一点点成长为如今的剑客的,可练剑十余载,从未有过实战的时候。
就连这样的血腥场面也是少有。
......
“小觉,你去杀鸡”
“师傅,徒儿日后要杀不少人,鸡就留给你吧”倔强的少年转身离开,又将身影投入光灿的太阳下。他很少有忤逆师傅的时候,但每每这样故意留给他的杀生时刻却总能被他不苟言笑地拒绝。
以至于他的师傅开始有些担心,担心这孩子是否能手刃仇人。但昨晚看见他在夜幕中头也不回地跨上马背的时候,他就不再怀疑了。
......
少年没有回头,他听出来了是谁的声音,甚至连拿剑的手都没有发抖。
啊!伴随着凄厉的声音,右相捂着脖子跌坐在地上。汩汩的鲜红似不会断流的河水般从他的指缝间向外渗,将这身华贵异常的缎子染地不成样子,也将他垂垂老矣的一张脸衬地如同地狱恶鬼。
“松手”少年没有看她,只下移了半寸目光,看着她握住剑身的一双手。
“闻人觉,这是你师傅的心愿,不是你的。要不要报仇,该向何人报仇,应当由你自己说了算”云遥噙着泪,如同过往的千百次般深深望着他枯井无波的一双眼。时至今日,时至此刻,她彻彻底底地明白闻人觉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他被别人的心愿禁锢地太深太深。就像一株树苗,从小便被粗糙的麻绳缠绕着,长大之后,纵使有力气挣脱开这些绳索,可树身上的痕迹却已经无法抹去。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听不懂你的话,今日我必须要杀死他”握剑的手稍用了几分力道,她顺着手腕滴下的鲜血就从血珠联成了线。少年的目光又挪了几寸,看向了积在地上的一滩血,她的血。
应该很痛的,为什么我不痛呢?云遥脑子里很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又将目光重新聚焦在他的脸上。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可眼神又盯回了地上的人。
“不要,闻人觉,先不要动手”不知怎的,云遥握住剑身的手开始有些发抖,紧接着脚也有些软,然后觉得脑袋也开始昏昏沉沉,连聚焦在他脸上的眼神也开始涣散......“不要,小觉...你的人生该由你自己做主...”
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像一片树叶脱离树身般飘飘然坠下,只是双眼合住前隐约看见两道身影,极其相似的身影合为一体。
“小觉...”发出最后的声音时,手被揽住她的人握住摸上一片潮湿的柔软,“云遥,谢谢你。但正如你说的,我的人生该由我自己做主。这一次我还是会走同样的路,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相遇”
意识不清的她的额上被印下深深一吻,接着便是一声贯彻宰相府的凄厉惨叫。
刹那间天地旋转,似又倒回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闻人觉紧闭着双眸,将一人深深拥在怀中,还紧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咚,咚,咚,咚.....
云遥在轻微的鼓声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蔓延的绿和绿的缝隙中夹杂的浅蓝天色。她动了动手脚,才意识到自己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裹着。
“小觉?闻人觉!!醒醒”
抱着自己的正是闻人觉,他纤长的风羽睫在自己的推搡下轻轻晃动,终于,少年的眼皮随着眉头的紧促而缓缓张开。
待看清眼前的人之后,便再一次将她深拥入怀。
“云遥…云遥,你没事就好”
“嗯…我没事,你没事儿吧?”奋力推开将自己箍到气闷的这股立力道,云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少年的脸上鲜有地绽放了封存在过往的笑容,“我无事”
云遥有些不大确定,狐疑地将脑袋向后倒了一些,“你是文决还是闻人觉?”
“呵呵”少年轻笑一声,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不论文决还是闻人觉,都是云遥的,都是你的小觉”
“啧,你这孩子”云遥抽开自己的手,在他头顶轻敲了一下便不再言语。
二人站起来看了看周遭,才明白自己现在是在进入阵法之前的那棵大槐树下,看着树身上突出的瘤块儿,是真实的世界无疑了。
“师尊,师尊!大师兄”不消片刻,一个小人儿跌跌撞撞从高处爬下,又飞快地奔到两人身边。“小离!”
云遥拉住他的手,将人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儿,看见他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三人重聚,坐在槐树庙门口听莫不离将这三日的见闻说了一遍。
原来他们二人在阵法中待的这十五年,在外面看来才三日而已。只是三日中这棵老槐树并非总是如现在这般风平浪静,有些时候那地洞的口中隐隐透出火红的光来。莫不离虽然着急,可牢记师兄的嘱咐,并未靠近,只守在此处等着。
“红光,小离,你可知晓那是什么光?”
云遥心中疑惑,他们在阵法中并未见过这样怪异的景象啊。且单凭这一棵老树,就能有列出这般倒转时空阵法的力量吗?
她自然不信,莫不离的回答也更加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像是炼化时的光”
“炼化?”
“嗯嗯,师尊和大师兄可知道炼丹?一些道行颇深的术士在炼化丹药时便会发出奇艺诡谲的光。只是像我这两日见到的这样猛烈的光,却是很少很少。不知道在炼化什么”
要炼化什么,就要看丹炉里有什么了…“我们?”云遥转身,与闻人觉的目光对上,二人皆是一惊。莫不离也慢半拍地明白了,
“师尊,大师兄?你们真的无事吗?”
云遥心中也分外疑惑,可是运气行功确实无虞,当下也不知是何缘由。
“先不说这个了,先把这树不树鬼不鬼的东西除掉才是”云遥的目光从树身上突出的瘤子转向树根处荡然无存的洞口,当初被吸入洞前之时她便是在这里察看。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棵粗壮的树身,手向身侧一伸,闻人觉便明了她是什么意思,将腰上的长剑解下递到了她手中。
“你们退后”
二人看着她被灵气笼罩的背影,默不作声向后退了几大步。
顿时长风更甚,原本遮天蔽日的枝条如两军对峙时的旌旗般随风张扬,晃动,几乎要折断了腰身。
又不知从何处卷来的黄土也参杂其中,纷纷扬扬将天色都染暗了几分。
是了,这位夏禹州百年难遇的剑修英才怎会只能用灵气化剑。她自小便手握长剑修炼,只因少年时觉得随身带剑麻烦,这才缠着师傅学了五行化剑的本领。这么多年了,幼时就练就的本领也从不曾忘。
只见一人影立于风暴正中,手握长剑,有破风之势。她疾步向前,最后小跑着蹬上树身,剑端寒芒随着她的眼神刺向旁逸斜出的那几块瘤子。
只听得嚓嚓几声,那处便露出了与灰白树皮全然不同的鲜嫩。只是还没等人眼看清,一团黑雾就冒出又消散,这短暂的新鲜就极速腐烂,变成了比树皮更加暗淡的黑。
“果真有问题”云遥收剑,回身落地,却并没有结束。她又直奔树根向外一丈远的空地而去。手腕翻动,不远处的两人眼花缭乱,看不清她手上的动作。只知道在她说好了的时候,地上以出现了一道蔓延至旧宫墙的裂痕。
二人上前去看,缝隙中是槐树粗壮有力的树根,但却不仅仅是,还有另一种显然不同的同类。
“榆树”闻人觉蹲在地上,仔细看了几眼后肯定地开口。“我记得父亲同我说过,宫中多种榆树,尤其是宫墙一侧。没想到榆树的树根如此强劲,竟然已蔓延到了宫外这棵槐树身上。”
“进去看看”
嗖,嗖,嗖
说时迟那时快,云遥话音刚落,三人就已翻身进了宫墙之中。
果不其然,里头靠近宫墙这次确然种了好几株榆树。另外的几株还好,偏偏靠近外面槐树的这棵一半干枯,一半鲜活。
“原来是在吸取槐树的养分”云遥绕着树身看了一圈,将树根处的土层挖开了几寸,正是地下向外蔓延的根系。
闻人觉和莫不离看云遥围着这棵树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看了几圈,也跟着仔细察看,却什么名堂都看不出来。
奇了怪了?这也不过是一棵普通的榆树而已,外头槐树身上的那团黑气又是什么呢?
三人正一筹莫展之际,日头穿过绿叶的间隙落在那半边枯了的树身上,闻人觉仰头一看,忙用手指去,
“你们瞧?那树干上可是有个凹痕?”
云遥闻言一跃而起,稳稳立在那树干上仔细查看,“确然是个非自然形成的凹痕,象是什么重物悬挂在此处压出来的。”
“自缢?”
“自缢!”
二人异口同声,听得一旁的莫不离毛骨悚然,觉得射在身上的日光都冷了不少。
“这么说,我大概就能想得通了”
她提起衣裙,纵身落在地上。闻人觉伸过去得手还没碰到就又默默收到了身后。
“生人自缢于榆树上,化为厉鬼。魂魄借由榆树寄生在槐树身上得根系而与外面得千年槐树融为一体。是以,才有了既非精怪,又非鬼怪的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