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信

    楼下那说书先生倒是没注意到宵眠玉的态度奇怪,仍然在那里说的头头是道。

    顾倾城目送着宵眠玉离开,嘴里不自觉喃喃道:“梅先生?……”

    似是回忆起了过往,他摇了摇头,恰要离开,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跌跌撞撞地从他面前跑过,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的“二公子”倒是喊了一路。

    余光中瞥到他进了自己隔壁的包间,顾倾城未曾多想,只多留意了他一眼,便起步回房。待他落座片刻,便听到旁边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顾倾城无奈地想,他绝不是成心要偷听。

    “什么!那小犊子……时候回来的?本……没听到……消息?”

    “应该……离,离开了。”

    “混账!”接着是一声茶杯砸地碎裂的巨响,“你怎么做事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上次……本二少还没……呢!这次我他娘的定要叫他好看!再给我去找!”

    “是……是。”

    那小厮出去后,隔壁继续传来絮絮叨叨的叫骂声。顾倾城蹙着眉,没耐心再听下去,给芜冬递了个眼色。

    芜冬立马会意,出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回来回复道:“是裴大人裴适的次子,裴信。”

    裴家这一辈有三个子嗣——裴术、裴信和裴依。

    大公子裴术是庶子出身,不爱抛头露面,在一众富家子弟中存在感极低,旁人只道他是笑面虎,谁都不得罪。反观二公子裴信,作为裴府上唯一的嫡系血脉,嚣张跋扈,蛮横无礼。在平常,无论是谁,最不乐意碰见的就是他,不然平白染上一身腥气找谁说理?三小姐裴依是一众千金夫人中的焦点,她那出水芙蓉般的样貌和落落大方的体态到显得她不像个庶女,但她向来独来独往,好像并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倒真像极了她的兄长裴术。

    听见此人的名字,顾倾城挑了挑眉,看来宵眠玉就是被染上腥臭的那个,好像味道还挺浓的。

    他只不过是来这散个心,谁曾想就能打听到这般有趣的事。

    芜冬继续说道:“半年前这俩人不知因什么事情起了摩擦,在随后的马术节上宵小侯爷使了点手段,让裴二公子出了大洋相。自那以后,两人的梁子就彻底结下了,等裴二公子想打击报复的时候,长洺侯已经外出征战去了,如今好不容易等他回来了,裴二公子自然要想尽办法找回场子。”

    顾倾城并不回话,眸光轻动,轻摇折扇,暗自思索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时间怪、地点怪、裴信他这个人也怪。

    方才听到的那段墙角仿佛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裴信也是,出现的没有任何铺垫,就好像是刻意让别人知道,他裴信与宵眠玉过不去一般。

    他唇角微勾,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道:“走吧,咱们也瞧瞧热闹去。”

    因为时间隔得并不远,宵眠玉在茶楼的不足百米处就被裴信的侍从拦截了。

    顾倾城并不走远,只是停留在了卖竹编制品的小摊子前假意挑选起来,但也恰好能清晰地听见那边的动静。

    “小侯爷,我们裴二公子邀您一叙,您看?”

    宵眠玉的眼前闪过一抹白色的身影,他只道那身白色装扮让人觉着眼熟,但还未等他细究其中一二,思绪就全被眼前的人打断了。

    听见裴信的名讳,宵眠玉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便再也不去管他什么熟悉不熟悉的了。他蹙着眉,连连摆手道:“不去不去,小爷我可没空。”说着他便要移步离开。

    赵瑞可不乐意就这么回去和他家公子复命,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拦在宵眠玉面前,道:“我家公子说了,要……要是您不来,公子他就要……要……”赵瑞踌躇了下,在裴信的淫威之下,几乎是咬牙抛下了剩下的话,“就要你的狗命!”

    赵瑞不敢看他的脸色,话还没说完就抱着脑袋逃走了。

    宵眠玉先是愣了一下子,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冲着赵瑞的背影嘲讽道:“小爷我就等他来取!谁不来谁是孙子!”

    顾倾城却好似全然没听见这番对话,神情依旧淡淡的,他拾起一只竹编的鸟笼,里面还装有三只竹编的云雀,只端详了片刻,便道:“劳烦,这我要了。”

    走在大街上,芜冬捱不过寂寞,便举着那鸟笼仔细瞅了半天,却还是没瞅出什么名堂来,她道:“公子,照我说呀,您还不如买个真的呢,这假的可有什么意思?”

    顾倾城却不答反问道:“小冬,如果让你选,自由和生命,你选择失去哪一个?”

    芜冬愣了一下,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倒也还是认认真真思索了一番,道:“自由吧,我应该会选择放弃自由。”

    顾倾城看了他一眼,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哦?为什么?”

    “奴婢不是很懂,但奴婢认为,只要这条命还在,以后就有的是机会去夺回自由,不是吗?”

    顾倾城的眼尾弯了弯,他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问:“你猜我会怎么选?”

    “不知道。”芜冬实诚地摇摇头。

    顾倾城轻笑了声:“不告诉你。”

    他用折扇掩去了唇角转瞬即逝的笑意。

    他其实没的选,什么都不由他,因为命运会一点一点地吞噬他的所有,不仅仅是自由,也不仅仅是生命。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失去了。

    从存在的资格开始。

    恰值午膳时分,荷秋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

    她脱下身上的黑色斗篷搁在一旁的椅子扶手上,连茶水都来不及饮一口,便道:“公子,打探到了。”

    “怎么样?”

    她脸色凝重:“奴婢并未听说长洺侯与哪位青楼女子有过过密的交往,他甚至连青楼都鲜少踏足,但是他的叔叔宵何天,却有一段不一般的过往。”

    她顿了顿,继续道:“宵何天年少成名,是著名的风流才子,也是当年科考的状元,本有大好前途,却因几个戏妓断了前程。更讽刺的是,到最后他居然被人发现猝死在了一群妓女怀里。宵小侯爷在年幼时视他为偶像,结果因为这件事受了刺激,对我们所有的姐妹都带着极其严重的偏见。”

    荷秋说的越多,芜冬的脸色就变得越难看,她无法想象如果顾倾城和他相处下去,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

    更何况公子他自尊心这么强,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公子……”芜冬面露忧色。

    顾倾城摇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只有他才是最佳人选。这一步我既已迈出,就绝不可能再收回,只是,我必须得铤而走险了。”

    无论前方有多难,他都得试试,就算失败,不过是人头落地或是凌迟致死;但若是成功了,他好像也难逃一个死字,但至少,这辈子不算白活。

    父亲,母亲,我一定会让你们等到沉冤昭雪的那一天。

    “安排一下,我要见裴信。”

    是夜子时。

    刑房内阴冷潮湿,昏暗的只有烛火摇曳的光影。黑红色的血液在稻草上留下半干的血块,空气变得像水泥一样凝重。

    “裴信?”

    宵眠玉把玩着手上的小刀,翘着二郎腿,倚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跪着的男人。

    让男人在一炷香前被以刺杀长洺侯的罪行押入宵府地牢,到现在仍被半死不活的吊挂在铁链上,气若游丝。他身上的血和汗混在一起,弄得整个人都污浊不堪,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能看的地方。

    “是……”高强度的刑罚下来,男人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宵眠玉眼睛微眯,手里的匕首也倏地停住。

    确实,如果仅凭收缴上来的刺杀兵器,那这把刺刀刀柄是裴府所特有的没错,但刺杀这件事于情……不,于理是说不通的,他想不出裴信挑这个时间派人来刺杀他的理由。

    宵眠玉用匕首挑起他的下颌,对上他迷离的眼神,嗤笑一声,道:“我说你啊……是不是早就做好死在这儿的准备了?”

    还没等男人细细琢磨这话里的意思,宵眠玉变了手上的动作,将匕首一把扎进他前胸肌肉里。

    “啊……”男人瞳孔猛缩,剧烈的疼痛如燎原般从心口蔓延开,鲜血汩汩流出,瞬间覆盖了他之前的伤口。他嘶吼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球愤恨地盯着宵眠玉看,怨毒的目光似是要将眼前的人抽筋剥皮。

    他明明都已经供出主谋了,宵眠玉他怎么可以?

    宵眠玉根本懒得理会他,站起身仔细用帕子擦了擦手,似是连碰他一下都嫌脏。

    宵眠玉随手将帕子扔在脚下,像手下吩咐道:“接着审,我不信他背后的人是那姓裴的。”他顿了顿,继续道,“夜深了,注意点动静,别惹那些耗子们清梦。”

    “是。”

    宵眠玉背身走出刑房,沉重的石门再次“吱呀”的关上,也挡住了他望向宵眠玉的最后一缕目光,和他传向外界的惨叫声。

    翌日清晨,裴府。

    宵眠玉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晃了晃,泛起的波纹打碎了他在水中的倒影。

    他极浅地笑了一声,倒也不看上方座位上的人,道:“那刺客可是一口咬定了就是你,裴二公子,现在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荒谬!简直是信口雌黄!”裴信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猛地站起,“老子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宵二,你认真审了吗?”

    宵眠玉闻言挑了挑眉,道:“这是哪的话?”随后向后面枫棋一招手,道,“把人带上来。”

    裴信立马朝外望去,只见两个宵府侍卫拖着一个几乎不能被称作是人的东西进来,然后把他按跪在自己面前。

    裴信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方后又看向当真在安安静静品茶的宵眠玉。

    “看我做什么?看他啊,你认不认识此人?”宵眠玉用下巴朝地上的人一点。

    裴信先是摇了摇头,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犹豫了片刻,便用折起的扇子小心翼翼地拨开男人垂在面前的长发,俯下身去仔细端详了片刻。忽然他动作顿住,猛地一甩手,惊呼道:“郭兴!怎么是你?”

    那郭兴本已浑浑噩噩的,忽然间听到自己熟悉的声音,眼神慢慢恢复焦距,却依旧有重影。

    郭兴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还能见到裴信,便爬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右腿,就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哭喊道:“二……二公子,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吧,您说过会保我一条命啊!”

    裴信从没见过这场面,一时间手足无措,想要脱身却不得法,他青着一张脸,道:“你……你在胡说些什么?本二少平时也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如此陷害于我?”

    两人正争执不下,忽然一道声音凭空插入:“这又是在做什么?”

    众人都闻声望去,裴信敷衍地一作揖,道:“大哥。”

    原是裴术。

    他得体地笑了笑,道:“长洺侯今儿的怎么有兴趣来我裴府上做客?”

    “裴公子客气了。怎么,本侯为什么来,下人没跟你转达?”

    裴术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裂缝:“那自然是说了,不知现在有什么结论没有?”

    宵眠玉“唔”了一声,道:“还没呢,本侯是没辙了,那你想如何?”

    “既然宵二公子都这么说了,那裴某斗胆,把人留在裴府,让我们自己审。我保证,一定会给宵二公子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宵眠玉没回话,挑着眉,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物种一样看着裴术。

    裴术毫不避讳地回笑着看着他。

    “哈。”终于,宵眠玉破坏气氛地笑了一声,起身道,“裴公子的提议,宵某难不成还能不答应吗?”

    “无论结果如何,宵二公子的麻烦怎么说也都与裴府有关。”裴术笑容淡了淡,束手一作揖,“在此裴某就先替舍弟向小侯爷你,赔个不是。”

    裴信心里还在嘀咕他大哥惺惺作态,冷不防听到自己的名字,一下子急了,忙嚷嚷道:“怎么就替我了?这可不是我干的!”

    裴术向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将裴信和郭兴二人带下去。

    “这真不是我干的,你们要相信我啊!”

    裴术歉意地向宵眠玉笑了笑:“不好意思,见笑了。”

    “无妨,那本侯,便静候佳音了。”宵眠玉在与他擦肩而过时,脚步略微停留了一瞬,轻声道,“多谢款待。”

    “不送。”裴术神色未变,目送着宵眠玉走出他的视线。

    等出了院门,确认了四周无人后,枫棋终于忍不住轻声说:“侯爷,他们这不是明摆着想……”

    宵眠玉脸上早已没了方才的笑意,冷冷道:“我看不出来?那你觉得本侯应当如何应对?当面拆穿把裴家两兄弟痛骂一顿,还是执意不放人告到大理寺去?老烨不会为我走后门的。”

    枫棋讪讪的,没了话。

    倒是一向沉稳的子佩开了口:“侯爷不觉得奇怪吗?小裴公子虽是嫡子。却处处要被裴大公子压一头。”

    宵眠玉沉吟着颔了颔首,其实不用子佩提醒,他在之前也发现了这个细节。

    的确,毕竟在宁国,血缘绝对要比辈分有说话重量得多。

    宵眠玉与裴术一向不熟,他也不曾踏足过裴府,本以为整个裴府除了裴丞相,就是裴信最威风了,不曾想,如今一见,却是这番景象。

    令人奇怪的还不止这一点,其实此次刺杀的主谋到底是不是裴信是没有定论的。

    按照宵眠玉此前对他的观察来看,几乎可以说是没可能是他,但裴术的举动却好似将他认定了。从表面上来看他是在为裴信脱罪没错,但实际上却是侧向坐实了他的罪行。

    “这是裴家自己的事,我们就别管了。”

    在宵眠玉离开裴府不过半柱香之后,裴信在湖中竹亭里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有下人来报。

    “二公子,一位公子拿着杜大人的信物求见,他说他在听风茶楼等您。”

    杜大人?杜巍?

    裴信寻思着自己平时和他也没交集啊。

    “他有说自己叫什么吗?”

    “不知,他只道自己姓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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