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宵眠玉照例去大理寺找了温烨,这次比前些日子赶得巧,正好碰见温烨从大理寺里出来。
宵眠玉赶在他上马车之前拦住他,道:“诶,老烨,最近有什么新案子了?天天神龙不见首尾的,现在是又要上哪去?”
温烨白了他一眼,道:“我可不是你,整天悠闲的跟个什么一样,我赶时间,你去找夏子言玩吧,他肯定乐意陪你。”
温烨不欲再理会他,话刚落便提步上了马车,结果他刚落座没一会儿,正要招呼车夫启程,就见门帘被掀开了。
“我同你一块儿去。”
见到宵眠玉那张熟悉的面孔,温烨的脸瞬间黑了。
跟这个人简直没什么话好讲。
温烨只得扶额,深深叹了口气。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这是要去哪?”宵眠玉丝毫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坐姿相当随意。
“你也真是不怕我把你给卖了。”温烨满是嫌弃地瞅了他一眼,“去银杏街。”
“银杏街?上次那个人口失踪的案子?不是都已经取证过了吗,你怎么还要亲自出马?”
温烨叹了口气,拧眉道:“又有人失踪了,在百泉街上。”
“你怀疑案犯是同一人。”宵眠玉用的是肯定句。
“是。”
“可是哪里失踪几个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不是被卖到青楼就是去给别人当小老婆,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吧?”
“这次不一样,”温烨摇了摇头,道,“失踪的不是女孩,也不是稚子,而是少年,十五六岁的男孩子。”
宵眠玉觉得甚是新奇:“哈?这人莫不是个断袖?”
“断你个头的袖!”温烨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心思龌龊!你就不能想到点别的?”
“哦?那敢问温大人,应该是什么方面的?”宵眠玉虚心请教。
温烨脑海里空了一瞬,没好气地说:“不知道,这不是还在调查么?”
宵眠玉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温烨假咳一声,不再看他,掀开门帘冲车夫喊道:“麻烦您快点可以吗?赶时间。”
到了地方,温烨和宵眠玉二人从马车上下来,。
杨九江的家,不,一个人住的地方不叫家,只能够被称作为居所。这算是在附近一带最为偏僻的地方了,屋子用稻草和木板堆砌而成,经年累月下来总叫人觉得破败不堪,非常容易会出现“屋漏偏逢连夜雨”的这种情况。
宵眠玉跟着温烨进了这个小的根本不能够被称作为院子的院子,看见眼前的这番光景,不禁皱眉道:“这屋子破成这样真的有人住吗?老烨你确定没找错地方?”
“你以为这世上什么人都跟你一样?吃好喝好,穿金戴银。”已经是第二次前来拜访的温烨根本不想理他。
“但这里是国都,”宵眠玉难得正色道,“你看看这方圆四地,萧条成什么样了?况且,还不只是这里吧?”
温烨停住脚步,冻着脸,侧眸看着他,冷声道:“长洺侯,照你的意思,就是我们这些当官的,在天子眼皮底下公然贪污克扣了?”
宵眠玉不置可否:“我知道你不会,但你能保证其他人也不会吗?我最近可听说刘世年刘大人又在东区买私宅了。”
“你才回京都多久?我都不清楚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温烨显然觉得他是胡诌的。
“那是因为温大人你啊,不懂人、情、世、故。”
温烨脸色难看:“此时我定要严查!”
正说到此处,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拉开了些许,一个略显老态的男人从那条狭窄的门缝里挤出来的一见是温烨,本就佝偻的身子缩得更紧了。
他嗫嚅了了半天,嘴里操着一口不清不楚的京都话,声音极轻:“温大人,您怎么来了?是我家孩儿有消息了吗?”
温烨神色略显惭愧:“这……倒是还没找到,不过我们近日来是想找您再了解一些情况。”
杨九江脸上的失望明显,温烨顿了顿,继续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咱们能否进去说话?”
杨九江垂眸沉默了片刻,侧了侧身子,道:“进来吧。”
可能是屋子到处透光的缘故,里面意外的没有想象中那么黑暗潮湿,只是到处都散发出一股陈年的腐朽味道,角角落落还落着灰。
“家里没什么东西能拿出来招待几位的,就将就着坐吧。”
温烨道:“本来也就不用麻烦这些。”
杨九江啜了一口陶碗里的清水,淡淡开口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不知道你们还要问什么。”
温烨朝身后递了个眼神,示意司务可以准备开始记录了。随后便说:“是这样的,我们怕有什么遗漏,希望您能从头再讲一讲整个事情的经过。”
“唉,你们真是……”
“麻烦了。”
“那行吧。”
大约在一个月前,金玉楼的容夫人看中了上街来才买药材的杨鸣,想要买下他来自己楼里接客,杨鸣一开始并不同意并直言拒绝了。但容夫人难得遇见一个姿色可人的,哪能轻易放弃。
她派人四处打听了解杨鸣家里的情况,终于在十日后再次于街上堵到了杨鸣,并向他承诺会先预付给他一笔薪金,以便治好他父亲的病。
杨鸣到底是年少涉世未深,轻易相信了容夫人的话,只犹豫了几日,便答应了容夫人的交易,并取了一百两回家。之后又过了几天容夫人左等右等也不见杨鸣来上工,担心他是拿了钱后就想毁约,气急之下领着几个壮汉去杨家要人。怎料杨家只剩了一个杨九江,杨鸣已经失踪数天了,而杨九江也是这才知道自己儿子签了这种契约。
两人又忧又怕,一拍即合之下,终于选择去报官。一开始这种事只交给了街道官员负责,他们看这事小,本想敷衍了事,可谁曾想容夫人怕自己的钱要不回来,撒泼的功夫实在是很有一手,这才一不小心传到了温烨温大人的耳朵里。
至此这件事才正式提上了日程。
“那尊夫人呢?怎么也不见你提她?她就不担心吗?”宵眠玉冷不防开口道。
“她啊……”杨九江浑浊的眼珠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温情,“ 十年前得重病离开了,只怪我这辈子的穷苦命,没钱拿来为她治病,她本就不该跟了我,好好的一大小姐遭这种罪……”
“大小姐?敢问尊夫人贵姓?”难不成还是哪户大人府里的千金?
宵眠玉无视温烨瞪向他的眼神。
倒也不怪宵眠玉看不起他,可杨九江这副穷酸样,实在不像有什么寻常女子能看得上眼,更别提什么贵女了。
杨九江将脸别开,望向窗外的眼神悠长,可他目光所及之处却尽是荒凉。
“她姓何。”只是因为这个女人,这几天来杨九江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意,尽管只是微乎其微罢了,“算了,不提她了……”
宵眠玉和温烨相当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如此说来,想必令公子长得是相当俊美了?”温烨道。
“是啊,随他娘。”
宵眠玉转头不语。
长相俊美——
不知为何,他脑中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们又在杨家里待了一刻钟的时间,问了些细节上的问题,便告辞离开了。
“承屿,你怎么看?”两人沉默片刻后,温烨突然开口问他。
宵眠玉摇了摇头,道:“我看着不像是有作假,我怀疑的应该也与本案无关。”
“你是想说杨九江夫人?”
“不错。”
温烨颔首,道:“这确实存疑,但是你觉得那杨鸣当真是被劫匪掳去去了吗?又或者真如容夫人所说的那般,是杨鸣自己卷钱跑了?若真是这样,百泉街的案子就只能算作是巧合了。”
宵眠玉笑了:“你是捕快头子,只要你能说服的了你自己。”
温烨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实在是少见他说这么正经的话。
“那咱们现在是去哪儿?金玉楼找容夫人还是百泉街?”
温烨正色道:“百泉街。”
宵眠玉盯着他严肃的侧脸良久,扯了扯嘴角,终究还是没将那个荒谬的联想说出口。
百泉街上吴锦文的遭遇其实要比杨鸣好些。虽然富裕谈不上,但好歹日子能过得如意,双亲健在,还有一个未婚妻,没有道理说他要自己跑了。
只是唯一特别的是,他与杨鸣有一个不起眼的共通之处——长得好看。
说起来这还是宵眠玉发现的呢。
当时他只是鬼迷心窍地多嘴问了一句吴公子的相貌如何,没想到竟真是如他所想。
温烨倒是好奇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只是宵眠玉却缄口不言了。
温烨的注意力全在案子身上,并未多想。
说到杨鸣和吴锦文,如果仅仅只是因为相貌,那极有可能就真如宵眠玉所说的,劫匪只是个喜欢年轻貌美男孩子的断袖了。
又或者可以假设地更惊悚一点,是一个养小倌的女富豪垂涎他们的美色。
但无论是哪一种,想要在偌大的京城找到这样的人,简直纯属于无稽之谈,女富商可以说是不存在,而断袖又怎么会把自己的性向整天挂在嘴边让别人知道?
更何况,这如果只是一个巧合呢?
调查的进展根本就是微乎其微,温烨的脸色凝重,决定再前去拜访容夫人,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收获。
刚到半路上,就有属下来报:
“大人,陛下下诏让您今晚前去皇宫赴宴,南国使者来了。”
温烨眉头紧锁:“又赴宴?这过了才几日?”
宵眠玉倒是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得意道:“没办法,谁叫本侯我威风到连南国也仰慕呢?“
他嘴上扯着皮,心里却奇怪道:怪稀奇的,南国这次怎的来这么快?”
温烨对他的脸厚程度早已见怪不怪,知道应付他最好的回应就是不给回应。
果然,宵眠玉见没人搭理他,自觉讨了没趣,便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冷哼一声,小声嘀咕道:“真是不懂得欣赏。”
温烨耳力好,闻言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道:“是,就你是千里马,我们谁都不是伯乐。”
宵眠玉只当没听见他话里的冷嘲热讽,道:“宫里都下旨了,现在还去金玉楼吗?时间会不会来不及?”
温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解道:“为什么不去?今日事今日毕。宴席不是在晚上么?又不干我现在什么事。”
这下是宵眠玉没话说了,他一直好奇温烨到底哪来这么强的信念感。按理来说,从老皇帝手里出来的人不是惯会耍小聪明、偷奸耍滑的,就是阴险狡诈、心思歹毒的,弄得现在整个朝堂都乌烟瘴气。
但就是在这样一片沼泽地里,偏偏出现了温烨这一股清流,极不合理,却又恰逢其时。
从小宵眠玉就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说的好听点是坚守正道是完美主义;但说的难听点,那就是固执己见,执拗的像个傻子,空有一腔抱负,却用错了地方。
“罢了,本侯就当发发善心,陪你一起好了。”
宵眠玉将身子往后一仰,双臂交叠枕在脑后,跷着二郎腿,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正形的样子。
温烨将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瞬,旋即面带忧愁的望向窗外天空,心里无由地升起一股难言的不安。
不是说舒坦的日子过惯了,就能彻底忘了这世上的丑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