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衅

    天色将沉,京城里人们的脸色显露出倦态,用过晚饭后做着一天工作的收尾部分,准备迎接着一天生活的结束。

    与此同时,达官显贵们纷纷乘坐着马车从自己的府邸里出来,他们的目的地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宫。

    殊不知,属于皇宫里的欢愉享乐,恰才刚刚开始。

    金碧辉煌的厅堂与宫外昏暗的天色形成鲜明对比,人人都装束华贵,倒是人模狗样的。

    其中总有那么些个熟悉的声音:

    官大的夸夸其谈的讲述着自己的政见;官小的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谄媚姿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怕是用尽他们毕生所学了吧。”宵眠玉刚应付完跟张大人的客套,在一旁跟温烨嗤之以鼻道。

    温烨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他们在一众宾客中到的算是迟的了,除了公务繁忙外,他俩也确实是不乐意和那么多人假惺惺地闲扯着说不完的客套话。明明是才见过几次面的人,却偏要假装熟络。

    说的难听点,这不是有病吗?

    宵眠玉二人避着喧哗的人群,专挑人少的地方走。都过去几个月了,他心里还记着没帮上次来拜托他办事的几位大人的忙呢,要不然不小心碰见了多尴尬。

    宵眠玉啧啧称奇道:“老皇帝可真舍得下去本,搞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司徒醒文来了,以前小爷我领兵去前线的时候,可不知道原来我们宁国还有这么多官呢。”

    司徒醒文就是南国皇帝。

    温烨哪能听不出来他在含沙射影些什么,但事实如此,他也没什么好阻拦的。

    南国当今确实强盛,甚至在三国之间隐隐有了出头之势,这没办法自欺欺人。他们这次能在宁国大败西塞后派使者前来祝贺慰问,已经算是很有礼仪,且给足了李氏的面子。

    但宵眠玉就是觉得不爽,哪哪都不爽。

    仗是他打赢的,可到头来待遇还不如一个小小的南国使者,这说出去到底是惹人笑话,还是惹人非议呢?

    “长洺侯,温大人。”一道温和的声音从他们后面传来。

    宵眠玉二人转头一看。

    来人步履翩翩,身着一件蓝白色绸衣,腰间系着藏青色锦带,脑后的墨发用一根玉簪半绾起,他眉眼生的极好,五官深邃清朗,唇角还染着淡淡笑意。

    一看这身装束,便知此人是胡中书令的长子,胡添齐。

    “胡公子。”他们抱手一作揖。

    胡添齐弯弯眼尾,道:“之前在凯旋宴上就没能同你们二人说上几句话,如今一见,却好似上次见面还是很久以前呢。”

    凯旋宴?

    宵眠玉的心口紧了紧。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回荆州了吗?他是真的生气了吧,毕竟自己说的那样的话……不,他为什么要自责,戏妓就是戏妓,都是一样让人厌恶的货色。

    “长洺侯?”胡添齐见他脸色不是很好看,忍不住出声询问。

    “哦,没什么。”宵眠玉回过神来,不再想他。

    对,他没必要总是想起一个以后永远不会再见的人。

    “对了,前两个月日赤闹旱灾,我受家父安排去日赤递了趟文书,也就待了没几天吧,但那儿的民生确实已经到了非常糟糕的地步。”

    宵眠玉面色凝重地和温烨对视一眼,道:“怎么会这样?本侯前两年去日赤征兵的时候情况明明还算说得过去,户部没有发配赈灾粮吗?”

    胡添齐摇头道:“当然发了,但情况依然不容乐观,你们看到的光鲜也不过是表面功夫做得好罢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都知道的,日赤本就属于我国偏远地区,别说环境恶劣、四下荒芜了,那还是罪民流放的集中地,治安管理可想而知有多糟糕。饿死的流民和农民年年都在增多,盗窃□□之风盛行,实在令人堪忧,这也实属我大宁之耻啊。”

    “你确定?可我国不是每年都要拨一笔银子过去吗?数目不小吧?安顿这些流民乞儿不还是可以做到的么?”

    “千真万确。我一回来就立马上禀圣上了。”胡添齐脸色沉如墨,“在日赤的时候我并未将此事声张,是怕他们狗急跳墙,想着还是回来让圣上定夺为好。”

    “那为何过了这么久了,陛下还没有任何动作?”温烨问道。

    “不知,但我想……”胡添齐看着宵眠玉微微一笑,“陛下可能是在等长洺侯您,回来吧。没准,很快就要有消息了。”

    宵眠玉一怔。

    没错,那时他是在讨伐西塞。

    胡添齐离开后,宵眠玉盯着他的背影出了好久的神。

    “走了。”温烨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别干愣着了,“承屿,这是个烫手山芋。”

    宵眠玉大度一笑,道:“行了,这事不是还没消息呢嘛?胡公子说的也不见得就一定是皇上的意见,谁说就一定是本侯了,没准是你温大人呢?”

    温烨没说话。

    宵眠玉背过身,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其实说实在的,相比去处理这档弯弯绕绕的事,他更乐意去战场上杀敌,那上面都是拿命说话,虽然代价惨重,但自己最后到底是死是活,至少能给他个痛快话。

    但类似贪污这样的就不一样了,里面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人的利益,处理起来头疼又没完没了,还得罪人。最后若是没把他们一锅端了,自己的小命也堪忧。

    但凡老皇帝脑子还算正常,他就不会把这个重担放在他身上,因为很显然,京城里有太多比他更适合这份工作的人。

    谁不喜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

    至少宵眠玉是这么想的。

    晚宴开始,众百官皆落座,南国使者公孙叔照宁国之礼被安排在了上位。

    齐公公手握拂尘上来喊了一嗓子“皇上驾到”后,场面便瞬间安静下来。

    李松在婢女的搀扶下拾级而上,皇后落后于他两步跟在他身边。

    李松和长瓷都已不再年轻,皇后看上去还好些,但皇上却已有了老态龙钟的气色,或许这些年的国事都太让他操劳了吧。

    他照例在龙椅前说了几句话,便宣可以开宴了。

    舞池里的舞姬千娇百媚;乐伶拿出自己的十八般武艺,鼓瑟吹笙;文武百官又在座位上和周围的同僚聊起了各种各样的话题……宴会除了比往日的要豪华之外,好像就并没有什么不同了。

    但宵眠玉看向坐在他对面的裴信,发现他并没有同往日一般胡吃海喝,仿佛还在与身边的侍卫严肃地交谈着什么。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是他太敏感了吗?还是说裴信改邪归正,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虽然这说出来他自己也不信就是了。

    殿堂高处,李松侧头问宫女道:“昭妃还不来么?”

    兰香屈膝道:“奴婢回陛下的话,娘娘大抵还在准备,定是想着要让陛下您眼前一亮呢。陛下需要奴婢去催一催吗?”

    李松摆摆手,道:“无妨,昭妃爱何时来就何时来吧,她高兴就好。”

    “是。”兰香便退下不再言语了。

    听见此番对话,初晴不免一脸埋怨地朝皇后小声说道:“娘娘,皇上未免也太纵容昭妃了,这置您的后宫之主地位于何处?”

    长瓷神色无恙,坦然地笑笑:“能怎么?初晴,你跟在本宫身边不久了吧?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容不下眼?”

    “可……”

    “别放在心上。”

    “皇后,你看那舞姬舞的如何?”李松正在兴头上,忽然握住她的手,向舞池中某个窈窕身影指去。

    长瓷淡淡看了一眼他们手交叠的地方,随后往李松指的地方望去,微微一笑道:“那自然是极好的,也当属是美人了。陛下若是喜欢,臣妾这儿也不差她一个寝宫。”

    李松闻言却显得兴致缺缺:“皇后莫不是在说笑,天下美人哪能尽入朕的帐中?美丽的事物太多,也毕竟是一种累赘啊。”

    李松摇摇头,终是松开了她的手。

    “臣妾明白,陛下所言极是。”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南国使者公孙叔忽然起身举杯道:“陛下,臣此番除了受天命来访大宁以外,其实还带了一点私心。”

    “哦?不妨说说看。”

    公孙叔笑了一下,朝身后递了个眼色。

    后面的人会意,往前走了几步。

    公孙叔道:“臣早年间便听闻贵国有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侯,自年少领兵征战至今竟无一败绩,如今更是大败西塞黑旗,实是让人向往且心生好奇啊。”

    宵眠玉脸色微沉,原来是冲他来的。

    公孙叔继续道:“臣和臣的手下都对这位将军侯很是好奇,不知这等人才能有何等英姿,想亲眼领略一番,不知陛下能否满足臣这个心愿呢?”

    李松笑道:“那自然是可以的,不知你想如何?”

    “那就来点有看头的,不如就比试吧,比武。”

    李松旋即看向宵眠玉,问道:“长洺侯,你意下如何?”

    在李松看过来的瞬间,宵眠玉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臣可求之不得,公孙大人想怎么比?您亲自来吗?”

    公孙叔转过身来朝他做了个揖,笑道:“臣一介文臣,如何能武?自是派出臣的属下了。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本侯就不上场了,省得输了还怪本侯恃强凌弱。”宵眠玉讥讽一笑,丝毫不给对方留颜面。

    李松眉头轻皱,道:“长洺侯,注意言辞。”

    公孙叔握紧的拳头一松,道:“无妨,那就这么定了。”

    “如何定胜负?”

    “臣让贵国主客司的侍郎准备了两柄木剑,”公孙叔将手一伸,属下立马将木剑呈上,“谁先用这柄木剑打中对方要害,就算胜。”

    “啊?这是什么道理?”听见此话,原本安静的众百官们霎时又窃窃私语起来。

    由于离得近,看得仔细,宵眠玉的脸色一下变了。

    虽说是木剑,但削得极其锋利。

    看着公孙叔脸上得体的笑容,宵眠玉不由得火大。

    打中要害?亏他想得出来!木剑难道就不能伤人吗?万一没控制好力道,想要闹出人命也不是做不到。

    虽说武艺越是精湛的人,就越能收放自如,可这是南国故意而为之,但公孙叔是想羞辱他们宁国还是想反咬一口、栽赃陷害,他没法保证。

    任何一个主将都不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兵落入危难的境地。怎么?难道公孙叔全然不顾他属下的安危吗?

    但相反的,既然对方敢这么刁难,那定是有备而来了。

    公孙叔看见他脸上些许的愠色,以为他要发难,却没想到对方只是轻松一笑,道:“没问题。”

    公孙叔有些意外,但那只是一瞬间,他脸上始终挂着万年不变的笑容,道:那便有请吧。”

    宵眠玉转过身在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属下身上各看了两眼,很快便做出了抉择,他黯了黯眸子,道:“枫棋,上吧。”

    他是真舍不得。

    “是。”枫棋一改往日的嬉笑玩乐之色,严肃道。

    宵眠玉拍了拍他的肩,嘱咐道:“记住,一个战士若是要死,那他只能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在这种地方。”声音很轻,但很有力。

    看着枫棋走远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宵眠玉总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子佩往前迈了一步,双手抱拳道:“侯爷,您还是让在下上吧,我不放心他。”

    宵眠玉不看他,只是摇头道:“子佩,你得相信他,谁也不是孬种。而且你有信心说你如今的武功能比过枫棋吗?”

    子佩沉默不语。

    “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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