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王妈妈,沈不秋的房间陷入了寂静。
沈不秋在桌子旁坐下,揉了揉累了一天发酸的脖颈,想把几天来赶路的疲惫都揉掉。
“吱呀——”
沈不秋警惕回头。
风吹开了窗户。
窗外什么都没有。
沈不秋刚提起来的心往下放了放,把身体也放轻松起来,准备去运转内力休息。
沈不秋刚刚闭眼,突然感觉到了脖子上出现的有些凉的金属触感。
他猛地睁眼,不敢乱动,斜眼看了看架在脖子上的铜扇。
金镶的凤凰晃的他想给身后那个人一拳。
正是醉后。
“你又干嘛?”
沈不秋没好气地问道。
“诶呀,沈公子,别生气嘛。”贺长离笑着收了扇,“果然是年轻人,真不禁逗。”
贺长离转身坐在圆凳上,抬手倒了两杯酒,递给沈不秋一杯。
沈不秋带着气接过,盯着杯里的酒看了又看。
贺长离看着他的动作笑得更甚,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没毒,放心喝吧。”
他的笑容不减。
沈不秋犹豫了一下,赌气似地抬头喝了下去。
“嘶——”
烈酒下肚,辣得沈不秋生疼。
看见沈不秋的反应,贺长离依旧保持着嘴角的弧度。
“怎么,家里不让喝酒?”贺长离问道。
“你不是百事通吗?不知道我母亲不让我喝酒吗?”沈不秋没好气地说。
“我那都是话本子上听来的,话本子还写你妈让不让你喝酒啊。”贺长离背靠着桌子悠哉悠哉地说。
沈不秋哼了一声,不想和他再说话。
贺长离也就不说话,又倒了杯酒慢慢喝着,嘴角的笑不减,只是没再看沈不秋。
酒是好酒,香气飘在空中,勾得人发醉。
“沈又生是什么,我这一晚上已经换了三个名字了。”沈不秋突然问道。
“给你取的新名字啊,又生又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是很美吗?”贺长离转过身看着沈不秋。
“我们很熟吗?为什么要给我起名字?”
“怎么?觉得我不像好人?”贺长离身体前倾,靠近沈不秋。
他一只腿跪在圆凳上,一只腿站起,上半身向前压迫着,扇子轻轻抬起沈不秋的下巴。
四目相对。
沈不秋对这个认识了只有一个晚上的人越发戒备起来,不觉往后退,靠在了桌子上。
二人相互审视着。
戒备,威胁,压迫,都出现在两个少年眼眸里。
突然贺长离的轻笑声打破了僵持的寂静,只是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继续打量着。
“凤宵身体里的鬼气是不是你扰乱的。”
“猜到了?真聪明。”
“奸诈狡猾。”
贺长离微笑不语,轻轻挑眉。
“你不要脸的吗?”
贺长离笑出了声来,起身又摇起折扇。
“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脸?”
贺长离说得轻描淡写,甚至依旧带着笑,但沈不秋却是一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微僵,却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倔强,只是一直盯着贺长离表情的双眼捕捉到了对方漫不经心下一闪而过的自嘲。
他想要开口询问,但贺长离没给他这个机会,只是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睡吧,沈公子,天都快亮了。”贺长离说着便转身向床上走去。
“喂,那是我的床。”见自己的床要被抢,沈不秋急忙开口。
说话间贺长离已经躺在了柔软的床上,双手枕在脑袋下,好不惬意地发出了“诶呀”的一声感叹。
“少年,照顾一下老年人吧,昂。”贺长离抬眼看向沈不秋,“我大你两岁,记得要叫兄长。”
说着,便转过身去背对沈不秋闭上了眼。
沈不秋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微微发亮的天,别无他法,坐在凳子上胳膊支着脑袋闭了眼。
红日初升。
日光从昨日夜里未被合上的窗户闯进来,肆无忌惮地撒在贺长离身上。
贺长离被一缕缕日光吵醒,极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试图拿袖子遮在脸上堵住这不断攻城掠地的日光。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即使还在睡梦中,贺长离也猛地撑起上半身迷迷糊糊地将醉后飞了出去。
金属陷入木头的声音。
贺长离清醒了大半。
睁眼朝门口警惕地看去。
少年侧着身,站在门的一边,左侧那扇门开着,右边一侧的却是紧紧关着,上面还插着刚刚飞出去的醉后。
贺长离见是沈不秋,原本警惕的身子放松了下来,又一次栽倒在了床上。
“沈公子帮忙关个窗,顺便帮我把醉后也拿过来,”贺长离打了个哈欠,近乎呢喃地说道,“谢谢。”
沈不秋一脸不满,看了看插在门上的醉后,又看了看再一次昏睡过去的贺长离,气打不出一处来。
他猛地一把拔下醉后扔到床上,然后迈着此生最大的步子走到窗户旁,“咣”地一声关上了窗户,然后又迈着刚才的步子走出房间,又“咣”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脆弱的门晃了三晃。
又将近过了一个时辰,贺长离悠悠转醒,心满意足地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贺长离起身整了整身上被睡得有些发皱的衣衫和有些凌乱的头发,拿起醉后起身下楼。
出了百春楼,街上人声鼎沸,喧闹的街市掩盖了空气中弥漫的那一丝诡异。
贺长离漫无目的地转悠着,突然看见了坐在一旁小摊上吃早点的少年。
少年青衣束发,泛着极淡的青绿色光芒的佩剑放在一旁。
少年鼓着腮帮,一口一口咬着手里的包子,清凉的眸子四处打量着。
贺长离笑着走上前坐下。
“沈公子,早啊。”贺长离轻轻地摇着扇子。
沈不秋转过头看了看贺长离,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醉后,哼了一声,接着啃手里的包子。
见沈不秋不搭话,贺长离也不恼,依旧微微笑着看着他。
半晌,沈不秋开口:“不吃早饭吗?”
“不吃,没这习惯。”
虽是这么说,又过了一会儿,见沈不秋吃得香,贺长离也抬手从面前的盘子里拿了剩下的一个包子吃起来。
“那是我的包子,你不是不吃吗?”沈不秋忍不住的问道。
贺长离咬了一小口,笑着说道:“刚好饿了。”
正吃着,隔壁一桌来了人。
“诶,听说了吗?周家大夫人昨天夜里死了。”
隔壁那人自认为压低了声音,却刚好被贺长离和沈不秋听见。
“死了?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听说是被厉鬼索了命,今早上尸身全无,只剩个头骨了!”
贺长离听着,和沈不秋对视了一眼。
昨夜女鬼没抓住跑了,不敢否认她就不会跑去别处索命。
倾云城的周家也是仙门世家,怎么会闹出厉鬼索命这样的丑闻。
“沈公子,吃好了吗?”贺长离心下有了思量,面不改色地摇着扇子,依旧笑着。
“嗯,走吧。”沈不秋擦了擦嘴角,似是明白贺长离的思量。
城郊。
正值春季。
倾云城外的桃林桃花初开,步入桃林,日光渐渐敛去,原本灿烂的日光被云逐渐遮掩。
林间不断回荡着的鸟鸣,听起来像极了呜咽。
来到周府门口,二人抬眼看了一眼建造辉煌的府邸。
和桃林的醉人格格不入。
“这么奢侈?”沈不秋忍不住开口。
贺长离微微一笑:“不及贺家。”
贺长离缓步上前,对门前的家丁道:“劳烦通报一声,贺家贺长离登门拜访。”
家丁恭敬地向贺长离作揖,随即进门通报。
贺长离抬头看了一眼高挂的门匾,提着“闲云野鹤”四个字。
贺长离轻声笑出了声。
沈不秋狐疑地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笑出声来的贺长离,顺着他的目光也向那牌匾看去,却不知贺长离笑什么。
“笑什么?”沈不秋不解地问。
贺长离摇了摇头。
“字是好字,但……”贺长离轻笑,依旧摇了摇头。
说话间,一个衣着得体的少年走出门来,朝二人一揖。
这少年看上去比沈不秋还小上两岁。
“长离哥,你怎么来了?不提前说一声,我去接你。”少年疲惫的脸上显出一丝开心,“兰因妹妹没来吗?”
“就你最关心兰因。一年不见,阿尧这是长高了?”贺长离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啊,这位兄长是……”
“在下沈…沈又生。”沈不秋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
“沈又生?没听过这个名字啊。不会是素尘沈家的吧?”想到这里,少年一惊,再次恭敬行礼,“在下周家周尧,见过沈兄。”
“好了阿尧,咱们进去说吧。”贺长离又拍拍周尧的肩膀说道。
“嗯,二位兄长随我来吧。”周尧边走边说道,“二位兄长先到客堂吃茶,叔叔他正忙,恐怕得等上一会儿才能有空。”
“是因为周伯母的事吗?”贺长离毫不掩饰地开口问道。
周尧一愣,扭头看了看贺长离,随即反应过来事情在倾云城内已经传开,又扭过头去,眼眶微红。
“嗯。”周尧声音低沉,“婶婶是昨天夜里遇害的,叔叔和大哥受了好大的打击,一直在内院画符招魂,可一上午了,却什么用都没有。”
贺长离也叹了口气,再次拍了拍周尧的肩膀,朝他安慰地笑笑。
“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的,带我去见周伯伯吧。”
周尧眼睛一亮,似是看到了救星。
“好,我这就带二位兄长去内院。二位兄长这边走。”
刚进到内院,贺长离就感到一阵阴风铺面而来。
院内的花草树木在鬼气的侵扰下半数都枯萎了,只留下几棵顽强的桃树,略微萦绕了些鬼气
周夫人放门口的空地上被周远用金粉画了个巨大的符阵,而周院正站在一旁准备发动内力再次招魂。
“周伯伯。”贺长离出声制止了周远,走上前去。
周远一愣,循声望去,看见来人赶忙停下手上动作迎了上去。
“长离啊,大老远来这,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让你见笑了。”周远一脸疲惫,眼眶里布满了红血丝。
“怎会?周伯伯,晚辈来,就是为您分忧的。”贺长离面上恭敬的说道。
“这位是?”周远看着沈不秋问道。
“叔叔,这是素尘沈家的公子,沈又生。”周尧赶忙说道。
周远一听是沈家的,立刻重视了起来。
“素尘沈家,久闻大名啊。沈又生这个名字——”
“沈家一直避世,又生又是旁支,周伯伯不曾听说才是正常。”沈不秋朝周远行了个礼,说道。
周远点点头。
“周伯伯,正事要紧。”贺长离收了扇子,适时开口。
“对,对,正是要紧。”
“周伯伯,可否带我们去看看周伯母的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