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把咖啡递到两人面前
杨楣抿了一口,有点苦
姜榆倒是一口没碰,只双手捧着杯身,眼神时不时在男人和杨楣身上来回打转。先前她本叫杨楣先走的,但杨楣好像认出艾里西了,说什么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和艾里西相处。
“我要走了”,男人率先打破沉默,一双浅灰色的瞳仁藏不住情绪,只能牢牢盯着姜榆。
“怎么又要走了?不是才回来吗?”,姜榆笑笑,取而代之的是不易察觉的失落。
男人沉默半晌,从口袋里掏出掏出一只怀表递到姜榆手边,接着朝她俩颔首,戴上军帽起身就走。
看见男人说走就走,姜榆只恨他是个木头,急忙也跟着站起来,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袖,“艾里西,我也要走了”,姜榆有些语无伦次,此刻自己鼻头有些酸涩,她知道自己可能看起来有些狼狈,“我们还会再见吗?”
艾里西转过身,拍了拍她的手,“那你不要忘记我”,然后离开了咖啡馆。
姜榆沉默地坐回位置上,咖啡不知什么时候起没有了热气,她的手摩挲着这块表,打开,关上,打开,关上......
“这个德国佬可真有趣啊,给中国姑娘送钟表当礼物”,杨楣坐在那里观赏两人许久,嘴里也冒出几分揶揄,“他就是你刚来那天问路的那个德国人吧......”
“算了吧阿楣,我们先回去”,姜榆收起怀表,终止了话头,一脸忧郁地走了出去。
姜榆入学的头一年一直觉得德国的医学院有些课程内容不太合理,毕竟一般没有谁会要求医学生专业学习护理内容,这不是抢人家护理学院的饭碗吗?
好巧不巧,姜榆的第一节实操课的任务对象是那个大街上碰到过的德国佬,鉴于这个德国青年身上只有些演习受的小伤,教授大手一挥就让姜榆去处理了。
清理伤口及周围皮肤,消毒,上药,包扎
姜榆拍拍双手,自己的包扎手法以及形状,都还不错,就是下次给病人上药的时候得轻一点,不然就会跟这个人一样一直“嘶——啧——”地叫,自己总是改不了想给人伤口吹气的毛病,这点可不行。
“先生,包扎好了,伤口要避免沾水,要定期消毒”,姜榆一抬头,就发现那双浅灰色的眼睛不知道盯着自己了多久,于是转头避开他的眼睛,低头整理医疗箱,“好了先生,您可以离开了”
“谢谢你护士小姐,看来您还不至于太过愚蠢,你至少还会包扎伤口”,艾里西没见过有人这么给人包扎的,只要自己一呼痛她就嘟嘴,怎么是不满意他吗?不过她的手法很轻的,其实也没那么痛,“艾里西,小姐,这时我的名字”,艾里西一脸期待的看着这个中国女孩,希望从她脸上能找出一丝汉斯告诉他的——东方女孩无地自容的羞赧。
可惜他只成功了一般,女孩脸上确有一丝窘迫,但他没想到这次他的脸没有憋红,“我知道的先生,医务室有登记您的名字,看来您也不是太聪明”
哦,那真是有点糟糕,自己看起来好像有点愚蠢
“Jong-yu”,男人突然开始打量她的胸牌,“你的名字吗?中国人的名字可真难念”
“不好意思先生,我还有事,先失陪了”,姜榆自认得体地颔首,三步两步离开了这个有人故意为难她的医务室。
“Jong-yu,好像也不是太难念啊......”
杨楣回公寓时已经是傍晚了,收拾完准备睡觉时听见外面大街上一阵嘈杂,好像是砸碎玻璃的声音,还有人在咒骂,没过多久,街上燃起熊熊大火,她透过窗户闻见了汽油的味道,火光反射在碎玻璃上,映照在柏林的黑夜里。
“救命——救命——”
“我没有犯罪,为什么抓我?”
“不要抢啊,那是我的——”
“......”
杨楣听见棍棒的闷声打在肉上,也听见有人高呼救命,直到床边那张被押解着经过的带血的脸,一脸求助的看着她露出来的眼睛。她冲动地把手放在门栓上,将它旋到最大的角度时,恐惧、胆怯从黑夜里迅速爬出来充盈她的冲动的心,于是手不自觉地又将门栓旋回了原位。
“咔哒——”,门又锁上了
忽然,“咚咚咚——”,有人来敲门了,“楣,我是安娜,救救我,求你了楣,能给我开门吗?”
门外女人的啜泣又再一次让她冲动起来
“咔哒——”,门开了
姜榆一大早被街上的景象给吓到了,问了身边的同学才知道有一名远在国外的犹太人枪杀了驻外领事馆的德国大使,元首下令开始清算犹太人了,看见满街的碎玻璃,心里说不上的滋味,这次是犹太人,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她发现杨楣这一天都魂不守舍的样子,下了课就说回公寓,她刚要跟着她走,就被制止了。于是偷偷跟在她后面,发现她是真的回宿舍了,只道她身体不适,便打算回去了,可是发现她在窗台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拉上了床帘。
“安娜,你别哭了,眼睛都肿了”,杨楣拉上窗帘后将躲在房间里的安娜叫了出来,把从外面买的面包递给她,“吃点东西吧”
安娜边抽噎,边啃着面包,“楣,你说我该怎么办,爸爸和哥哥还有妈妈都被他们抓走了,我该怎么救他们?”
“安娜,我会尽力帮你打听茱莉亚阿姨他们的下落的,但是柏林已经不适合你再呆着了,你必须马上离开,否则不知道还会遇见什么”,想到昨晚德国人敢在大街上殴打逮捕犹太人,想来他们接下来的处境只会越来越难,今天她看见有党卫军在街上排查逮捕剩余的犹太人,心中着实害怕会排查到她这里,她不是日耳曼人,一个东方人窝藏犹太人,要是被发现了不知道谁的下场会更惨。
一身狼狈的安娜双眼肿的像桃子,腿上、手上是各种擦伤,跑到杨楣的公寓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当晚出事的时候茱莉亚大婶把她锁在了房间,自己出去应付,才出去没多久,安娜就听见了妈妈的呼救,但她不敢出门应对,可那群党卫军迟早会进来搜查,除非她逃走......
“咚咚咚——”,敲门声响了
“谁?”
“是我,阿楣”,在德国能说中文并且认识她的没几个
打开门,果不其然是姜榆
“阿楣,你究竟在做什么?”,在门口徘徊已久的姜榆显然有些焦急
沉思了半晌的杨楣最终还是决定将她放进来,只是她一进来看见犹太女孩的时候有些傻眼了。
“安娜?你怎么会收留安娜?”
“安娜来敲我的门,我总不可能放任她被那群德国人抓走吧?”
“我听说德国人只是会把他们安排到特定的区域生活,日耳曼人和犹太人互不干涉了就行”
“阿榆你信吗?今天早上街上什么样你也看见了,我告诉你我昨晚亲眼看到他们拿棍子,拿枪当街抓人,打人,有些人被打的头破血流的,那些人都是这条街的居民”
“可......阿楣......你也不能拿自己来冒险啊”
“阿榆,你也知道这很冒险对吧,说明安娜的处境其实很糟糕了,我们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把她送出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