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纠缠的替死鬼是不可能自己消失的,看见一袭中山装的桑无劫开着手机手电筒从前面走过来,林之也明白了刚才是因为有他。

    就连自己都差点栽到那些玩意儿手里,而那人不仅破除幻象还帮了自己,他眯了眯眼,勉力地朝桑无劫挥挥手,顿了下后说道:“刚才谢谢了。”

    “你之前开门等我,两清。”桑无劫说完后就地两腿交叉盘坐,双手搭在膝盖上,除去那副怪异的墨镜,简直清风道骨。

    林之也没再多说,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山风吹空林,但这黑色树林里连一缕风都没有。他们恢复了稍许体力便在黑林里探索。无界碑内的生存法则之一,永远别在一个地方多待。

    没多久便发现地上出现了人为堆叶的痕迹,这种痕迹极为可能是严灵珊和周思道的,于是他们顺着一路找了过去。

    这里太安静了,两人一前一后,绷起心中的弦,不敢懈怠半分。

    医院里好歹还有些冰冷的设施,但这里仿佛除了他们以外什么生物都没有,就连一块石头也看不见,完完全全就是片“死林”。

    “没有树叶了。”

    桑无劫照着前面的路,破天荒地凝重说道。

    林之顺着手机光看过去,前面是一片红土蔓延,红土的尽头又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红土和黑林一分为二,在交界线上厚厚的黑色树叶半分都未落入红土,诡异又刺眼的土壤上没有任何开采的痕迹,如同但凡进去,必然消失的诅咒。

    他们仿佛站在两个世界的中间,而他们对面那片从未有人走过的路,还是路吗?

    大感不妙的林之,萌生退意。就在这时,四周突然响起凄凄切切的唢呐声,对面突然出现一行奇怪的“迎亲队伍”。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支“迎亲队伍”越走越近,这才看清来者根本不是人,而是一群纸人。

    他们抬得亦不是花轿,而是被血气染红的棺材。

    纸人飘荡而至,喜庆凄厉的歌声飘荡在红土地上的每一寸:

    “七月半,火盆跨,抹枯骸,拟红腮,从此再无回头路!”

    “吉时到,重金花,埋艳骨,祭笑颜,今生永不复相见!”

    歌声中夹杂阴冷的低笑,唱得浑身冒鸡皮疙瘩,而且对方好像是冲着他们来的。

    “不跑吗?”

    问出的一瞬间林之顺势抬眼看了看身旁那人,那人岿然不动地回答:“只要碰见了就跑不掉了。”

    血色棺材,十死无归。

    桑无劫不忘补充一句:“传闻这婚轿主人,吃鬼。”

    我真是谢谢你,对于这个死到临头还这么淡定的人,林之无力吐槽,他想都没想转身就溜。

    无界碑内的生存法则之二,跑为上策。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纸人足有2米高,一身惨白,脚不着地,手里拿着喷呐吹起喜乐,惨白的脸上被画上笑唇,眼里却流出血泪。在中间的纸人则身着红衣,架着一顶暗红色棺轿,还有一群青色小鬼裂开嘴围着棺轿笑,歌声再度从他们口中传出:

    “七月半,火盆跨,抹枯骸,拟红腮,从此再无回头路!”

    “吉时到,重金花,埋艳骨,祭笑颜,今生永不复相见!”

    说时迟那时快,前方的棺轿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冲了过来,桑无劫直接消失,而林之哪怕跑的再快,一晃神,一股阴冷的气息接踵而至。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困在了窄小的棺轿中,紧贴墙壁连挪动一步都变得困难。

    笑嘻嘻的鬼声从棺轿外传来:“新郎到,婚轿起,入红门,燃烛喜!”

    “今日的新郎有两位,嫁女定有大赏!”

    嫁女这两个字一听,感觉又是个和魂尸差不多的玩意儿。

    刚出狼窝又入虎口,看着岿然不动的墨镜男,他真的很想骂娘。与外面的热热闹闹不同,棺轿里面坚硬的墙壁如同钢铁浇筑而成,根本找不到一个缝隙。更难忍的是血气浸满所有的角落,甜腻又恶心。

    这样下去不用被吃掉都会先被闷死。

    林之用力连撞几下都撞不散轿外的喜乐声,犹豫些许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

    两人眼对墨镜互相瞪了好一会后,林之忍不住开口确认:“法力是用完了吗?大师?”

    桑无劫一脸莫名地反问:“不然呢?你当是用不完的自来水吗?”

    ......行吧,你清高你不急,那我也不急。

    他百无聊赖地左瞅瞅右瞅瞅,最终视线还是回到了桑无劫身上,没话找话地问: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大黑夜的,你为什么总戴着墨镜?”

    “......”

    “而且跑了那么久,你的墨镜居然能保持一直不掉?难道你用法术固定住了?”

    林之见他不回答,来了兴致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桑无劫一开始没打算搭理他,但实在聒噪,于是冷漠地嘲讽:

    “觉得闲得慌的话,你也可以再拿那把特殊的美术刀试一试。”

    林之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他双眼滴溜溜地转动,索性不再伪装,邪气地笑了笑:“你都知道?”

    桑无劫没有回答,而是跳脱地反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生杀了魂尸后醒来什么都不记得,这种鬼话你信不信?”

    潜台词:我知道你装的,但我完全不在意。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先把你杀了,再考虑出去的事了。”林之一脸惋惜地看着他,示威般地亮出美术刀,但那人连话茬都不接了,就像看穿了他似的。

    他被眼前人这副尽在掌控中的表情弄得有点生气,恶从胆边生,他迅速俯过去摘了桑无劫的墨镜。

    “你!”

    桑无劫措手不及,墨镜已然被拿下。

    林之惊讶地看着桑无劫的眼睛,那属于人类的眼眶里,生长着不属于人类的纯白色,像装满了世间所有的干净。这是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明明是令人悚然的景象,但意外地诡异却又充满致命的吸引力。

    轿外的声音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林之忘却了所有的事物,直勾勾地盯着桑无劫的眼睛,两人的距离被他拉的不足十厘米,近到他能感受到对面那人微热的呼吸。

    这双眼睛...好温暖...好想要...

    灵魂里郁光的低语充满诱惑,仿佛在勾引他挖去这双眼睛。

    砰...砰砰...

    林之第一次听见了自己热烈的心跳,下意识地伸手触碰胸口,浑然忘记了两人之间令人尴尬的社交距离。

    “看够了吗?”

    直到桑无劫冷淡的嗓音在空间里响起,林之才清醒过来。他慌忙地后撤甚至都没发现墨镜还在手上,磕到后脑勺后才恍过神来,用最玩笑的话说出最恐怖的真心:“没有,太诱人了。”

    诱人到好想挖掉占为己有。

    听到这句话后桑无劫毫不留情地反击:“有藏在你灵魂里那只鬼诱人吗?”

    转眼间林之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脸色一变。

    不再遮掩,抽出美术刀往前刺去!

    然而桑无劫反应更快,棱骨分明的手指紧紧抓住林之冰凉的手腕,反客为主地一压,死死地摁住他。

    无论林之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渗人的眼白看着林之的眼睛一板一眼地恐吓:“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瘦弱的少年舔了舔嘴角,眯起眼睛笑:“哦?是吗?”停顿会后又歪歪头看着桑无劫,眼神里已然充满了危险的笑意:“停战也可以,不过你是怎么发现我身上有鬼的?”

    桑无劫只说了一句:“看见的。”

    林之迅速反应过来:“所以你不是瞎,是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

    桑无劫把他的手松开,坐回原位不再理会。

    扭了扭被捏的酸痛的腕关节,林之把墨镜递了过去,像恢复正常般露出讨好笑容说:“我真不是有意的,我道歉,你这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瘆人的眼白在瘦弱白皙的手掌上停留了会儿,桑无劫才接过墨镜,他指了指自己诡异的眼珠,缓慢地回答:“这里的世界,和正常眼睛的世界不一样,我的世界里只有灵魂,而你的灵魂,被吃掉一半了。”

    林之听着这句毛骨悚然的话语,反而想到了些别的。

    所以这就是郁光要杀桑无劫的理由?因为他能看见吗......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呐。

    林之回过神来故作轻松:“说的好像谁在乎那一两三分灵魂似的。”他迅速地转移了话题,转了转眼珠,故意问道:“小瞎子?不如我叫你小瞎子怎么样?”

    即使那么冒犯,桑无劫表情沉稳并未接话,而是指了指林之肯定地陈述:“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

    帮我?

    世界上哪来的免费午餐?更何况自己法力都没有,还可笑地说什么帮。

    林之眼睛一颤,无界碑内的生存法则之三,别相信任何生物。

    他没有接话,只冷冷地说了句:“棺轿都要停了,还是想想怎么逃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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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十二,定,新郎。

    “犹记春光斐然,不曾有梦~~我恨容颜常驻,我厌笑颜连连~~

    我撕碎了你的脸,吃掉了你的肉,挖了你的心肝,成了你的人,啊,我终于,成了你的人!”

    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没有人记得她是怎么来的,只知道她是十四岁那年来的。她说她没有名字,又说她有太多的名字,多到自己都记不清。

    头年的时候大家也给了她一个名字,亲切地唤她十四。

    十四常年穿着一件红嫁衣,性格温顺听话,别人在那絮絮叨叨她也不插嘴,顺手拿了几件东西也没什么恼怒的,很快就获得了所有人的喜爱。

    啊?你问后来?

    后来我就记不清了,因为我只是个纸人啊,纸人哪有记忆力,纸人只会重复。

    但现在的她一点儿没有改变,依旧穿着红嫁衣,披着红盖头,低眉顺眼地垂着头,只是换了个名字。

    她叫——嫁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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