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熟悉的战场,熟悉的布局,布莱斐尔今日却罕见地未以指挥官的身份踏入这片熟悉的战场。他对这场胜负已定的战争并无兴趣,他的出现,仅仅是因为对“他”的那份难以抑制的好奇。
实验室中那耗资巨大的培养仓空空如也,高傲的艺术家不愿向异世界的挑战者展示他的杰作。于是,布莱斐尔便以一种嚣张的姿态出现在他的战场,他的领地,如同一位贵族观众,在包厢中俯视着戏剧,像个看客般欣赏他的棋局,仿佛置于另一种高地。
隐藏杰作并非他们的风格,如果它不在他的身边,那么必定会在这战场之上亮相。布莱斐尔期待着那造物的登场,期待着看到感受到他气息时的“他”脸上的表情变化。这不仅仅是一场战斗,更是一场心理的博弈,一场在无声中展开的戏剧,而布莱斐尔,就是那位操纵一切的幕后筹谋者。
染着血色的旌旗在暗光下涌动,冷冽的风与嘶吼声混在一起,滔天的声浪几乎淹没天地,浓厚的血腥气和遍地的尸山血海,一切都令他觉得无比熟悉。
血光之间,有月穿云而出,皎白的光落在尸体之上,穿透硝烟和凌乱的黑影,人间炼狱般的景象里不该有光,他的脚步踏过尸骸,从重重包围中一步步走向他,零落满地的残肢断臂渗出猩红的余血,食腐的飞鸟凌空盘旋,巨大的翅膀贴着地面飞掠,硝烟滚滚的长空下,月光散在他脸上。
血污模糊了面容,轮廓却凌冽而清晰,露出的左眼发着猩红的光,一团肆意燃烧的火焰镶嵌在其中,耳朵上鲜红的血水顺着脖颈往下流,看起来颇又几分狼狈,却只是疲惫,而非弱者般的气息奄奄,没有半点颓然,身上的血污皆来自他人,他实在没有受太多伤。
看见布莱斐尔的那一刹那,他的眸光转瞬亮起来,也在目光交汇的那一刹那,月光尽数倾泄在他脸上,布莱斐尔看清了他的脸,从战场上一步步走向他的杀神,长着一张与他如出一辙的脸,唯独那只眼,带着不加掩饰的暴虐和肆无忌惮的侵占欲,贪婪和野心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写在他脸上,连同血迹一起,构成了一个向死而生的顽劣者,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看起来狂躁、汹涌,将所有爱欲和毫无理由的诚服写在脸上,染着浑身肮脏的鲜血,却像是跪在圣洁纯白殿宇里虔诚专一的信徒,单膝跪在他面前,手指带着颤栗牵起他的手,极致艳丽的红与原本的白皙纠葛在一起,既矛盾又美妙。
神秘瑰丽的克莱因蓝与猩红热烈的血色相逢,他的每一滴鲜血下都是惊艳绝伦的艳丽,有一种疯狂的、天然的对死亡的渴望,喜爱大汗淋漓的杀戮,不为了什么欲望,而只为了结束生命,无止境而心甘情愿地沉入蔚蓝,一次次地为他死去,期待地看着他的神明杀了他。
布莱斐尔难得地对这样极致热烈的血红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像是被创造的另一个他。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上他滚烫的脸颊,将那过长的发丝揭开,那是一只被毁掉的右眼,猜测得到证实,现实如他所想,他了解另一个他,就像他了解他自己。
布莱斐尔是完美的代名词,他不会存在所谓的缺陷,存在也会被用尽方法修复,而这种对完美的极致追求体现在他的造物上,则身上毁灭作品不完美的部分,站在他面前的,就是那位的最满意的造物,取自自己基因的克隆品,亦或算得上另一个他。
他的名字是维拉彼穆,燃烧的火山,一个契合他的名字。
布莱斐尔的注视格外漫长,就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之中,粘稠的血浆融入肮脏的土壤,填满死寂的眼眶无声地注视着他们,属于月的残破的聚光灯笼罩在他们身上,好奇心是没有道德的,是人拥有的最不道德的欲望,而布莱斐尔习惯于放纵这种欲望。
真是个好主意,他头一次这样赞赏那位自己。
也头一次这样想得到一个人。
浓厚兴趣的产生几乎是毫无道理的,布莱斐尔不喜欢去寻找缘由,他更关注结果能否达成。
将另一个他的造物带回自己的世界,打破平行永不相交的规则,会发生什么?
远处燃起焚烧死尸的火光,将他半边脸映得火红,另一半则被暗夜深埋,瞳眸微微眯起,闪烁着野兽捕食的光芒,疯狂的假设初在脑海形成是,他的内心就已经陷入狂乱。
随意编造的借口很快说服了维拉彼穆,他对布莱斐尔有着近乎狂热的信赖,当认定他是他的造物主时,不会有半点反驳,这样的臣服似乎是天然的。
可布莱斐尔不喜欢当造物主,并不欣赏这样天然的臣服,没有被剥离和分化的暴虐的欲望在布莱斐尔身上以另一种方式呈现融合,理性仍然身上构成布莱斐尔们的主体,而如何处理性之下的暴怒则将两人分向了不同的道路。
他的选择是将之转移到维拉彼穆身上,创造另一个自己。
而他从未打算抑制,暴怒与理性在他的眼中是依存的共同体,一个沐浴在阳光之中,一个永远充当隐匿的影子,他是理性的疯子,又是毋庸置疑的暴君。
他的道路,是成为逆反者,与规则和秩序相抗,愈是背离既定的规则,愈是令他兴奋,而面前的维拉彼穆,正站在这种欲望的顶峰,以致命的吸引力引诱着毒蛇。他要的臣服,是维拉彼穆彻底重新臣服于他。
04
有人想要驯服以他署名标记的造物。
不过从另一种方向来看,的确也算得上是他的署名,毕竟他与他共用一个名字,生长着同样的躯体。
搅乱的磁场干扰着布莱斐尔的思绪,熟悉的波动在战场之外,他竟离奇地被不知好歹的外来者当作登台的演绎者,维拉彼穆在那一瞬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庞大的负面情绪,充斥着厌恶和不悦。
按照布莱斐尔的习惯,他该以绝对强势的立场将这个处处挑衅的不速之客逐出他的主场。
他却并没有这么做。
另一个自我,虽然新奇,却并未引起布莱斐尔的足够重视。在他眼中,那不过是一个暂时的外来者,而在这战场上,维拉彼穆的完美胜利才是至关重要的。布莱斐尔像洞悉自己内心一样洞悉那个自我,他明白对方的恶趣味,清楚他的弱点与厌恶。
但仅仅驱逐,怎能满足他的胃口?他要的是更为彻底的胜利,要用无可争议的事实向对方证明,即使他们拥有同一血脉,他也远不及自己强大。
一个以挑战者的姿态激怒着他,另一个则以高傲的冷漠回应。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两人的意志如同两股激流,相互冲击,却又各自坚守。
胜利的欢呼与雀跃响起,布莱斐尔却未能在这庆祝的喧嚣中寻见维拉彼穆的身影。在这场胜利的盛宴中,维拉彼穆的身影如同被夜幕吞噬的月光,消失在了另一个拥有相同容颜的自己的阴影下。
布莱斐尔手中的红宝石戒指,在他指间轻轻旋转,那戒指如同鲜血凝结,仿佛还保留着维拉彼穆肌肤的温热,它象征着权力与欲望的交织,是他对维拉彼穆另一种永恒印记。
那曾经顺从的造物,如今却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一切,都在布莱斐尔的预料之中。他对维拉彼穆的占有,如同古老传说中的吸血鬼,对标记的所有物有着领土般不可被侵犯的控制欲,对每一个接触维拉彼穆的人都怀有深深的厌恶。即便是另一个自己,也足以激起他心中的嫉妒与不适。然而,布莱斐尔却又以平静而坚定的姿态放任这一切发生,他成了暗处的偷窥者,戴着面具,默默观察着“他”。
在这场角色互换的游戏中,演绎者与看客的身份在两人之间转换,而他们都意外地在这场充满象征意义的剧中找到了乐趣。布莱斐尔意图通过这个“他”来探索维拉彼穆的真正本质和欣赏“他”的生动演绎。
在布莱斐尔的领地,胜利的果实悬挂在荆棘丛生的花园中,它象征着荣耀与痛苦。他没有精确的数据支持,但布莱斐尔心中有着模糊的预感,他的作品并非如此不堪,最终的胜利自然也将属于他,他是这场胜利的守护者,这一点,他如同信仰般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