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绒想了又想,最后难得硬气地告诉钟离疏:“我没什么需要解释的。”
钟离疏讶然地挑了挑眉。
岑雪绒原以为她会很生气,已经屏气凝神地试图逮住逃跑时机。
但钟离疏没有。
她周身压抑而深沉的气场甚至都陡然一松。
岑雪绒诡异地从她眼神中捕捉到一丝近似赞赏的情绪。
岑雪绒:“……?”
她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回望过去。
然后被钟离疏瞪了一眼。
岑雪绒老实了。
她们在村子里羁留了几天。
这是钟离疏的意思。
岑雪绒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胜在听话。
她每天安安分分的陪老婆婆待着,有闲暇就给周遭的妖魔看看小病。
而不知道去鼓捣什么了的钟离疏几天不见踪影。
等她回来,在村民们口中,老婆婆对岑雪绒的喜欢已经到了想认她当女儿的地步,只是不知道为何没有实现。
钟离疏看着岑雪绒面色红润的样子陷入沉思。
岑雪绒气弱,但手里还抓着老婆婆给她的餐盘。
“……我可没吃独食。”
此地贫瘠,土地资源尤为稀缺。
但无所事事的岑雪绒惊奇地发现了一些类似土豆、番薯的根茎类植物,在荒地里照样长得勃勃生机,还从没被妖魔算入过食谱。
于是它们就惨遭了岑雪绒的毒手。
岑雪绒刚把这些食材拿回村子里时,老婆婆她们都是面露难色。
妖魔喜食肉类。
这样的植物他们饿狠了也吃过,可到底太过难吃,除非要被饿死了,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吃下去的。
岑雪绒于是给他们展示了土豆的十八种烹饪方式。
复杂的调味没有,但简单的调味料还是能从山野间找到的。
煎煮烹炸十八般武艺轮回上阵,妖魔们最终还是拜倒在了土豆教的麾下。
短短几天之内,妖魔们就跟洗心革面了似的吃上了素。
……偶尔打到猎物还能加点餐。
这个画面不可谓不魔幻。
连钟离疏都一时失语。
岑雪绒见她面色复杂,思考再三,忍痛分享出了自己的秘制炸薯条。
“你试试嘛!一起加入土豆教!”
又是什么胡言乱语。
钟离疏是抗拒的。
但岑雪绒的盘子都快怼到她脸上了。
钟离疏沉思片刻,拈起一根。
岑雪绒期待地看着她。
钟离疏面无表情地嚼了嚼。
“难吃。”
岑雪绒脸色一垮:“不可能!”
她土豆教教主誓不服输……!
被甩了脸色的钟离疏疑惑地掂了掂长剑:“什么不可能?”
岑雪绒:“……”
她悲愤地端着盘子转过身,小跑着逃离了这个动不动就威胁她的坏人。
等人走远,钟离疏才不自觉地轻笑了一声。
只是唇角才微微翘起,她却忽而察觉到情绪的失控。
这种感觉并不好。
钟离疏的面色陡然沉了下去。
原本要随岑雪绒方向而去的脚步也顿住。
钟离疏折身而去。
……
混吃等死了好几天的清伊娜被她下了禁制,由一路赶来的护法红绮带回了冬城魔宫,交给麾下的几位高级药师研究。
事实上,岑雪绒还想挣扎。
“我觉得我研究这些比较专业,要不也算我一个……”
钟离疏对她核善一笑:“是吗?”
岑雪绒:“……”
岑雪绒能屈能伸:“老大您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您说冬我绝不往西!您说太阳打西边出来我绝对不往东边多看一眼!”
钟离疏轻嗤一声:“谄媚之词。”
岑雪绒抿了抿唇,小声嘀咕:“那我看您不也听得挺高兴的……”
钟离疏顿了顿,冷哼一声,大步往前。
岑雪绒顿时再也顾不上别的,三步并两步跟了上去。
给她们送行的人堪称长街十里。
……如果村子真的有那么大。
但总归,村民几乎是全员出动,虽则各有各的奇形怪状,但眼泪汪汪感激涕零望着岑雪绒的模样却不是假的。
或许也有吃饱了的缘故,他们的状态看起来也好了不少。
领头的还是那位魔族老太太。
她拦在岑雪绒面前,拉着她的手,一脸的依依不舍。
“小神医啊,您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再相见的机会了……”
岑雪绒的手是冰冰凉凉的。
老太太摸着摸着,很是担忧地塞了个小玩意儿到她手里。
那木制的球状物体上头有精美的浮雕,不过大概已经有了不少年头,浮雕花纹已经模糊得看不出原样。
通体炎热,入手生温。
似乎还是自动调节温度的。
岑雪绒不太适应被这么多人看着,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小声推拒:“我不能收,您还是拿回去吧。”
但她显然犟不过一位能力不错的魔族长者。
老太太不容抗拒地告诉她:“不拿着就是看不起我老婆子!”
岑雪绒:“……”
原来妖魔之间也兴这种酒桌话术啊。
她一边在心里感慨,一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钟离疏。
钟离疏事不关己地站在旁边。
对上岑雪绒的目光,她也不过微微放缓了脚步。
“收着吧。”
岑雪绒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收下。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重礼,只岑雪绒过意不去,最后还是强拉着一溜的村民又检查了一遍身体状况,才稍稍安心。
伤势最重的还是那位被刮骨剜肉的魔族。
他精神比前几日好些,伤处还大咧咧地敞开在外头。
看起来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岑雪绒头疼得紧,再度叮嘱他:“还是把伤口包起来,而且一定得是洗干净的布,这么露在外头感染了怎么办……”
魔族挠头:“感染是什么意思?”
岑雪绒按了按眉心:“就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会让伤口恶化的意思。”
年轻的魔族想了又想,最后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不会的!伤口裹着多难受!我们魔族受了伤都是随便养养就行,也只有你们脆弱的人类才会——”
岑雪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魔族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嘿嘿一笑。
丑陋的原型看起来竟有几分憨厚。
“不好意思啊神医大人,我忘了您不是人了。”
真是一个完全想不到的角度啊。
岑雪绒认命地叹息:“要是实在不会说话,咱们可以少说两句的。”
魔族乖顺地猛猛点头,满口答应:“神医大人说的是!”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反正一传十十传百的,村子里就那么点儿妖魔,很快“神医大人”就成了他们口口相传的一个称呼。
岑雪绒刚开始还觉得不好意思。
但次数多了,她的脸皮也跟着厚了。
她按了按伤口边缘结痂的地方,跟着笑道:“那就听神医的话,把伤口处理好。”
魔族:“……好吧。”
他磨磨蹭蹭在岑雪绒身边不肯走。
但钟离疏的脸色显然很不耐烦,大抵是要急着赶路的意思。
岑雪绒悄悄看了她好几眼,也不好再多说,赶紧告别:“好了好了,等以后有时间我再回来看看你们。”
话一说完,她就想扭头。
然而那魔族拽住了她的袖口。
岑雪绒不得不转头去看:“怎么了?”
却意外地从那魔族青黑的面容上看出来几分羞涩。
岑雪绒茫然地眨眼。
另一边,老婆婆则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游医大人,你把忍冬一块儿带去吧——”
岑雪绒愣住:“……啊?”
老婆婆跟她解释:“游医出门在外总是要带一帮子护卫的,您这样手无缚鸡之力,身边得力的护卫又少,不如将忍冬一块带上,也好保您的安危。”
那魔族居然有个忍冬这样文雅的名字。
岑雪绒惊讶了一瞬,连连摆手:“这可不行!”
“那您就是嫌弃忍冬?”
老婆婆叹了口气,目露哀伤:“可恨村子里都是些老弱病残的让您看不上眼,我本觉着也就忍冬修炼得不错,纵使失了一只手臂也能护卫您,可您……”
被一番抢白的岑雪绒:“我不是!我没有!您别开玩笑了!”
老婆婆也很坚持:“那您就把忍冬带上!”
被提及名字的魔族青年羞涩地低下了头。
岑雪绒:“……”
不是,谁家狗腿子出门还自带狗腿子啊?!
可这话又实在不好说。
游医的托词算是自己砸了自己的脚。
岑雪绒苦逼地挣开他们的手,叹了口气:“不是我嫌弃,是实话实话啊,我自己也饿就是个——”
事到如今,她倒觉着还不如把真相直接说清楚。
但偏偏钟离疏打断了她。
“有我就够了。”
一众妖魔并岑雪绒齐刷刷地看向了她,眼神各异。
钟离疏的武力值显然没人敢质疑。
魔族青年欲言又止半天,委委屈屈地退到了一边,活像是被负心汉给辜负了的天真单纯小姑娘,就差迎风落泪。
他显然是实打实地仰慕岑雪绒这位神医。
看起来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岑雪绒不忍心地别开眼:“没必要,真没必要。”
简单的离开也要莫名其妙地拉扯半天。
钟离疏烦躁极了,抓着岑雪绒的手腕就要走,不打算再给他们半句废话的机会。
岑雪绒的顺从勉强挽回了一点她的心情。
但不长眼的人却不止一个。
老婆婆飞身而起,挡住了钟离疏前行的路。
她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暗紫色的光晕随鬼魅般的步伐散开,最后如绸带般涌向她的身后,留下一对巨大的、蝴蝶翅膀似的半透明幻影。
钟离疏终于收起了近乎于淡漠的不屑。
她眯了眯眼:“是你。”
岑雪绒却被这样华美的画面震慑得微微失神。
“……好漂亮。”
那样华丽漂亮的幻影其实与半截身子入土的枯瘦老太太并不相配,但又因为翅膀上白骨似的花纹,竟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岑雪绒常识不足,自然也辨识不出她的种族。
但钟离疏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哂笑道:“都衰败成这样了,还敢出来拦本尊的路?”
老婆婆并不在乎她的嘲讽,只定定地看着她身后的岑雪绒。
“我只问你一句话。”
岑雪绒有些紧张。
她不担心钟离疏的安危,却很担心钟离疏对老婆婆动手。
毕竟按照小说原文的说法,钟离疏与生俱来的业火是妖魔两族天然抗拒的东西,能轻而易举就摧毁妖魔号称最强大的肉身。
她悄悄对着老婆婆摇头,示意她快走。
但老婆婆只是对她安抚一笑。
钟离疏没看她们,却也感觉得到她们的眉眼官司,一时眉头紧蹙,十分不爽:“倚老卖老的东西,还不快滚!”
话音未落,一团业火掠空而出。
岑雪绒差点儿尖叫出声。
然而老婆婆佝偻的身形也突然灵活起来,脚下步伐按照某种规律而变,借着手中暗紫色的光团冲散了业火。
业火四散,星星点点地落下。
须臾,跃动的星点业火自动追踪向老婆婆,从四面八方攻击而去。
老婆婆初时躲得还算轻易,但后头逐渐显出疲态。
钟离疏按着焦急不已的岑雪绒,神情漠然。
岑雪绒挣脱不了,心烦意乱地喊:“钟离疏!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