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重塑灵根,不过是以一换一。
这件事,连薪清楚得很,静天——她一开始不清楚,后头也明白了。
换灵根的过程分五个阶段,每完成一个阶段都需修养七日,不可急功近利。
最后一个七日,静天找到了连薪。
他坐在山顶上擦剑。那把剑跟了他许多年,是一把银色的重剑,剑身保养的极好,光亮如新,反射着淡淡的月光,照出两个人的脸。
静天的声音很轻,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吹散。
“你会后悔吗?”
“这把剑跟了我许多年,”连薪像是没听见,起身比划了两个剑招,转过身将重剑递给静天,弯着眼睛说,“可惜呀,我之后用不上了。你可要好好待它。”
他没回答。
这就是他的回答。
静天垂着头,眼里没有泪。
她的心跳得很快,从没这么快过,比连薪说能够重塑灵根的那天还要快。
是感激吗?
连薪说是。
——
三个月转眼即逝,染画出关,带着段铭霜寻到了静天的院子。
院内,连薪正蹲在墙边,鬼鬼祟祟地不知做些什么。
“贤弟,干嘛呢?”染画给他打招呼。
她当然知道连薪的年纪比自己大的多,但占人便宜的缺德事她从不会错过。反正连薪打不过她。
连薪对除了静天外的人脾气还是很好的。他前几天从段铭霜口中听到了他们的爱情故事,虽然其中关于染画的内容大都是夸大其词,但单染画救了段铭霜这一件事就足以让他态度大变。
“种菜。”他没计较称呼,回她了一声,又继续倒腾手上的铲子,哼哼唧唧地说:“静天是有什么特异天赋吗?做饭难吃,拿来的菜也那么难吃……小白菜快长大,别给我难吃死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明显是在自言自语,可惜在场的两人一妖都有修为傍身,都听了个全乎。
静天站在小楼的台阶上,抿唇,面露思索。
“你是要在这里长住呀。”染画捂着嘴惊讶,“忍辱负重这块,我不如你。”
这又是在嘲他那句“恨之入骨”了。
连薪的脸黑了,把手上的铲子一扔,往院子外走去。
“呦,气性真大。”染画靠着段铭霜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然后将赔礼道歉的任务推给了段铭霜。
“你去哄哄你兄弟。”
段铭霜不是很乐意,小别胜形婚,他正是粘人的时候,哪会想管兄弟的心情。
他绷着脸,没动。染画直起身,对着他耳语了几句。
段铭霜看了眼静天,松了口,出了门外。
等他走远了,静天淡淡说:“无论如何,你们都别想带走师兄。”
“腿长在他的身上,他不愿意,我们又能带他去哪呢?”
染画语带笑意,越过她进了屋内,自顾自地寻了个椅子坐着。
静天握紧拳头,冷冷地坐到了她对面。
“你黑着脸作甚,不应当高兴吗?毕竟从刚才的情况来看,连薪并没有想走的意思。”
“哦,”染画打量着她的神色,“只是暂时不走。”
静天的脸更黑了。
“莫要胡说八道了。”静天饮了口冷茶,凝眉问她:“你昨日传讯说你有帮师兄重塑灵根的方法,是什么?”
她眼神锐利,“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要你助我成为新的妖神。”
染画毫不遮掩野心,笑得张扬,血红色的眼眸鲜艳夺目。
“连薪的灵根已经给了你,还回去是不可能了,但若以天生剑骨为依托,再以神力加持,或许能让剑骨代替灵根,祝他修炼。”
静天态度依旧冷淡:“只是你的假设而已。”
染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总归是个机会,况且,就算这个假设不成功,我成神后,也会有其他的方法。”
“若你成不了呢?”静天冷声问她。
“没有这种可能。”染画答得不疾不徐,语气笃定。
她眨了眨眼,有恃无恐:“天命在我。”
“……”
静天抽了抽嘴角,无法反驳。
“好。”她同意了,“你想让我怎么做?”
染画:“雾虚海连通仙凡两界,上有迎仙台,下有无尽渊,我需要你帮我将这个盒子镇压于无尽渊底。”
她手腕一翻,掏出一个木盒,上面用诡谲的文字刻着符咒。
里头装的是引灵珠。染画将所有的妖力吸收凝练后就将它从体内拿出来,打算封存起来。
只要妖神拿不到引灵珠,就算她的真身降临,染画也有一战之力。
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或许几十天,或许几十年,她算不准。
染画的目光穿过木窗,段铭霜正拽着连薪往回走,表情原先很沉闷,看到染画却立刻笑了起来。
染画也微微一笑,站起了身。
“明日动身。”
她留下这一句,施施然出了门。
——
夜晚,下起了小雨。
雨滴穿过竹林,留下淅淅索索的平和响声。
白发男人站在溪水旁,细雨从他身边飘落,他将手中拿着的竹笛放在嘴边,却没有吹动。
因为他只是在摆姿势,给自己忽然心血来潮想要画画的爱人。
“嗯,还不错。”
染画坐在竹亭里,拿着毛笔,姿态潇洒地在纸上画上两笔,对着外边的段铭霜喊:
“你要不试着吹一吹?”
段铭霜听话地吹了一声,刺耳的笛声把溪中的鱼都惊地跳了起来。
“不用了。”
染画扶额,摆手制止他。
段铭霜保持着动作站在雨中,感觉自己是一个工具人。
染画又在纸上仔细描绘了半天,把笔一扔,镇纸一推,捧起起画纸观赏。
“好了!”
她的神情很得意,显然对这幅作品很满意。
段铭霜松了口气,走过去搂住染画的肩膀,看向纸上。
黑色的一长坨墨糊在画面的正中央,勉强能看出个人形,身子是头的四倍有余,旁边是一堆横条竖条,像是树枝。
段铭霜的笑僵住了。
“怎么样?”染画摆弄着手里的画作,好让段铭霜看得更清楚些,“是不是栩栩如生?”
“嗯。”段铭霜睁眼说瞎话,“既有神韵,又有意趣,不下大师之作。”
“是吗?”染画将画纸卷起,作势要走,“那我拿给静天看看。”
“不不不……”段铭霜连忙按住她的肩膀,面对染画疑惑地眼神,说:“静天对我们有怨,人又小气,肯定会故意贬低你的画作。”
“而且,这是你为我所作的画,我喜欢即可,何必让外人评判?”
他俯下身,将脸颊和染画的侧脸贴在一起,轻轻蹭了蹭。
很柔软的触感。
“现在就送给我怎么样?”
“哦。”
染画点头,将画卷递给他,趁他不备拿额头撞了他一下。
“是画的丑吧。”她幽幽道。
“……”
段铭霜转过头亲了一口她的嘴,说:“我觉得很好看,我很喜欢。”
“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染画推开他的脸,脸上无一丝沮丧之气。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而已。
段铭霜点头,又亲了上去。
染画松开牙齿,勾着他的舌头在嘴里纠缠,段铭霜得寸进尺,不断向内深入,在她的口中胡乱舔舐,舌尖却忽然感到了一阵刺痛。
染画的尖牙不小心划破了他的舌尖,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的口腔中蔓延。段铭霜依旧不管不顾,一只手却扣着他的脖子,让他的脑袋微微往后撤。
他以为是染画不想再亲近了,正准备离开,那只手却又按住他不让动。
两人鼻尖相贴,离得很近,彼此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染画:“把舌头伸出来。”
段铭霜依言照做。
舌尖一片润湿。
染画在舔他的伤口,在那个极小的伤口上,仔细地舔舐着。
段铭霜喉头一紧,忍不住用鼻尖去蹭她。
染画停住动作,轻飘飘地瞥了人一眼,把他推开。
段铭霜闭上嘴,发现舌头上的伤口已经好了。
他又上前搂住了她,左摇右晃,像个小孩子。
“你好粘人。”
染画趴在他的怀里,笑得开心。
“我爱你。”段铭霜贴着她的耳侧,轻轻地说,“所以想时时刻刻同你在一起。”
染画一顿,没了声音。
雨滴顺着檐角滴落,连绵不断。
“对不起。”
段铭霜疑惑:“?”
“我要和静天去雾虚海了。”染画的声音很低,也很坚决,“我希望你能和连薪留在这里。”
“等我回来。”
段铭霜缓缓松开染画,直视着她的眼睛。
他像一只被遗弃的宠物,用微红地眼眶祈求地看着她。
“我不想被留在这里。”他的声音很小,显得很可怜。
染画抬手抚摸他的脸,说出口的话却没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妖神的力量很强大,我不想她伤害到你,雾虚海沟通仙凡两界,迎仙台重启会导致灵气逆行,你在里面,会承受巨大的痛苦。”
“哦。”段铭霜愣愣点头,“是我太弱了。”
“但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是一天两天,或是一百年,两百年,才能等到你回来?”
“我不会让你等那么久。”
染画与他额头相对:“绝不会。”
段铭霜闭上眼,眼角有泪滴滚落。
“你不回来。”他说,“我就去找你。”
——
连薪的房间在静天的左侧,早早就熄了灯,没了声响。
静天在门口站了许久,才隐匿脚步走了进去。
她站在床边,借着月光看向连薪的脸,却发现他竟然睁着眼睛,黑色的瞳孔深邃,带着些许无情。
“你要干什么?”他冷漠地说。
“染画要我和她去雾虚海,她说,她成神后,就可以修补你的灵根。”
“我不知道她说得是真是假,但总要一试。”
静天把重剑从背上卸下,倚在床边。
“若我能回来,你总该相信,我对你的感情不是恩情了吧?”
她的语气有些无奈。
“我爱你,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