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原以为麻子支书说张朝阳“很特别”只是随口一说，哪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证明他所言非虚。

    当天晚上，张朝阳就把我姐闹得几乎一夜都没睡好。

    我姐去年初中毕业就回村干活了。虽然到现在才满16岁，但队里早已把她当劳动力派工了。眼下正值割早（谷）插晚（秧）的“双抢”时节，这是农村一年中最忙最累最苦的日子，我姐每天都和大人们一样起早贪黑地干活，不是割谷就是插秧，所以每天都几乎累得半死，回家后只想上床休息睡觉。

    这天当然也不例外。我姐晚上摸黑回家简单地吃过洗过之后就躺到竹床上了。可是张朝阳由于下午睡得好，而且还到处转了转，整个人一直都很兴奋，所以非要拉着我姐和她说话。

    我姐说着说着就瞌睡了。张朝阳便非要把她叫醒。再说、、、、、、再睡、、、、、、再叫、、、、、、如此反复，至少三个来回。后来我姐实在是困得不行了，任凭张朝阳怎么叫也不应了。

    张朝阳这才不得不消停下来准备入睡。可一会儿后，她忽然想解小溲了，于是便起身下床把我姐弄醒，要我姐陪她去上厕所。

    我家的厕所就在厨房后面。我姐见她刚来不熟悉，便强打起精神起床领着她去。哪知张朝阳一看就说：“不是这个不是这个，这是茅坑，我白天看过，又脏又臭，蹲不下去。我说的是村头禾场边的公用厕所。”说罢，便用手电筒光朝村东头晃了晃。

    我姐有些为难地说：“都半夜了，还那远，那边又有坟茔，今晚就将就点吧。”

    张朝阳迟疑了一会，最后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我家用树枝和稻草搭建的简易厕所。

    解完小溲，张朝阳想擦洗一下，因为她的屁股被蚊子叮了几口痒得难受。我姐不好说什么，只得帮她去舀水。等她擦洗完毕，鸡就开始叫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队里上早工的铃声就响了。我姐硬撑着身体爬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就出了门。我妈知道她昨晚没睡好，担心她身体吃不消，于是赶出来想替她去出工。我姐清楚妈的体质和病情，坚决没有同意。我妈也没再坚持，等我姐一走，她就到厨房准备早饭去了。

    张朝阳一直睡到我姐上早工回家吃饭才起床。她一见我姐竟然没心没肺地问：“呃---你昨晚睡得怎样？我没影响你吧？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啊？”当我姐告诉她去插秧了，她竟然叫了起来，“你怎么不叫我啊？昨晚不是说好今天跟你一块插秧的吗？你插完没有啊？”

    我姐笑着说：“那哪能插完？至少还得大半个月呢！到时候有你做的。我们快吃饭吧，等会又要上工了。”

    “你们先吃吧，我还没梳洗呢。”张朝阳说罢，便按部就班地去刷牙、洗脸、梳头了。

    我们一家耐着性子等了张朝阳好半天才一起吃饭。然后，又一起出门去上工――妈去禾场打场，我们仨去田里插秧。

    一路上，不时有人问起张朝阳是谁，我妈或我姐刚回告说她是武汉下放的知识青年，张朝阳就马上接腔说：“我叫张朝阳，今后请多关照！”人们见她既出众又随和，就很感兴趣地走拢来与她拉话。等到了村头，我们身边就跟了一大群人了。

    结巴队长此刻正站在村口清点上工的人数。他见我们一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就扯开喉咙叫：“哎――，那是谁呀？磨、磨洋工啊？还想不想――记、记工分啊？”

    张朝阳冲着结巴队长摇手大声回应：“队长――，我是张朝阳――，不关他们的事――！”

    张朝阳这一小小的举动立即赢得了人们的好感。我妈更是觉得脸上有光。她与我们在禾场边分手后，又马上向别人介绍起张朝阳来。

    我的心情不禁复杂起来：一面佩服张朝阳敢想敢说，一点也不认生；一面又不满她大大咧咧，好出风头；同时还有更多的不服气、、、、、、

    果然不出我所料，到了田里，张朝阳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她在泥水里没走几步，就把裤管溅湿了。拿起秧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弄。

    我姐只好先给她讲些最基本的常识，然后手把手地教她：“插秧一般可以向前插和后退插。向前插就是面朝空田往前插，后退插就是背对空田退着插。退着插相对比向前插难度低一些。一个是行距和株距好把握，只要先定好距离插上两排秧，往下前后左右对齐插就行了；二个是脚步怎么移也不会影响什么。来！我们先从后退插练起。像我这样用左手拿起一把秧，先双手配合着把秧苗分开，每次3到5棵，然后用右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将秧苗的根茎插进田里，注意深浅一定要恰当、、、、、、”

    张朝阳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地听着，比划着，然后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练习。

    我看后觉得有些机械，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我姐发现后瞪了我一眼，说：“红星你过来！你来陪朝阳姐练习，我赶一下进度。”

    我碍于姐的面子，只好走了过去。

    张朝阳挺谦虚地说要我多指导指导她。我嘴里说不敢当不敢当，心里却还是有一种比她强的感觉：张朝阳啊张朝阳，原来你也有不如人的地方啊、、、、、、

    张朝阳不清楚我的想法，继续一招一式地练习插秧，并不时向我请教一些问题。我开始只是应付她、敷衍她，后来竟不知不觉地真心教她了、、、、、、

    张朝阳很聪明，悟性高，手也灵巧，不到半天功夫就初步掌握了插秧的基本方法。

    我姐插完一厢后转回头，认真观察了一下张朝阳插秧的动作和已插的秧苗，不禁称赞道：“朝阳姐你真不错呢！这么快就把秧插得这么好，都快超过我们了！”

    张朝阳立马直起腰惊喜地问：“红云你说的是真的吗？”她拿眼先瞄了瞄自己插的秧，然后再瞅了瞅我姐和我插的秧，笑着说，“红云你这是鼓励我呢！一看就能看出你插的又快又好，红星第二，我最后。不过，我相信多练练有可能赶上红星。红星你说呢？”

    我万万没有料到张朝阳竟然会这么说！竟然是这么一个没有良心的人！我想回击她一下，可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话，于是便生气地说：“你现在就超过我了，行了吧？”

    张朝阳陪着笑脸说：“红星你可别生气呀！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

    我没等她说完，就抢白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就是认为你插得比我好么？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我姐见我爆了粗口，马上呵斥道：“红星你怎么说话呢？一个玩笑都开不起，还男子汉呢！”

    张朝阳依然面带笑容说：“没事没事，我急了话更糗。红星对不起啊，我真的是想以你为目标来激励我自己。来！继续、、、、、、”话没说完，她突然“哎哟”一声猛地把左腿从泥水中提了出来。

    我姐赶紧大步跨过来一把扶住了她：“怎么啦？”

    张朝阳边甩腿边叫：“腿，腿，被什么东西咬住了。”

    我姐忙对我说：“红星，还不快帮忙看看？！”

    我有些不大情愿地弯下身体，边往张朝阳腿上戽水边看是什么东西，然后不以为然地说：“是只小蚂蟥。”

    张朝阳的身子抖了起来：“快帮我弄下来呀！”

    我故意磨蹭了一会，才用手指把蚂蟥拈下来，然后又故意把它递到了张朝阳面前。

    张朝阳吓得左腿落进田里，身体直往后躲：“快扔掉！快扔掉！”

    我炫耀似地让蚂蟥在手指上缠绕了一阵子，这才不慌不忙地走到田埂边把它碾死了。

    张朝阳见我根本不把蚂蟥当回事，有些佩服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姐：“你们怎么都不怕蚂蟥啊？”

    我姐说：“见多了就不怕了。被这小东西叮咬后多在泥水泡泡就没什么大事了。”

    张朝阳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腿，如释重负：“还真是这么回事呢，除了有点疼有点痒，其它好像真的没事。我以后再也不会怕它了！”

    我听后不禁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