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向阳接了个电话,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
他坐在班里不那么起眼的地方塞着耳机做题,周遭有些吵闹,高三一天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没有老师管纪律,一般来说大多都在问问题和做练习,不会有人管。
电话里是他爸俞庆东在说话。
“今天是你母亲的祭日,你回老宅一趟。”俞庆东用了命令的语气,“如果你带了那怕一束不该带的花来,就别指望我给你打生活费了。”
俞向阳低头写了一题,漫不经心地嗤笑:“你给我生活费的那张卡,里面的钱我一分都没有动过,去年被我放在俞向生自行车里了,以后你也不用拿这个理由来威胁我。”
虽然说俞庆东每次的威胁杀伤力不大,也从没有兑现过,该打的钱还是每个月一分不落地打进来,但是俞向阳今天莫名烦躁,没给俞庆东什么好脸色看,更懒得同他周旋。
“你!”俞庆东气的想骂人,想了想还是硬生生忍了下去。
俞向阳却不想奉陪了,淡淡道:“没别的事我挂了。”
“.....你回来一趟,给你母亲上两柱香,再来看看你奶奶,”俞庆东声音有些疲惫,“为什么就是不肯在你妈祭日那天回来看她?过去这么多年了,什么事儿都是过去了,你还不肯原谅你妈妈?”
“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俞向阳淡漠的嗓音没有温度,甚至连一点别的复杂情感都没有,只有无限烦躁漂浮在他脑海里,压的他几乎快要窒息,“在七年前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会拿这么样的态度对她了,至于奶奶,呵...”
俞庆东完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恨意,只当他叛逆期不懂事,压低声音怒道:“你妈妈都死了!这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到底有什么好纠结的?!别忘了你姓俞!不论如何你都是俞家的人!今天之内你必须回来,别逼我去你学校找你。”俞庆东丢下这一句话挂了电话。
俞向阳看着桌上摊开的卷子,彻底没心情再做下去了,把笔啪地一摔。
他在周围诧异的目光中捞起书包出了教室。
七年前的事他真的不想再去回忆起来,不论是他的母亲还是他所谓的奶奶,都想置他于死地,把他从他生活过的城市驱逐出去,彻彻底底成为一个与俞家毫无干系的外人,俞庆东哪里又会知道那么多,不过是因为对他这些年忽视的愧疚,也是一个只会用钱来弥补的商业人罢了。
这些年俞庆东给的不少,零零总总加起来少说有个几十万了。
有钱花固然很好,但俞向阳不想要,一分也不想花,尽管在国外亲戚家里过得举步维艰,他也从来没想过动用这张卡里的钱。
于是他把这张卡塞进了俞向生单车的后车座里,封的很严实。
俞向生又一次躲掉了林sir的热烈关怀,烦燥地踢了踢他躺在地上罢工的自行车,把它硬生生拖到了离学校不远的修车的地方。
放学那会儿,四面八方的学生全涌到了校门口,你推我挤地争着抢着出校门,今早上俞向生怕第一节课也迟到了被林sir逮个现行,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停着,没想到高一那帮小兔崽子追来追去给他自行车撞老远,轮胎还扎到了钉子。
那帮人一见自己撞坏了一辆高定自行车闯了祸,没等俞向阳走近就一溜烟拐巷子里跑了,影儿都没见着。
“哥们儿,你车座都磨成这样了,给你换换?”修车老板是个一脸凶悍的中年光头男,眼睛边上还有一道不大不小的刀疤,叼着烟给俞向生卸轮子,“哎发什么呆,问你呢。”
俞向生小痞子似的蹲马路边上随口道:“换呗。”
光头老板没吱声了。
俞向生出神地看着刚刚那几个高一的逃跑方向,突然指了指那道巷子:“老板,那儿的监控是你的么?”
光头老板抽着烟,顺着他的手指往那边看,含含糊糊地说:“是我的,怎么?”
“调出来我看看呗,弄坏我车的那帮屎从那儿窜了。”
光头老板爽快地给调了监控继续拆车座,俞向生给那几张人脸记住了,还截了个图发给刘远。
S:帮我查查这帮人,高一的。
刘远很快回复:怎么惹你了?
俞向生今天本来就烦,且心情十分低落,而他在心情不美妙的时候是非常讨厌别人惹他的,换往常修个车给个钱也就算了,现在他满心满眼都是不爽,很不爽,有一种要把这帮人家底掏空的架势。
S:弄坏了我车,找他几个赔钱。
刘远:我看你就是单纯看这帮人不爽吧?修个车能花你多少钱。
S:麻溜的。
刘远:得,给我五分钟。
俞向生放下手机,正想眼神放空发会儿呆,光头老板拿着张东西站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你的?”
他卸车座卸一半,发现这个东西忽然从里面掉了出来,车座的缝隙还被封的死死的,怪不得他扒了半天没扒开。
俞向生愣了愣:“哪儿的?”
“从你车座底下掉的。”光头老板说。
这张卡俞向生化成灰他都认得,这本来是两张储存卡,他老爸俞庆东每回打生活费都打在这张卡里,他有个一模一样的,而这张是他哥哥俞向阳的,上面还有小时候他乱贴上去的小贴画,已经泛黄了,他哥还没给扣下来。
俞向生把卡接过来,掏出手机翻通讯录。
他竟然不知道这张卡到底是怎么被放进来的,又放了多久。
这是他哥哥的东西。
电话铃响了好久一直都没通,他又连续打了几次,也没通。
“换好了,加轮子一块儿一百六。”光头老板从后边儿戳了戳他。
俞向生把钱给了,然后跨上自行车往家里猛蹬。
到家后,他飞奔着穿过花园,把书包往后一甩,砰地把门打开,气喘吁吁喊:“爸!”
俞庆东坐在沙发上,对面是他哥俞向阳。
俞向生把手里的银行卡条件反射似的塞进裤兜里,吞咽了口口水,干巴巴地又小声补了句:“哥。”
“生生来了?过来坐。”奶奶见到他,很愉快地向他招手。
俞向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旁若无人地塞着耳机低头看书,仿佛周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毫无关系,总之他意思意思带到八点就走了,并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停留毕竟因为他和这些所谓亲人在七年前的事都心知肚明,回国后他们一直也是相看两厌,在这个地方呆着简直自取其辱,他俞向阳又不是闲的。
俞向生知道他跟奶奶关系不好,没敢像往常一样扑过去撒娇,摇了摇头手脚并用在离他哥不远的沙发另一边坐下了。
奶奶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客厅的氛围有点怪异,俞向生坐如针毡,悄悄向他哥那边挪了挪,小声喊他:“哥。”
俞向阳默不作声地把耳机里的音量调大了几度。
“哥...”俞向生不死心地扯了扯他的衣摆,“我有事想跟你说。”
过了几秒,俞向阳把耳机摘了下来:“说。”
“在这里不要说,我们去后花园吧。”俞向生有些惴惴不安。
俞向阳巴不得现在就立刻离开这里,没有拒绝,起身向外走去,俞庆东见他们说个事儿神神秘秘的,有些不满地道:“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当着奶奶和我的面上说的?”
俞向生比他还不满:“爸,我和我哥的事儿你就别瞎掺和了。”
奶奶在一边阴阳怪气:“见到了外人,就连亲爹亲奶奶都不放在眼里头了,生生这孩子,就是太惯着........”
俞向阳充耳不闻,反而还觉得外人这个词语倒是用的挺理所当然的。
两人来到后花园。
“有什么事就说。”俞向阳明显没有太多耐心,甚至连眼神也懒得分给他。
俞向生有些迟疑。
他们分开了整整七年,他哥在外国呆了四年,不知道什么原因回国上高中,高中三年他们也没有多少交集,不过是俞向阳不愿意搭理他,他一直在热脸贴冷屁股罢了。
俞向生害怕他话都没说完,他哥就扭头走了,之前就有过的,也怕他哥跟他划清界限,说什么别来烦他之类的话。
俞向阳对俞家人确实没什么耐心,对这个弟弟亦是如此,皱了皱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俞向生抿了抿唇,把裤兜里的银行卡掏出来,放在后花园的石桌上,向他哥推过去:“今天修车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你的。”
“我不需要这个。”俞向阳看也没看。
“这是爸给你的,哥不能给我,要还给哥。”
俞向阳终于正眼看着他,看他感受到视线,鼓起勇气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明明眼里全是犹豫和害怕。
他把桌上的卡拿了起来,塞进俞向阳的上衣口里,眼里一丝波澜都没有,不知道是习惯性的厌烦还别的什么,用往常一惯疏离的嗓音,“听我的话,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