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熟悉的花店,玫郎君摩挲身上衣角,站在玫瑰藤下观望起这里的一切。
花店的摆设有些变动,与前面见的有所不同,花枯萎了很多,在那些角落躺着死去的是那些黑蝶的尸体。从花叶间扑飞出一只仅活的黑蝶,它飞到眼前瞬时如花瓣凋零飘飘落下。
玫郎君伸手接住这只黑蝶,它颤扑一下翅膀后不再有动静。
木屋传来玻璃碎地的声响,玫郎君转过身见到与招来蹲在地上收拾那些玻璃残渣,地上静静躺着一束黯淡的蓝玫瑰,那些花瓣随着碎片零落一地。
与招来的手滴着鲜血混在地板的水渍上,面惆罔神,像那些死去的亡灵一个模样,他的神情无法言说的怪异感。
玫郎君心头莫名一颤,起步奔向与招来身边,将他扶起,蹲下身收拾起那些玻璃残渣。
捡起那朵蓝玫瑰停顿许久,玫郎君想起这朵例外的花来自哪里——是他初见与招来那时亲手种下的种子。
“招来。”他下意识唤了一声与招来的名字,抬眼看向站着的人。
与招来指尖的伤口愈合,轻轻抹去血渍,听到喊声对上玫郎君的视线。
与招来看着玫郎君手里的那束蓝玫瑰,淡然一笑:“扔了吧。”
天空飞扑过一双白羽刹那遮挡了阳光,恍然而过,轻轻停落电线杆上抿着暧笑。那双白瞳注视着那头鲜艳的红发。
听到这句话的玫郎君愣了一下,注视与招来的视线,那是哀抑的刻意回避。到底为什么?玫郎君不明白,不明白与招来所做事一切。
与招来对上他灼热的视线,伸手轻柔撩开他的鲜艳的前发。只露出半只眼睛时,与招来收手了,神情有些微妙的意外。
找到了。
“郎君……”与招来掩嘴皱眉,好像若有所思,须臾他放下手抬眼望着玫郎君。
玫郎君收拾完地上的碎片摊在手心,起身低头视线落在与招来那双暗秽的眼上。
与招来仰起头前倾,垂眸注视玫郎君,就好像有预感一般,玫郎君微微低头抵在他冰冷的额头上,鼻尖轻触。
温热的呼吸好像要将与招来融化,独有一份与招来自己贪恋的无法拥有的温暖——却将拱手让人。
他所存在的这个世界,本就要崩塌。
与招来抬手捂住自己心口那无法跳动的心脏,他似乎能在亲昵彼此间听见玫郎君的心跳,也同呼吸一般炙热滚烫。
『他是自由的』
与招来抬眼又收回视线,低下头:“郎君,你知道这个世界是怎样的存在吗?”
玫郎君摇头:“会和你一样?”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与招来,盲目回应。
与招来微愣,浅然一笑:“对啊,会和我一样。”
走到屋门外惘然望着凋谢的玫瑰群——
积雪厚重掩埋了整个世界,一片皑皑,有人行于路道悠悠听见雪中传来的几声微弱婴啼,走上前查寻,覆卧薄雪下裹于白缎内的白发婴孩。像诞生于冬季的雪精灵,全身洁白如雪,睁开那双眼瞳,白色间卧皎月。
只是婴孩,模样就像得到过神明所吻拭过的祝愿,不可方物的极美。
那双迷人心智的白瞳是永生的象征。
“曾与恶魔有着永续契约的孤独贵族,赫弗的末裔救下了不可预料的坏果。”
人们口中的预言,所有的一切都在跟随这篇故事发展。
直到故事发生偏离轨道的转折。
那时的人们因无法逃离死亡,嫉妒永生的权力,他们将这类人种摧残,用各种方法肆杀,无论如何都杀不死的存在。
人们逐渐扭曲的灵魂肮脏罪恶,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那些另类——既然杀不死,那就食入腹中。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永生的血肉可以延续垂死的生命,人们愈加疯狂,甚至开始同类相食。
森森白骨布满每一处角落,永生族被赶尽杀绝,天空降下的冰雪覆盖惨死的生灵,是神明最后的怜悯。
这位十七岁的少年却并不觉得残杀才是唯一的救赎自己。他将捡回的永生藏在偏远的宅邸,然而受家族的束缚,无法时时刻刻保护。直到他看见天空莫名出现的白鸟围绕着这名婴孩,他明白这是来自羽神的指引,白鸟会照顾好最后的永生。
“甘露育养,白鸟为伴,细心呵护如珍宝一般的存在。”
人类的互相残杀最终逼到了孤独的贵族门下,谁都无法逃离。
恶魔的契约完成最后的请愿,赫弗存活下唯一的后裔,他名叫——阿兰斯。
当这名婴孩长大成人时,阿兰斯已经三十四岁龄,而属于阿兰斯的成年礼是一场家族惨死的破灭。为了避免那所经历的痛苦再次降临,他将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了这个还能陪伴的人手里。
永生族拥有绝无论比的美貌,雌雄莫辨,易蛊惑人心,何况仅存?
阿兰斯隔世生活的照养,很少与外人过多接触,更不懂感情从何而来,如始如终净身贞守。而照养的过程中看着慢慢长大的身影,心里曾萌发的悸动,只可惜再美的模样也终究抵不过同样生为男人。
他给洁白的他取了个相称的名字,同白鸟一般的存在。
直到某天有人发现这座深宅,无意间看到了美丽的片羽,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来探寻的人越来越难应付,甚至想过带着他逃离这里,可人们的视线始终紧紧盯着这里,虎视眈眈。
从不让他离开这个宅子半步到不能离开房间,阿兰斯这样过度的保护如同囚笼,只会让笼里的白鸟更加向往外面的世界。
当他有了自己的思想,阿兰斯再也无法管住他。日渐积累的怒火,契约依旧继续,恶魔会根据契约者的需求去杀死那些不知分寸的人类。
他只是……想保护属于他的那只白鸟。
言语成了怒火的导引,阿兰斯选择了沉默,他的心被恶魔牵引着,只剩嗜血的冷漠杀戮。
与恶魔契约的条件是什么人们无从得知,在赫弗一氏还存在时,远观的人们也只知他们的衰老与死亡会更快降临。
和恶魔纠缠得越深,每一次的杀戮都是倒计时的沙漏,眼睁睁亲自看着它一点点流耗待尽。
『死亡终将来临,最后一个契约浮现。』
『他会归还白鸟,堕入无尽地狱……』
天空的白云被风吹散,拂过沙沙绿叶,拂过玫瑰零落。地上死去的黑蝶化作尘埃被带入风中,消失触手不及的天际。
与招来伸手接过天空落下的一片白羽,好像有所预料一般,转头望着远处模糊不清的身影。
“郎君,有种情感会是相互之间无法割舍的联系,即使一方离去一方存活,依然想要去改变的,但那样只会更加痛苦。”
与招来收眼盯着手中白羽,这句话并不只是说给他听。
“那只所谓的白鸟是这个故事中唯一活下来的人,而当他明白重要的是什么时已经无法覆蹈,那个人给予的是恶魔的契约,让他不仅仅成为了最后的永生……”
“我的存在,还是这个世界的存在,都是他想要的,无法改变。”
玫郎君看着与招来,听他所讲的这个故事很奇怪的熟悉感,就好像也曾在哪听到过。
“招来,是怎样的存在?”玫郎君无法理解,他靠近与招来身后,注视他手中那片羽毛。
风又起带走了手中白羽,轻悠悠飘向空中,融进白云里。
“我的存在,就像你所见的它们一样。”与招来转身望着玫郎君,多想保留这份温暖,“倘若时间足够,你会在他得到想要的东西后,带我离开吗?”
玫郎君情不自禁伸手抚摸与招来的面容,他肌肤的体温寒冷的像被封存了许久,还有很多,很多事情需要从他口中一一知晓。
“不一样,你更像一朵花,独一无二的花。”玫郎君一本正经的回答到,轻轻揉抹与招来正眼下那颗红痣,左边脸小小的三颗红痣本不起眼却如此显眼。
他掌间的温度如此滚烫。
玫郎君见他偏头似乎迷恋一般轻蹭掌心,给予了肯定的回应:“我会。”
与招来怔住在原地,抬眼嘴角勾勒柔笑,又垂下眼眸贪恋他的温暖。
“好。”
这时地面群聚起了黑影,它们围绕在玫郎君脚下,伸出手一点点包裹他。玫郎君低眼几丝诧异,回过神却见与招来有些苦涩的笑容,亲手将自己推下。
他嘴里道着轻语:“郎君,回去吧。”
视线随着沉入黑暗而模糊……
耳畔喧杂的低语,它们在议论着什么。那些黑暗中不明所以的视线寒悚,盯着他沉入渊底。
像浸没海底,背下绵密的软沙,温柔抚散他的前发,缓缓睁眼是那双如林夜翠绿的瞳,似来自异国的贵族。
『梦……不真实的存在感。』
恍然清醒,他的意识存在;玫郎君,是不属于他的名字。
城市的灯光被蒙于夜色透露着假意的温馨,只有头顶吹过的晚风青涩,拂醒睡梦中的人。
睁眼间夜空群星明耀,皎月高挂撒下的片片银辉。
南十里坐起身,却发现周围空旷,能瞰远寂高楼,这里是一处楼顶。
“看来不是怎么个好梦。”身旁忽然响起陌生的声音,就像山雀悦耳的叮鸣,语气淡然调侃。
转头看向旁边,直愣愣站着一个穿白色T恤黑短裤的……天使?这样的疑问并不是简单认不出,毕竟那双洁白的翅膀就背在身后,只是这怎么看都不免让人怀疑。
注意到南十里怀疑的视线,那人转过头,蓬松的金发碎盖微卷,微微掩盖眉毛,一双碧蓝色的眼瞳衬得他整张脸秀美像天物,只是身高目测一米七出头。
“怎么,没见过带翅膀穿短袖短裤的?”他视线冷冷的带着几分鄙夷。
“……”南十里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那人顿住,黑下脸。
南十里站起身走到边缘处向下望,是一座很高的楼顶,这里甚至能将城市边缘的林子一览无余。
风刮过他感觉到眼睑下的痛感,这意味着刚刚经历的都是真实的。转头看向那个人,开口好像有话要问。
就像早有预料一样,金发很平静回复:“都是真的,恶魔是真的,神使也是真的。”语气带点不耐烦。
南十里只好闭上嘴,但视线却还有话要问。
“看什么,我才不会做这种傻*事带着一个人类飞到这来。”他偏过头,冷哼一声。
这时南十里也注意到他身后阴影中还藏匿一人高大的身影,那个黑影缓缓走出,站在金发的旁边,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自己。
南十里发现那人穿着包身的黑色高领毛衣显出茁壮的身材,黝黑的肤色与那张脸张露着野性,背后一对黑色羽翼,与金发截然不同有着纯然的黑发。
如果不是因为一对羽翼,他应该也算跟恶魔无差别。两人站在一起像黑夜包裹星辉。
“臻。”刚出来那人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又伸了伸翅膀示意旁边这人:“灿。”
这算是简单的自我介绍?见他这样,索性领会点头:“南十里。”
一旁的灿皱起眉头似乎不满臻的做法:“你的自我介绍,不要带上我。”
臻看向南十里摇了摇头,抬手轻轻搭在身旁人的软发上揉了揉,收回手。灿愣了阵偏头没再道话。
“你能,看见我们的存在。”安静了一会儿,臻忽然平淡问话。
“?”
“……”
一旁的灿听后突然转回头,看了眼臻又看向南十里一脸疑惑,沉下脸,抬手扇了一巴掌旁边站着的臻,恶狠狠盯着他。
眼神示意臻的言行,见他一愣愣呆然看着自己,灿捂上额头,抬头望向南十里,冷静道:“关于梦境你还记得多少?我们在找一个人,白色的人。”
南十里不解,回想几秒他的头痛一下子又犯了:“什么……梦境?”他的记忆就像针刺,画面模糊闪烁,低眼掌心似乎停留过什么。
有人喊着他的名字,不……那不是他的名字。
恍惚间闪现的面庞,在一堆黑影中缓缓抬起头,像片段存在的笑容挂在苍白脸庞的嘴角,转身又消失如泡影。
灿见他反应有点奇怪,刚打算做什么,身边的臻已经动身走到南十里跟前,抬手隔空掌心对着他脑门,掌心浮现金色的三角符文图腾,是个幻阵。
睁眼窥探南十里的记忆,模糊的黑影围绕着四周,地上难行的黑沼伸出的恶手禁锢着双脚。
“……”臻皱眉,这里没有边际的存在,到处漂浮着森森白骨。
有个人,手里握着白羽,腐烂的血肉溢出鲜血被脚下的恶魂狼虎吞食着。
里面的天空被某样奇怪的东西遮挡,像一对——溅满血色的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