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

    迈出十里林边际,天色已挂昏黄,风声伴有野鬼哀嚎,南十里抬头望着那片枯灰旷无的草地,微风挂起草地荡漾涟漪。

    而那片草地之上玫瑰荆棘攀附笼罩着一座古老的建筑,像是城堡与教堂,远远就能看见倒塌废墟前那耸立的石像。

    算来时间,走了一整天。

    这一路上沿着魂灵游荡的痕迹而来,要是换做别人,确实难以走出这片林子。

    先不说走入林子后会发生什么,怕是刚踏进就被吓跑了。

    几百米的距离,南十里也走了些时间,走近观望这片废墟,玫瑰棘如牢笼笼罩着整片区域。

    蔓进石墙内部,与外部不同的是荆棘横生。

    石桥,桥下流淌的溪水,前方清楚看见石像的模样,颔首垂眸微笑的脸庞,托起的断翼,玫瑰攀附生长,惊飞的黑鸦站立石像肩膀。这一切都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天色渐渐变得沉重灰蒙,乌云遮蔽的天空,静谧而诡异。

    “!”

    南十里猛然抬眼盯着前方,穿越那处延长向前幽暗的连廊,后面的模样或许……

    他迈开步伐跑向前,脚步声回荡空旷,呼啸耳旁的风声带着些些不易察觉的呓语。

    玫瑰园,血色的花瓣娇媚生长成片,唯留后院中央一片巨大的空地,生有绿草地,蔓延的玫瑰丛攀附杂枝上,与周围的灰色草地格格不入。

    这是,那幅臆想的画。

    想到画作,南十里想起一场相似的梦,他感觉自己来过这个地方,白羽,亡灵的呼唤……

    落脚时传来一声“喀吱”,低头看脚下是一个半掩于泥土的白骨,不止这一处,那些玫瑰掩埋下还有更多横七竖八的躺着;只有在靠前的中心处,唯一没被完全覆盖的小片地,长上青苔,安静躺着一具完整的白骨。

    南十里走近那里,他惊然,白骨身上似乎穿着一件裙子,只是在时间的腐蚀下变得残破不堪,没了色彩,变得同泥土一般暗浊。

    “与…招来……”他含糊唤出的名字,无力跪在那具白骨前,望着那具骨相。

    天色昏暗不见明,几滴雨水滴落头顶,南十里信了虚假的梦境才是真实的存在。

    与招来是死的,在还未相遇之前就早早地死去了,而梦境的一切,是与招来的灵魂在等待一个能找到自己尸骸的人。

    无法归往的人……

    他的遭遇,他的经历,南十里一概不知,似乎命定的相遇也是无法跨越的隔阂。

    望着这具白骨,南十里并不确认,但这里的一切都与梦境里相似,没有差错的地点与位置。

    他脑海闪过一瞬的想法——他想要带走这具白骨。

    “……”南十里低下头,这个地方总给他一种熟悉,像很久以前就生活在这一样。

    雨水浸湿外衣,辽远寂静只剩鸦声呜鸣。

    “你来到这里,应该验证他是否存在。”

    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音色沉稳性感,平淡无多余情绪。

    南十里猛然回过头往身后的出声处看去,那幽廊正中站着一个位衣着典雅高贵的男人。

    男人卷曲的黑发拖在颈后低扎,生得伟大的一张容颜搭配上那一身古老贵族穿搭,看起来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领口的束结镶嵌着一颗纯色红宝石,整体色泽鲜艳夺目内藏秽暗,就像恶魔撒旦之眼,深邃诡异。

    配那一身黑白,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唯独男人的眼睛,瞳孔是如同翡翠的遂绿。

    他似乎看出南十里有话,浅淡开口:“你好南十里,初次见面,本名阿兰斯·赫弗。”

    “?”南十里听到这个名字愣住了,因为他所记得这个名字是只存在故事里的。

    阿兰斯撑起一把黑伞走到南十里旁边,只是微微低眼盯着那具白骨。

    “你应该带回他的灵魂。”他道。

    “灵魂……”南十里略显沉默,“我只在梦里见过。”

    “梦和现实又有什么差别吗?”

    阿兰斯话里明白表达的意思,他站在那抬头望着灰暗的天,抬起臂弯,一只黑鸦飞落到他手臂上停留,头歪来歪去看着边上南十里。

    “这个世界本就不该存在,人类不过是神打翻的一盘花种。”

    他抬手放飞黑鸦,盯着天空雨水已经停了,收起伞,转身走到廊口处停顿:“我在你灵魂里住了百多年,分支后,你不也看得见我吗。”

    “!”南十里回过神,转头却看不见那个身影。

    幽暗的长廊呼啸着风声,吹落枝叶还有玫瑰瓣。

    南十里心头跳动声惊悚,麻痹了意识,回头望着草地与那具白骨,重影交错模糊。他倒在白骨跟前,闭上双眼。

    寒冷,侵蚀着身体每一寸,水滴声泛起耳边,眼睛盯着前面的空旷,白色,只有白色。

    但那白色中却淡淡显示出一个人的轮廓,一双赤足玉白的脚。裹上白绸的神明啊,看不清样貌,背后坠着一双白羽。

    『灵,你应该都忘了吧。』

    轻柔的声音传进脑海,它站在不远处轻语着,双手托握着一支洁白的花。

    “……”地上的人没有回应,只是静静望着前处。

    『每颗种子都会发芽,会长出白色的灵魂。』

    『它们,会和我们一样哦……』

    声音渐渐淡出脑海,眼皮微微垂下,闭入暗色。

    不知何时醒来,天已经大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照的缘故,这片废墟草地也没有昨晚看见的那样骇人,连躺在绿草地上的白骨也被花丛衬托显得明媚。

    “灵魂……”南十里撑起身望着眼前这具白骨,它的意义。

    在与招来告诉自己的最后一句话中的地点,这里确实如他所说。

    真的是与招来吗?

    南十里也茫然,想要再见到他,但唯一能见到的地方只有一具骨头。

    “招来,我要怎么把你完好的带回去啊。”南十里低着头,他倒没觉得是自己疯了,只觉得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蹲下刨着土壤,将这具白骨埋葬,玫瑰立碑,荆棘指引。花刺扎破他颤抖的双手,鲜血洒落几粒染了一旁的草叶。

    南十里起身,天悬正午的高阳,他该回去了。

    与招来,只是存在过的往来。

    野风呼啸着亡灵,目送来自天国神明之子的离去,悲哀的送别……

    回到住处后南十里冲了个凉,热气腾然浴室,他发神许久,脑海浮现每一幕梦里的场景,与招来的模样逐渐在迷雾里拨开显现。

    左脸呈三角的小红痣,眼眸下,鼻梁侧,唇旁……“!”他惊醒,伸手关了把手,敷衍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冲出浴室。

    跑到卧室的隔间,那些未完成的画作,他拾起画笔着魔似的笔画。

    最后的朱砂色,点缀唇角,与招来垂眸浅笑的模样就这样呈现在眼前。

    不知道是画功好还是他的模样本就传神,那一刻画中的与招来在自己一瞬呼吸间仿佛活了过来,笑望着眼前。

    南十里看出了神,过了不知多久,垂落手中的画笔,他有些许无力,一副画,这只是一副画。

    他的梦早就醒了。

    画中的与招来望着南十里转身离去的背影,关了隔间的门。

    南十里背靠着隔间,前发凌乱遮挡他望着地板的视线,无力的失落感。

    他的表情终归于平淡,迈了几步走到床边,侧躺下,闭上了眼。

    黑色的影子,空白的场景,一切都是虚幻的泡影。

    所有的一切都回归了平常。

    早上八点的闹钟准时响起,南十里抬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关掉,他坐起身,睡眼惺忪。

    像往常那样,收拾好一切挎上背包出了门。

    街道人群拥挤,南十里戴上衣帽低着头穿梭在人群中,擦身而过都是与他不同世界的人们,他存在于这里更像异类。

    人群在身后,有人轻悄向他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

    “?”南十里回过头,却无一人。

    “真是忧郁啊。”

    耳边响起一个带着玩味的声音,南十里偏回头前面站着面带微笑的人。

    白色长发用木枝盘起一半还是坠在脚跟的位置,肩上站着一只白鸟,一身长长素雅的白裙。

    那张脸,南十里认识。

    羽美丽的眼睛盯着他,见他一点表情都没有,低笑一声:“没找错人嘛,你怎么这副表情。”

    南十里愣了一下,低下头略过他径直往前走。

    羽嘴角微微勾笑,转脚跟在他身后。

    路过人传来别样的神情,羽觉得这些世俗的目光都是对自己的赞赏。他将手背在身后,歪头注视前面的南十里。

    “走这么快,你要去哪吗?”他问着,前面的人还是没有回答。

    他浅笑,挥手一只白鸟突然掠过南十里眼前,南十里向后仰了一下,转头皱眉盯着。

    羽偷笑,扬了扬手:“我的时间也没那么多,等会儿那些家伙又要发疯似的找我。”眯起笑眼,“你不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么?以及——你。”

    “什么?”南十里眼里闪过一瞬诧异,却见羽开口一张一合,一阵疾风拂乱了思绪,睁眼希伽尔已经消失不见。

    回到校院,南十里照常进入教室听课,又到那位熟悉的教授时被喊去了外面谈话。

    “这两天去哪了?”那位教授扶了扶眼眶,抬眼看着。

    南十里低着头,手自然垂在外边。

    教授叹了口气:“你这样大家都很难沟通,周六有个全界画展,我希望你能参加。”

    南十里一怔,微微抬头:“主题?”

    教授见他听到这个话题才有反应,顿感欣慰,和蔼一笑:“是你比较擅长的领域,绘画空想的梦。”

    空想的梦,衣帽下南十里的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情绪,他点了点头,教授拍了拍他的肩。

    回到听课室坐下,南十里发着神,他想要绘出的画作早已有了模样。

    教授讲完课离开,身边有人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听见。

    “南十里,南十里?不应该睡着了吧!”

    有人拍了拍他肩,回过头,是那天认识的女生。

    沐婳盯着他,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你咋了,难道身体不舒服?教授都走了。”

    南十里抬手拉低衣帽遮住头发和上脸,拿起包起身打算离开。

    “欸?”沐婳眨巴眼睛,不明所以,见着他就这样水灵灵地又走了。

    不至于这么高冷吧!她心里一时半会分不清谁是扮演者,错过两次机会了,沐婳决定大胆点。

    见刚刚南十里待的位置地上掉了支画笔,她立马捡起追了上去。

    “等等等……走得这么快!”沐婳举着画笔在走廊紧赶,通过南十里那孤傲的身影在人群里节节不入来分辨。

    奈何南十里迈的步子大,沐婳只能小跑起来追赶。

    可算!沐婳伸手抓住衣角,这才让被追赶的人停顿下脚步。

    “呼……你的,画笔——”刚气喘吁吁说完,旁边经过一个身影撞了她手臂一下,画笔清脆的声响掉到地上。

    “啪嗒。”——格外醒耳。

    转过头,有三人相视。

    沐婳抬起头又愣住了,撞到她的人个子和南十里好像差不到哪去,银白色短发,金色的瞳孔盯着自己。

    面无情绪,俊气的侧脸轮廓微侧,黑色衬衫在侧光下有着斑斓的纱线感,浑身的气息就像恶魔一样的存在。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勿忘,怎么不走吗?”从另一方传来问话,一位白衫清秀少年又出现在这人身侧。

    “哦,笔掉了。”宇从光看地上掉落的画笔,打算弯腰捡起,身旁的人却拦下他的手,主动弯腰将画笔拾起递给了前面的人。

    “……”沐婳微微颤动双手,有些僵硬地伸手。

    她无意间注意到那双凛冽的视线转移到了旁边的南十里身上,而那位少年则一直注视着他。

    这时的南十里似乎也察觉到,他认出来自己的画笔,伸手接过,抬眼间无意对上视线,毛骨悚然。

    这个人并不友善。就和前天晚上在小巷子里遇到的那个疯子一样,都拥有金色而诡异美的瞳孔。

    “应该下次再见面的,没想到这么快。”宇从光收回视线感觉眼睛有点累,扯了扯旁边人的衣角,“勿忘,走了。”

    勿忘收回眼,转身跟着宇从光走远。

    沐婳这才缓过神,那边不见了人影回头这边也不见了踪。

    “……”

    沉默是金。

    拿着画笔的南十里本来计划是去画室那边起手,但临时改变了主意。

    这里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安全。

    他离开校院走在外不远处的街区,周围散步的人很多,原因是附近有个公园。

    在附近的长椅上坐下,树荫遮挡白色天空透过几缕光线,轻徐的风吹乱叶间沙沙声。

    没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一位老婆婆的声音祥和讲着:“今天天气…好像很不错。”

    南十里转过头,佝偻坐着的老婆婆苍白头发,慈祥的面庞望着天,眯笑着眼。

    “嗯。”的确,天气很好,南十里淡应。

    低头转弄手中的画笔,吹落的树叶停在了手心。

    他回想起外婆牵着自己的手在十里林散步,新奇地观察这个世界每一缕色彩。

    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拥有最温暖的温度,但是握在手心又抓不住,就像蒲公英一样会随时被风带走。

    存在,这个词是世界最大的谎话。

    南十里将画笔收进挎包里,拿出画册翻阅,每一处风景都被记录,后来风景中多了一个身影,穿着红裙背对着自己。

    “这是哪个姑娘家啊?”旁边的婆婆微微凑近,指着画上的人询问。

    南十里摇摇头:“他……”

    “身子骨这么瘦?肯定没少吃苦头嗳。”婆婆轻轻皱着眉头,收回微侧的身子,起身打算要走。

    她摇摇头:“人在啊,就好好珍惜。”

    老婆婆佝偻着背影离去,南十里眼中神色杂绪,他抚摸画中的人,也多么希望这个人现在就在身边。

    南十里揭下帽子,仰着头闭上眼感受风拂过脸颊,要是他现在就在身边,一定也想紧紧拥在怀里,好好的爱惜,就像……恋人一样。

    真的可以吗?

    他收起画册,再次戴上衣帽遮掩发色,起身离开。

    那道浅浅的身影,摇曳在微风中,世界模糊了路人,他也渐渐淡出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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