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阿昭看了会儿平静下来的水面,收了剑,一转身对上颜苍泽亮晶晶的眼,阿昭下意识掩面,又生生把手扯下来,板着脸说:“我没和季惊春打成平手,季前辈武功卓绝,不是我能比得上的。”

    颜苍泽表情奇怪,看什么怪物似得看着阿昭,要笑不笑。他自己也意识到这神情古怪,揉揉脸,重又翩翩起来。

    “小生去摇橹。”

    阿昭看着他,又看看自己的剑,普通的劫匪哪有这么俊的武功,哪里能附着船泅到江心?

    这些事要细究起来没完没了,阿昭初到江湖,不打算纠缠进旁人的恩怨。

    阿昭不打算纠缠恩怨,“恩怨”到来缠他了。

    但阿昭又不得不承认——颜苍泽实在是个适合同行的人,他一半时间花在游览山水上,另一半时间花在搜罗奇闻轶事上,阿昭打定主意不理他,过一会儿又被故事吸到颜苍泽跟前。

    船一程一程地“欸乃”过,阿昭算着分离的日子,望着天上的云慢慢走,颜苍泽摇橹,问起阿昭的打算。

    打算么?阿昭抱着自己的剑,他下山是为了报仇,他想起师父紧握的手如同铁铸,弥留之际的目光将他牢牢钉住。

    阿昭一时有些出神,想不通那实质般的担忧从何而来。

    颜苍泽的声音挂在身旁想起——也不知什么时候坐过来的。“阿昭,看着我。”

    阿昭闻见一股幽幽的香,不浓郁,但不容忽视,仿佛有无数把小刷子轻轻搔着他,让人心神荡漾。

    阿昭魂飞天外地想:“这香哪里来的?颜苍泽么……”

    “阿昭,”颜苍泽柔下眉目,嗓音轻轻,带点蛊惑意味,“你没有去处,要跟我一道去金陵。”

    阿昭歪头,瞳孔放得很大,一幅不识人言的小兽模样,半响,点了点头。

    颜苍泽阴沉沉地撩唇,露出森白的尖牙、叹唱般:“唔,阿昭,好阿昭。”

    水潺潺地推着船往前走,留下一叠叠荡开的细纹,云静静地走。

    阿昭掀起马车的帘子,外面的景象逐渐繁华热闹起来,小小的孩童相互嬉闹,灵活地避开辘辘的轮子。

    明显是见惯了。

    阿昭收回视线,看向颜苍泽,他换了身利落的箭袖,琳琅的配偏只余下香包。嘴里叼了根芦苇,对阿昭用眼睛笑,几乎有些可爱的少年气。

    阿昭还是很惊奇。“你又会驾船又会驾车,你怎么会这么多东西呀?”

    颜苍泽没回头,但声音带笑道:“我不比你武艺高超呀,小阿昭。被爹娘扔出来的时候才八岁呀,不会这么多东西,该怎么活下去呀?”

    阿昭听出来颜苍泽在故意学他,又羞又恼地一扭头,去数帘子上的牡丹花。

    颜苍泽静了好一会儿,阿昭悄悄用余光瞟他,颜苍泽察觉到,回头笑眼璨若繁星。

    “赔罪。”颜苍泽递给他一个绿色的蝈蝈,细看才发现是草编的。

    哄小孩的玩意,但阿昭很稀奇地收了起来——可见这招对他还是有用。

    阿昭翻来覆去地看着蝈蝈,欢欢喜喜地:“颜……一个念头忽然很急速地划过:“我怎么会跟他在一块?”

    但这个念头太快了,阿昭没来得及扯住尾巴就烟消云散了。

    颜苍泽挑挑眉:“嗯?”

    阿昭卡了壳,想了想:“还有多久到金陵?”

    “下车吧,阿昭。进城了。”

    颜苍泽是那种坐着不显高,站起来鹤立鸡群的高挑,他倚在阿昭肩上。“你没来过金陵,知道金陵顶好玩的地方是哪吗?”

    阿昭懵懵懂懂地看他:“哪里?”

    颜苍泽一展扇,亲亲密密地挨近阿昭:“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入夜,灯光渐次明亮,昏昏地映在缓缓的河流上,粼粼波光,铺开似一地碎月亮。河不清,沉浊的。六朝金粉,南方柔烟,积的是美人洗脂,沉的是枯骨成灰。

    颜苍泽携着阿昭弃舟登岸,繁复挑出的细绢宫灯下女子白皙的脸一闪而过。

    颜苍泽老马识途地径直走向个隐蔽的暗门,穿过陡斜的楼梯和长长的甬道,拥入人声鼎沸。

    有人笑着招呼:“颜公子,许久不见,又是去哪逍遥?”

    颜苍泽也笑,“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扇蝴蝶般翩翩飞巡:“白马秋风塞上,北方的风和酒可真烈,刀子似的,不比我杏花春雨江南。”

    “千好万好比不过江南春,游人只合江南老嘛——颜公子,不下来玩几把?”

    颜苍泽却转头向阿昭:“想玩吗?”

    阿昭朝他一弯眼,全没有颜苍泽没想的慌乱,一片少年人的好奇。

    颜苍泽用扇面轻敲他的头:“这么高兴,嗯?回头别跟家里人说我带坏你,我就带你下去玩。”

    阿昭说:“不会。”后面的话淹在嘈杂人声里,颜苍泽拉着人,游刃有余地钻到桌前。

    颜苍泽拿起骰盏,上下摇动几下,忽低头凑近阿昭:“阿昭比我好运,猜猜这点数是大是小?”

    他神情姿态都过于轻松,引得阿昭也放松起来,半玩闹似地道:“大。”

    庄家揭了盖,颜苍泽也揭开,两相一看,正是大点。

    阿昭听见颜苍泽笑盈盈的声:“阿昭呀,你可真是我小福星。”

    “福星”高照,颜苍泽连赢好几把,阿昭看得心也痒痒,手也痒痒,正打算扯颜苍泽的袖子叫他换人,却被攥住了手腕。

    阿昭抬眼看颜苍泽,他摆手道:“不玩了,不玩了,庄家,结算吧。”

    庄家朝颜苍泽拱拱手:“颜公子,今日好手气。”又一挥手,便有貌美女子捧上几只银锭。

    颜苍泽收了,笑着还礼:“再会。”

    他径直拉着阿昭走出赌场,阿昭小声问他:“为什么不再玩了?”

    颜苍泽偏过头瞅他。他生有浓密的眼睫,看人时自有翩跹流连的深情意味:“阿昭呀,你没看见那庄家脸色都变了?再赢下去,只怕登时会冲出几个彪形大汉,把你我一按,今夜就再无法脱身了。”

    阿昭说:“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颜苍泽脸色一变,却是“扑嗤”一笑:“嗯,我们阿昭最厉害,江湖顶有名的阿昭少侠。那我今夜再给阿昭少侠教个道理:这羊毛,可不能只盯着一只羊薅啊。”

    一夜的时间,阿昭没顾上看金陵最盛名的夜景,倒把金陵大大小小的赌场里里外外摸了个遍,颜苍泽赢了个盆满钵满,精神百倍地迎着晨曦,领着困得睁不开眼的阿昭踏进旅店。

    阿昭一沾枕头就昏天暗地,日过三更才醒过来。

    颜苍泽很闲适地窝在椅子里,读着一卷不知从哪搜罗来的乡野村书,见阿昭醒了,便招呼他过来。

    阿昭一头雾水地凑过去,被塞了块雪白的糕点。阿昭艰难地咽下去,都没来得及品尝味道。

    颜苍泽托腮看他,闲闲开口:“滋味楼名满天下的鱼糕,一碟十金,阿昭就这么暴殄天物呀。”

    阿昭一噎,不知是惊叹这鱼糕的昂贵好。还是生气颜苍泽的颠倒黑白好,最后扔了个白眼,道:“颜公子好享受!辛苦了一晚上,一碟鱼糕就算白干。

    颜苍泽大笑,倜傥地展扇:“人生在世不满百,自该及时行乐。阿昭,千金散尽还复来’,来日苦长,去日苦短,多多享受才是人间正道。

    阿昭一时无言,文被颜苍泽手疾眼快塞了块点心。

    阿昭咬着点心,心情复杂。有颜苍泽哄他跟哄小孩似的:“今夜有灯会,不少好玩的东西,还有花灯,要去吗?”

    但阿昭吃这一套,咽东西间飞快应了:“要。”

    花市灯如昼,照见人如画。春衫薄,月上柳梢,笙萧吹断,社鼓阵阵,为绵延的人群添上一截一截停顿。

    迎面而来的是各色的面具,黄昏时刻、路逢妖魔,阿昭一时只觉眼花缭乱,余光里鲜妍衣摆飘飘,香尘随风,鲜花簇拥,明月霜点点。

    社鼓远远“咚、咚、咚”绚烂盛大的烟火绽开在墨黑的空中,阿昭仰头,眸子里印出彩色的光。

    “咚、咚 、咚”阿昭欢喜地转头。“颜……”

    人潮汹涌,不见相识。

    “颜苍泽?”

    楼阁连绵,人影重重,笑语不绝。阿昭蹀,躇在画阁下,由着人们从他身边走过,连眼神都未曾施予。

    他想:“再等一刻,如果颜苍泽来找,就不生他的气。”

    一朵花,翩翩自楼上飘落,落到阿昭的头上,阿昭一偏头,那花便落到手里。

    是朵白色的小花,洁白.却不朴素.灯下时有玉的光泽流转。

    阿昭抬眼,栏杆上露出张笑吟吟的美人面来,乌眉映鬓、银牙朱唇。“小公子,我家郎君请你上来吃杯薄酒。”

    阿昭说:“我并不认得你家郎君。”

    那姑娘道:“认不认识又不要紧,上来吃盏酒罢了又不会咬你一块肉———哎呀,好姐姐,别掐我,我好好说。”

    又探出张女子的脸,年纪略大些,姝色不减:“公子,我家郎君说你不认得他,可他认得你,上来吧。”

    话音刚落,楼下的小门便开了,一男一女两个小童走出来,一张口却是方才的女声:“请吧,公子。”

    是傀儡。

    阿昭往后退了一步,眉毛拧起来,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这两个傀儡,精细如同真人,令人咂舌。

    他道:“恭敬不如从命。”

    这画楼看似小巧,内里却别有洞天,阿昭跟着两个小童转了不知多少,最后站定在一帘月白的帷幕前,方才见过的两个姑娘立在两侧,替他打起帘子。

    较年长的那个朝他一笑:“我家郎君在里面等你。”

    阿昭走了进去。他今日见了太多灯火辉煌、热闹繁华,又见冷月如霜。

    满月遥遥隔在天边,不染红尘,照下月华如水,又凝成白练清冷,披在面前人身上。

    “阿昭。”

    阿昭惊诧地看他一眼。那人一笑,笑起来也是冷清寥落的,夜半无人伴的朦胧月。

    他用手指沾酒水,在桌上写下“明月涯”。

    “我的名字。”

    阿昭说:“她们说,你认得我。

    明月涯请他坐下,又重斟了一盏酒:“之前不认识,但刚刚我一见你,我就想同你相识,也算认识。”

    阿昭说:“听起来很奇怪。”

    明月涯微微一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有的人认识一辈子也算不得熟悉;有的人一见面就想亲近。阿昭,这并不奇怪。”

    这话本有些肉麻,可明月涯说出来只教人觉得情真意切,更兼他清俊之姿,主动亲近时好似朗月入怀,让人心生好感。

    明月涯将酒盏推近阿昭,那盏底不知有什么机巧,酒液倒入后隐隐有朵玉兰花影,让阿昭稀奇地瞧了半晌。

    “有花方酌酒,无月不登楼。有花有酒,少人作伴,”明月涯垂下眼睫,月色照他眉目似冬水,“阿昭,能饮一杯无?”

    阿昭酒量不好,可实在爱酒,望着那酒抓心挠肝二番,说服自己道:“一杯应该没什么。

    阿昭将酒一饮而尽。

    这酒初入口时只觉寡淡,只是格外清凉,有一股淡淡香味,入喉时却辛辣,后劲绵绵悠长,叫人头晕目眩。

    阿昭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只一味盯着杯中花影月影。明月涯探出手,轻轻覆上他的额。

    明月涯的手不是很温暖,但也不冰冷,温凉玉石般触感,对迷迷糊糊的阿昭来说正舒服,于是他动了几下,就由着明月涯。

    阿昭醉酒不上脸,只是乖巧地围眼,眉间隐隐显出点红痣,衬得脸面白皙,明月涯低低叹:“云容山意商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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