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一叶小舟荡荡自灯火辉煌的画舫旁驶过,月亮碎在桨声灯影里,粼粼好似沉跃银白的鱼。

    细绢罩着精巧至极的竹架,阑干旁的美人脸皮光映出古怪的娟秀,像什么欲说还休思凡心事。

    水晶珍珠串成半掩面的帘、将歌声、行板、琵琶、筝瑟隔出远远的渺茫,雾纱烟罗,软锻丝绸,繁华靡靡的富贵花。

    他忽然撞上一双浪子多情的眼,含着笑,乌骨木洒金面的扇上“千金散尽还复来”。那人笑着唤:“阿昭。”

    阿昭猛然惊醒,汗涔涔;中衣黏在背上,他又平息了一会儿,方将狂跳的心压下。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奇怪,怎么忽然梦见他了?……”

    阿昭起身,走到桌旁,正欲为自己倒一杯茶,手刚触到杯沿,心头警铃大振,阿昭猛然回首,却见睡前特意支了半扇的窗紧闭。

    阿昭只来得及拿上自己的剑,直奔到季惊春房内,四下只见月色侵床,一片狼藉,仿佛有过激烈的打斗.阿昭借月色仔细打量着留下的痕迹,一路纵身追随而去。

    夜晚的平郊仿佛沉睡,月光照拂下一片静谧的安宁,季惊春立在四下死尸之中,却仿佛闭庭漫步于自家庭园的贵公子,

    他将剑尖悬于一人面上,那人还未死,鲜血自被开膛破肚的腹间汩汩流出。

    季惊春含着点温柔的笑意,像什么野狐花妖幻化的精怪。他剑尖点点,在人皮上逶迤狰狞血痕,末了停在薄薄眼皮上、手上用力,剜出一只眼珠来。

    那人只是动了动,他的血快流干了,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做出反应。

    季惊春很满意,又剜出一只眼。血肉模糊的洞朝他偏了偏,流出的血似泪。

    季惊春带着那美丽的笑,轻声道:“有眼无珠的东西。”他将眼珠踩爆:“奚家不过是鸠占鹊巢的假货,你还真敢向他们摇尾乞怜。”

    他轻声细语地对着这将死的人:“季全,我父母待你如亲子,我待你如手足;若不是我们,你现在还是街上的乞儿。”

    “所以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将你手中剑对着我,不该听从奚家,为他们手中的刀。”他用季全的衣物将剑锋上的血拭净,“当年我们一同学武,怎会料到未来将剑加诸对方呢?

    季全忽然挣扎起来,力气大得不能让人相信这是出于一 个将死的人,他张开嘴,仿佛在说些什么,可是听来只像模糊不清的呻吟。

    季惊春缓缓将剑探入季全口中,剑锋微转,剜下他的舌。他挑出淋淋的血肉,像对什么脏物一样抛开。他的衣摆粘上一点鲜血,但他全不在意,把剑收入鞘中。

    他抬起头,习武人目力极好,是以他得以望见疾速奔来的阿昭。“昭昭?……”季惊春有些茫然,不由自主地迎上去。遮挡地上一片狼藉。

    阿昭停在他面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季哥,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我……”他活没说完,因为季惊春一下子将他拥入怀中。阿昭的话一下子噎在喉间,只好抬起手,安抚似得摸了摸季惊春散在肩上的长发。

    阿昭忽然陷入片黑暗,是季惊春捂住了他的眼睛,阿昭在他掌心眨了眨眼,柔软的眼睫划过季惊春的掌心。“季哥,怎么了?”

    季惊春看着阿昭露出的半张脸,攥紧的手骨节用力到发白,他隐忍半晌,才带着不稳的气息,蜻蜓点水般拂过他的脸。

    阿昭道:“我闻见一股很浓郁的血腥味,季哥,你受伤了吗?

    季惊春没有回答,带着阿昭离开。阿昭被半圈在他怀中,又看不见,磕磕绊绊的,但没想着挣开,完全信任地跟随着季惊春的脚步。

    季惊春自袖间找出一把短刃,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地用它穿透自己的右肩,又悄无声息地将短刃拔出收好。

    他因疼痛而微微颤抖。阿昭察觉到了,拉下季惊春的手,看见他失血发白的脸。

    “季哥!”阿昭骇了一跳,季惊春穿着黑衣,阿昭一时看不出他哪里受了伤,只能扶着他的肩,入手却一片濡湿。阿昭摊开掌心,只见殷红的血。

    季惊春将手覆上去,带着短促而不稳的呼吸:“不要看,昭昭。”他抹去自己的血:“不要碰,血很脏。”他面白如纸,眉目浓墨重彩:“我没事的,昭昭。”

    阿昭快快地瞥他一眼,一言不发,把他推坐在地上,拉开衣襟,露出血肉翻涌的左肩。

    阿昭指尖隔空拂过伤口,像是害怕最轻微的气流也会加重季惊春的疼痛。季惊春半敛着眼帘看着阿昭的指尖,眼睫在脸上投出晦暗不明的阴影。

    阿昭从颈间取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瓷瓶,将里面的药粉敷上伤口,又动手撕起衣边袖口,却被季惊春拦下。

    阿昭看他一眼,拍开他的手,沉默不语地撕好布条,将季惊春的伤口包好。

    “这是白姐姐走前送我的金创药。”他道,白皙的小臂暴露在空气中,直晃人眼.

    季惊春嗓音像浸了沉沉的水:“昭昭,毒医的药千金难求,你如此轻易地给我用,日后……”

    他未说完,便见阿昭投过来一眼,剪瞳似水:“千金药易得,且顾眼前人。”

    季惊春低低笑起来,阿昭能感到他的胸膛震动,他莫名其妙;对季惊春道:“再笑你伤口就要裂开了。”

    季惊春揉了一下他的脸,丝毫不在乎自己的伤一样,把阿昭按进怀里。阿昭差点炸毛:“喂!”

    季惊春没松手,阿昭又怕碰到他的伤,不敢真用力推他。季惊春忽道:“昭昭,这些人是奚家派来的。”

    阿昭一下子忘了挣扎,惊愕道:“奚家不是你外家吗?”季惊春冷笑:“他们也配!”

    阿昭却觉察出这话后的隐蔽痛楚,于是他轻轻抚他的肩权做安慰。季惊春道:“昭昭,我不想让你卷入这些事情中。”阿昭感到他说话时的气流拂过他的鬓发,夜深露重,他的头发微湿,一路流倾到腰际,微微打着卷。

    季惊春道:“三日后我去奚家赴鸿门宴,若此去不回,昭昭也不必寻我,自去江湖逍遥。”阿昭道:“不,我和你一起去。”

    阿昭看不见季惊春的表情,只听他如同温柔私语:“为什么,昭昭?”他将阿昭搂得更紧,微卷的发丝缠上他的手腕:“一个同抚养自己的外家入剑相加的不孝之辈,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昭昭为什么要帮我?”

    阿昭看着远处静静起伏的山峦,轻声道:“道义离我太遥远了,我只看得见近处的人。”

    阿昭闻见血腥味,他以为季惊春的伤口又被撕裂,一下子僵直了身体,道:“季哥,让我看看你的伤。”

    季惊春松开被掐出血的手心,随意道:“无碍,昭昭不必忧心。”

    他脸上浮起点不正常的红潮,整个人陷入奇异的兴奋,他紧紧摧着阿昭,不让他窥见自己的神情,声音却沉缓忧伤。“昭昭,你听说过扶风季氏吗?”

    这是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仍不脱春日的绵绵,阿昭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一路蹲过泥水匆匆穿过雨幕。眼见快到四方楼,阿昭便放慢了脚步。阿昭又往郊外去了一趟。  他回想那夜,总是心存疑惑,那样浓重的血腥味,不像仅仅一个肩膀处的伤能发出的。

    阿昭来到平郊,只见到两具着夜行衣的尸首,皆是一剑封喉,阿昭检查了他们的伤口,都是季惊春的剑留下的。阿昭想,他还是太疑神疑鬼了些。

    他将两首尸体葬了,匆匆赶回城内,一路上心不在焉,幸好雨大行人少,也未撞到什么人.阿昭行在空旷的街上,不由地想起昨夜.

    扶风季氏,纵使阿昭下山不过一年多光景,也是听说过的。

    季家是经历两朝的世家,先前曾有两位公主下嫁,真正是鲜花着锦,天潢贵胄,只是嫡系子息不丰,到上一代,竟只有一个长到成年的公子。

    这位季公子无心仕途,一心浪迹山林,神龙见首不见尾,再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他已娶了妻,安心留在府中享闺房之乐。他的妻并非名门贵女,只是位员外郎的小姐,姓奚。

    也许是奚夫人福薄,享不了这富贵,生下长子后几年,生了急病离世。

    季公子一夜白了头,从此有些癫狂,一年冬天的夜里,带着五岁的儿子投了河,幸亏被人救起。只是冬日河水刺骨的冷,两人连发了几夜的高烧,最终季公子没撑过去,那小孩却救了回来。奚家听闻姑爷过世,举家来到扶风奔丧,见季小公子伶仃孤苦的可怜,便动了心思要照顾季小公子。

    而季家虽是大族,旁支颇多,血缘已远,早又分了家,且又哪里有把嫡系唯一的公子送到旁系去的道理?便将这丧父丧母的孤儿托付给奚家。

    这季小公子生到十五岁上,乖僻成性,飞扬跋扈,整日里斗犬走马,游手好闲,是数得上的混世魔王。

    本来这也无妨,但谁知这季小公子竟胆大包天,闹市纵马踢残了人。

    这便了不得了,季氏百年清誉,怎能容忍这等不肖子蹧践,按家规,这是要重罚的。但又考虑到季小公子毕竟年纪尚小,长老们议了几天,最终决定将季小公子送到襄阳的乡下庄子中,又从季氏家塾中选了几位性情严厉的塾师,对其严加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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