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蹙了蹙眉，马上又舒展开来。他抬头仰视秦牧，语气如常：“你听到了。”

    秦牧听到了他和张雪的对话，宋祁估计他现在留在这儿，多半是跟这件事有关。

    “有什么事吗？你看起来不像闲的会在教室里待一天的人。”宋祁疑惑发问。

    秦牧拥有185优越身高，挡在他面前就好比一块挡光板，结结实实的挡住大半投射过来的光线。

    秦牧神情悠哉，含着的一颗棒棒糖撑着他的腮帮子鼓鼓的：“今天我就是那么闲，所以我留下来给我的孤寡同桌做个伴儿。”语气之嘚瑟，丝毫听不出他偷听别人谈话的羞愧感。

    大概是平常和秦牧拌嘴拌多了，宋祁面对秦牧的扯皮游刃有余，宋祁刚要反驳谁孤寡了。秦牧抽出背在身后的右手，手里拿的同样是一根棒棒糖。他俯下身去凑近宋祁，看样子，这根棒棒糖是为宋祁准备的。

    那颗粉红色的糖球抵住宋祁的嘴唇，清冽的西瓜汽水味扇动他的鼻翕，他只得张开嘴，把这颗糖球含入嘴中，刚入口的味道还算清爽。

    宋祁平时不喜欢吃糖，但他今天就是破例接受了秦牧给他的棒棒糖。

    完成投喂工作的秦牧，满意的抬起身，打了一个清脆并响亮的响指；“这就对了嘛，好同桌就要拥有同款的棒棒糖。”

    秦牧的这件黑色卫衣似乎比他该穿的实际码数大一码，衬得秦牧比原来更瘦削。他一俯一起的动作拍起一段气流，卷着秦牧身上的甘甜气味，在空气中缓缓晕开，好像一款柠檬味的香薰。

    糖球融化，甜腻的西瓜汽水味在宋祁口中化开，弥漫到他的喉口，他觉得这味道其实不是太差。

    宋祁望着秦牧亮晶晶的眼睛，一言不发，他在沉默。他猛地想起来，自己并非不喜欢吃糖，而是——

    从没有人会为他准备甜味，他从不曾尝到甜味。

    久而久之，宋祁习惯了不感受甜味。

    他怕一尝到，会掀起回忆中无穷无尽的酸涩与痛苦。

    他的脑海中搜寻不到哪怕一丁点儿的欢悦情景，自从有记忆开始，他耳旁就只盘旋着父亲的谩骂，母亲的呜咽，和邻居们的指指点点。

    “……没用的败家东西，老子娶了你真是倒霉！”

    “你就知道护着你生的混账玩意！老子好好的收拾你俩……”

    “呜……呜呜……”

    “那一家的男的又开始骂了，哎。”

    “可怜的孩子还那么小……”

    “别管那么多闲事，跟我们家又没有关系……”

    终于，母亲走了。她忍受不了男人无止境的欺压，邻居异样的眼光，走了。

    走在他四年级一个放学的黄昏，走在一个金霞铺满天际，流光染黄空气的时刻。她无需继续忍受世俗的痛苦，她对这人世唯一的眷恋，是对自己亲生儿子无休止的牵挂。

    唯一关心和爱宋祁的人离开了他的世界，可怜的小小宋祁只能站在街旁，看着别人家的母亲温柔的拉着小孩在街上走，再想起自己的母亲，再想起“母爱”两字。

    如果那个世界可以让母亲更幸福，那我愿意让她去吧。宋祁数次这样想。

    在这样的环境下，宋祁逐渐长成了如今的冷淡模样。他的心就像是历经九重寒冰的淬炼，无比冰凉，并且无比坚硬。

    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持有自己的态度，总是以冷眼相待，他不想把拥有美好的希望寄托在其他事物身上。

    他习惯幸运女神的吻不落于自己的额头，习惯光明抛弃自己独自前行。

    可是宋祁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途中，秦牧擅自闯了进来。

    秦牧身上仿佛自带光亮，霸道的驱散纠缠宋祁的阴暗。秦牧对他的好实在是太纯粹了，不只是今天，包括以前的所有。

    弥漫到宋祁喉口的甜味很重，甜的发苦。宋祁慢慢后靠，靠在椅背上，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不靠近你吗？亦或是从不让你更接近我吗？”声音轻得几近呢喃。

    秋初的寒凉让三中的校园也带上一层灰色调，一阵风袭过，树冠摇曳着，忙不迭的落下一群干枯的树叶。有一部分打在七班教室的窗上，沙沙作响。

    秦牧等待许久，恍然反应过来，宋祁可能是在问自己。彼时，宋祁自顾自的给出了回答：“你太亮了。”

    宋祁眸中倒映着秦牧的眸光，明亮、自信、不失温和。秦牧把随性和狂放置于表面，内心反而温柔的一塌糊涂。

    “第一次看见你的眼睛的时候，我想，怎么会有这么明亮的人，”宋祁垂下眼眸，避免与秦牧对视，避免让秦牧的光辉刺痛自己，“你太亮了，亮到炽热。”

    你太亮了，亮到炽热。秦牧犹如一团温柔火焰，火焰轻柔的靠近宋祁的内心，融化覆盖在宋祁内心之上的顽固寒冰。

    宋祁的心腔中重新流淌温热血液，那里有不源于他的温暖。

    “而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靠近你。”

    宋祁不想靠近秦牧，不想接受秦牧的好意，是因为不想再回忆起那些令他痛苦的往事。

    可他又向往秦牧的好意，那是他唯一的温暖源。

    矛盾的心理导致宋祁陷入纠结的境地，无法自拔。

    秦牧追问的话语被宋祁不明所以的话堵塞在心口。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捏住秦牧的心，他胸膛刺痛，仿佛要溢出血来。

    这天，秦牧还是没有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变幻的游云往前推移着时间，秦牧默默看着宋祁似带着苦笑的脸，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