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论礼

    这天上朝有一个重要的论题:以礼治国还是依法治国?事实上,每年快入伏时,皇帝总会定下一个话题让群臣辩论,前几年每次到这一天,喻铭殊总是会被外派视察各县农忙情况,要么就是会因为天气太热而告病,今年是他第一次参与这一活动,来的人也格外多,看来是都不想错过这一盛大的朝堂争锋。

    由于天气炎热,人又多,所以每年的争论都会移动到迎暑厅而非金銮殿进行,迎暑厅一面环着皇宫北面的清凉湖,内里是阶梯式的讲堂,南北通风,非常宽敞。

    喻铭殊来时人已经基本聚齐,都在等着皇上和众殿下,他嫌人多,就在湖边找了个清净的地方,脑子里满是刚才的情景,盯着湖心不断荡漾的涟漪出神。没发现太子萧扶傾和五殿下萧肃源已经走到自己身后。

    太子看了喻铭殊的侧脸一会,五殿下觉得再看下去有些失礼,便拉了下他的衣角,太子回头看了五殿下一下,随即开口:“喻卿,难得看到你在今天这个场合出现,本太子甚是期待啊。”

    喻铭殊这才赶紧收回思绪,对着太子和五殿下行了两个礼,“太子殿下抬爱了。”

    五殿下本想也上前寒暄一下,但曹公公一声“陛下到”,众人便赶紧朝殿内集中,太子走在前面,而老五一向有些冒失,一个没留神,被衣角绊到,眼见就要摔在地上,喻铭殊这时也顾不得君臣礼节,赶紧伸右手抓住萧肃源的胳膊,萧肃源被他一拉,朝身体左侧打了个转,眼看就要撞在喻铭殊怀里,这时萧景屿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一只手从胳肢窝架住了老五,让他停了下来,随即向后方侧脸,冷脸看着喻铭殊,之后视线下移,看到喻铭殊迅速放开抓着萧肃源的那只手后,脸色缓和,喻铭殊拱手向萧景屿道谢,对于面前的两个人,一个从自己来京城之后就和自己不对付的冤家,一个一根筋的太子党,他谁都不想招惹,更不想在论礼还没开始就惹人侧目,所以向萧景屿道了声谢,就匆匆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所幸人多嘈杂,刚才的小插曲没有人在意,只是喻铭殊站好后,总觉得有几道目光直直打在自己身上,大部分都来自皇子那边。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皇上看起来有些体力不支,随意躺在纱帐后的躺椅上,“今日依例朝堂辩礼,几年前这个论题已经有了定论:礼不可废,法也要遵,今日旧话重提,是继续讨论,究竟是该法多一点还是礼多一分,众爱卿不必拘束,特别喻卿,唉,喻卿站在哪里?”

    喻铭殊站在原地答话,“陛下,微臣在。”

    皇上笑了两声,“哈哈,好,今年是你第一次参加辩论吧?不要拘束,畅所欲言就好。”

    “谨遵陛下旨意。”

    “朝堂论理,开始。”曹公公很会看眼色,皇帝话音刚落他就说了这句话,紧接着,下面人就打开了悬在大殿顶上的条幅,条幅非常干脆的向下展开,上面写着本次辩论的主题:“治国有道,礼法兼施,分量几何?”

    和往年一样,五殿下首先开口:“私以为,古代圣贤,论礼者多,论法者少,说礼者,大儒比比皆是,三礼更是传世千万代,妇孺幼小,无论受教多少,总能吟出几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或者君子待时而动”,而能吟出法家名篇的寥寥无几,这就能看出礼教比法教更能深入人心。”

    太子点头,而五皇子还意犹未尽地想继续说时,安然开了口:

    “能吟诵几句礼记名篇,并不代表他们就能够深入理解其中奥义,而言行一致更是另一件难事,这就好像五殿下也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句俗语,那么如果我给五殿下提供谷粟,殿下又知道如何将他们煮成熟饭吗?”

    “照安少卿所言,整日让他们吟诵法家名篇,也做不到依律行事喽?”吏部尚书抓住对方话里的漏洞,乘胜追击。

    “此言差矣”,沈裕清接话道,“礼教的效果不能与法教相提并论,与其对生民耳提命面,每天灌输“君为臣纲”,不如实打实地告诉他知法仍犯,会有什么恶果。”

    “那么人情呢?人性呢?若是黎首做事之前先掂量法理而非人情,那么如何能实现邻里和睦,实现大同之世?更何况,如果黎民是为了不受惩罚而约束自己的行为,那么即使实现了依法治国,也不过是高压政策下的表像罢了,总有人会在夜深人静之时痛斥森严法度。”太子重新找了个出发点,继续对安然和沈裕清发起攻击。

    实际上,太子此言有些危险,因为皇帝在年事已高后已经有重法的倾向,特别最近还斩杀了几个言官,仅仅是因为他们仗义执言,提到当年皇上为了逃命将大皇子丢在逃亡路上,后来大皇子也因此被当成祭品惨死在那些前朝的复国党手中。所以太子此言也刺到了皇上的逆鳞。

    不过好在皇上年老,到太子发言时,他已经昏昏沉沉半醒半梦,所以没能注意底下人的辩词,而太子发言之后,太子自己也在这酷暑时节出了一身冷汗,要拦太子却没拦住的太子党们见皇帝那边没有反应也是跟着松了一口气,就这样,太子党一时间占了上风,更不利的是,就在这时,在上清观隐修的儒家名士也赶到了现场,原来,由于太子坚持认为应该以礼为治国重点,不想因为皇帝的立场而改变主意,又害怕辩论失败,所以从出动和这位儒家大师有一面之缘的母后,让皇后将这位儒家名士请了过来。

    看到儒家名士来到,皇帝也清醒了几分,以上礼请名士落座。

    名士落座后,就拿出几幅名家书法作品,皆是传世百年、久不问世的精品,上面无一例外,全都写着与礼教,佛教,修身明德有关的名言警句。

    紧接着大师开口道:“不用我多说了吧,这些都是历朝历代有声望的皇室贵族、儒家大师或者是高洁君子留下的传世墨宝,从先秦到我朝,历朝历代,一个不少,我一介庸才,儒家中的末流之辈,在书房随便一搜罗就能找出这些有名之士,今日我来辩论,不是为了显示我学富五车,只是想告诉在座各位,告诉天下人,古来论礼者,今天都站在鄙人身后,为我摇旗,而法家名流,寥寥无几。”

    纵然皇帝再偏执冷酷,面对儒家大师,他也不能再一味坚持己见说重礼毫无道理了,更何况古来这个话题争论,一向都是以重礼告终,皇帝此时也觉得自己矮了半截,在纱帐后不说话。

    喻铭殊慢慢走了出来,他身姿挺拔,但是也不卑不亢,走路沉稳,先是向皇上和那位儒家大师拱手行礼,礼毕,所有人的目光已经落在他的身上,他对着大师缓缓开口道:“越子先生,敢问今日朝堂辩礼,最终目的为何?”

    “当然是为了寻求治国良方,保生民生计安居。”

    “没错,今日朝堂辩礼,争来争去,就是为了百姓二字。那么请问,我国国力现在如何?”喻铭殊得到想要的答案后,继续抛出第二个问题。

    “国力昌盛,百姓安”

    “不对。”和往日的作风不同,喻铭殊在对方还没说完后紧接着发言,几乎是强行打断了对方的最后一个字。

    “先生常年隐居,怕是对百姓民生不慎了解,去年,岳州大旱,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前年,朗州洪灾,灾民满地,居所尽毁,我朝建朝不过10年,您怎敢下此定论。”

    “我,”越子还想说些什么,但喻铭殊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又想起了刚才的场景,又有些愤恨,他原本面向陛下和越子,背对着众大臣,说到这里,转过身来,面向诸位殿下和大臣。

    “在座各位,出身寒门有几个,吏部主事汪洋,工部水部郎中宋珏,除此之外还有吗?除他二人,剩下的人皆是身出名门,自小锦衣玉食过来的吧。”

    紧接着,他来到诸位殿下面前,“各位殿下,有几个在夺权时是跟着陛下度过一段苦日子,可那不过是区区数月,更何况就算一路颠沛流离,往少了说,每位殿下身边也有不下10人伺候,所到之处也是一路搜刮过来的吧,有几位真正尝过饥饿的滋味?尝过半夜幼子生病,夜夜祈祷到天明,可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喻铭殊当过乞丐的事情,几位殿下早就调查的门儿清了,所以他在质问自己这些问题的时候,个个也是都低下了头。

    “喻大人,就算我们没经过这样的苦日子,可我们现在所论的,是礼法在治国中的分量问题,不是黎民生计问题,你是不是有些偏题了?”太子党,吏部尚书钱明音插了一句。

    喻铭殊低头笑了一声,萧景屿看着他的笑,微微皱眉。

    “在饥饿的时候,礼教能充饥吗?在人饿到眼冒绿光的时候,礼教如吐息之气,虚无缥缈,而要问在这个时候有什么还能震慑住他们,唤醒人性中的一丝良知的话,那就只有法度了。”

    说到这,喻铭殊转过头对着陛下。

    “陛下,私以为,礼不是不可以重视,但现在我国实力尚浅,边防也吃紧,在这种情况下,为防刁民作乱,保朝堂稳定,只有以法为先,十载之后国力昌盛,再提高以礼治国以礼治国的地位不迟。”

    “安卿,我只你常年探访各地,对百姓民生了解甚深,但你举之例,不过是那些灾区的各别极端情况罢了,我国国力虽不算昌盛,但尚称得上治国有序吧。”太子还想挣扎一下。

    喻铭殊闻言挑眉,“个例?殿下,既然你说这是灾区个例,那微臣刚刚在正阳街上看到的,恶霸欺辱乞讨幼童,而老者因乞不到食物当街暴死有算什么?”

    太子没防到对方还有这么一出亲眼见证的案例,哑口无言。

    喻铭殊最后这个案例分量实在是重,太子党一行全部不再争论。沉默了一会,越子先行了个礼,然后开口道“俗话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喻大人,今日老朽确实受教了,甘拜下风。”

    喻铭殊稍稍缓和情绪,回礼,“哪里哪里,晚辈资历尚浅,今日实在冒犯了。”

    “看来,今日辩论已有定论。”皇帝开口道,眼角是掩盖不住的喜悦。

    “考虑到本朝初建,国力尚浅,还是应该依法为先,以礼为辅,如此方能使吏治清明,百姓约束。众爱卿也累了吧,今日朝堂论礼就到此结束,曹典,可以退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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