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
5.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夜晚,他被猛然推醒,沈霖那双黑而静的眼睛正看着他。
屋内另一边的烂草堆处正有火燃起。
他被拉了出来。
火越烧越大,就算在外面也能从缝隙里看到透出的火光。
村子里的人或许已经醒了,但他们并没有在意,这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房屋离这里隔的确实挺有距离,也可能是真的不在意。
他们出了房子后没有停留多久,沈霖就开始拉着他跑了起来,他从来没有跑的这么累过。
房子,离他们越来越远。
他忍不住一次次回头去看,寄希望于这只是他半梦半醒间的幻梦。
火越燎越亮了。
他们越跑越快,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不知道跑到了哪个杂草堆里,他们终于停了下来,累趴在了地上。
但,那团火红却并没有因为距离而变作小小一点。
房子那边一片隐隐发光,远远望去,那一片天都在隐隐发白,像是一个闷雷小幅度的盘旋在了那一片天。
那时候,他看着那一片天,心里想,是要打雷了吗?
轰的好几声,像是雷炸了。
那一片的白光甚至让他们这里有一瞬也亮如白昼。
这夜里,几乎所有会叫的虫类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在之后好久都没再叫喧过,周边一片沉寂。
他不再看向哪里。
沈霖已经不再牵他,眼睛盯着草丛前的路。
他单方面去拉沈凌的手,发现她的手比他的还凉。
不一会儿,沈霖便站了起来,她不再牵着他的手,抬脚往车驶来的方向沿路走去。
他回头看了那个方向最后一眼,紧接着跟在了沈霖的后面。
沈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她问:"沈泽,你要跟着我走吗?"
他听后不自觉地点着头,"我们一起走。"
天上没有了星儿,阴云遮避了天幕,世界的一切都被水汽模糊。
他和沈霖挤在拉货车的后边,用盖货的墨绿雨布挡雨。
抬头,什么也看不见,只剩耳边浩大的雨声和身旁手挨手彼此传递着的体温。
闭上眼,仿佛他们变得很小很小,一下掉落在了小小的水坑里,狂风和雷风袭来,于是,他们便被驱逐着飘零。
不知道换了多少辆车,不知道走了多少的路,陌生与陌生之间,他们最后辗转到了一个小镇。
一个阿姨站在门口,正和沈霖说着话。
他站在沈霖的后边,看着这阿姨轻拍着怀中婴孩的手,莫名地有些发征。
右面颊上有三颗互相挨着的小痣,眼尾已有了纹路的阿姨哄抱着哭闹不断的小孩,在最后小孩安静的空隙朝沈霖笑了一下。
终于,他们安居了下来。
那天晚上,星星很亮。
躺在床上,在沉寂中,他缓慢地眨着酸涩的眼睛,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那个人,原来是妈妈。
外面又下起雨来,他往脸上一摸,原来是眼睛里也下起了雨。
他没管雨,像在以前的烂草堆一样慢慢抱住了沈霖。
在这以后,沈霖由沈淋变作了姐姐。
天空打起了盹,于是,它的梦镜变作一片洁白的巨云挂浮飘游在天幕,直至遮住了太阳,给盛夏带来了片刻的清凉。
云散了,天空便醒了,太阳也就重新开始工作起来。
汗湿了发,也湿了背。
沈霖将西瓜放在了桌上,跟身前有些气喘年龄在17、8岁的少年问道:"录取结果出来了吧,是A市的警校?"
沈泽露出一个笑,点了点头。
沈霖也点了点头,继续道:"你和月岛不如先趁假期把婚结了吧。"
沈泽听完,若有所思:"我17,没成年能结婚吗?"
沈霖忍不住用手捏了捏眉尖,"你也知道你多少岁,谈恋爱关于避孕这方面我好像早和你提过不少吧,你当耳边风?林月岛也才18,你们简直乱搞。"
关于避孕措施她其实本来不打算讲,但后面想了想,还是讲了。
万一有万一,受害的会是两个人。
沈泽立在原地,低头心虚地眨了两下眼睛,"姐,你怎么知道的……"
沈霖实在是很久都没有遇到过这么令她头大的事了,"要不是我发现,你打算什么时候说,等到孩子生出来之后吗?"
沈泽谨慎斟酌后回:"本来是打算过几天找个合适的时间再说的。"
说完不等两秒又紧接着问:"真的能结吗?"
"先办酒席。"沈霖揉了下眉心,"以后你们年龄够了就去领证。"
"好!"沈泽缓了下,又说:"好。"
蝉鸣了一夏,转眼这个夏天就又被接蹱而至的其他季节给轮翻淹没了。
春天时,沈林河出生了,他生在血色中,沈霖赶到时,林月季那双总是如月般的明媚笑眼早已被浓稠的血色给黏盖。
路的边缘,一个尚且年轻的女孩给林月岛做了接生,双眼早已红透。
恍惚中,沈霖记起,那是经常和林月岛谈笑的女孩,离他们现住址旁的柏油路边,总是能够看到她们说说笑笑的身影。
后来,沈泽终于回来,那一夜,他将降生在车祸之中的这个孩子看了又看,到第二天却不见人影。
满山墓碑的其中一个,沈泽果然守在哪。
沈霖抱着他们的孩子,站在石阶上看他,他转过头来,眼底尽是血丝,就像是那年他们的婚礼上剪不断最终被硬扯开的红绸上溢裂出的缕缕红丝。
最终,沈泽为他们的孩子取名为沈林河。
那一晚的星星很亮,城外河道里的河水蜿蜒向前,流动的水中倒映着天上的群星和身旁人明媚的眉眼。
林月岛眉眼弯弯,放轻了语调,"沈泽,要不你考虑考虑我吧。"
沈泽看着从掉落她发间的一抹细长青叶,也放轻声音,"我以为,我们早已经在一起了。"
在初见的当归河边,沈泽看着他身旁的恋人,心想,她的眉眼真是和天上明亮的星星一样动人。
沈林河5岁时,沈泽没再回来。
一旁的桌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份用纸包裹着的东西。
纸早已被拆开,而纸上放有一张合照,一群年轻人站在一起,身上穿着统一的军绿服奖,都正笑着面向镜头。
沈霖坐在桌旁,久久沉默。
沈林河年岁尚小,手抓住了沈霖的衣角,像是思考般静默了会,才问:"妈妈,你是在想舅舅吗?"
沈霖看着他与沈泽相似的眉眼没说话,心里却想,明明小时候还是个胆小鬼,最后却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自她知道了沈泽的选择后,便早已明白这一天的结果在往后的每一天都可能会到来。
她抱起沈林河,像已做过无数遍一样将桌上的东西连同照片一起锁存进了最深处房间的隐秘角落,不见天光。
沈林河看了看那个锁,又看了看沈霖的脸,用手帮她擦了擦流下来的泪。
窗外风声猎猎,天气恐怕很快就要从炎热突转为凉秋,沈霖坐在桌旁,用手机发了则信息:记得从家里拿被子和衣服。
上课铃响,赵曼蛇嗒嗒嗒地踩着高跟在铃响的同时走上了讲台。
她眼睛扫射着全班,面无表情,"上课。"
班内绝大多数人起立鞠躬。
完了后她毫无预兆地开口:"有些人晚上去饭堂后偷鸡去了?"
随后依旧趴着的同学都被左邻右舍拍醒,由于大部分人都是来这死命复习,之间说不上多熟,于是下手之后难免还要说声抱歉。
当然,除了右边最后排的一个始终以后脑勺示众的人。
赵曼蛇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可能是因为今天心情较好的缘故,她少有的心平气和,"班里的某人虽然几天下来一直在把课桌当床睡,不知道他来这是来备考还是来度假的,但好歹上次考试断层第一,你们有些人别有样学样,也跟着放飞自我。"
说着说着,她走形式般扔了根粉笔,正好击中了某人的头,"虽然我管不了某个人,管某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西蒙看着就算被砸也丝毫没动弹的某人,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还说要教人呢,现下看来,是要教给他教室里睡觉的一百种姿式吗?
自从沈林河办了走读住他家后,回校到现在整整两天多一直就处在昏睡状态。
前两天赵曼蛇去了省里开会,所有老师对他应该都是一边在课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边在课下摸着手机给赵曼蛇打报告去了。
这节课下课后,果然,沈林河被赵曼蛇叫了出去。
西蒙看着他像魂被吃了一样地走了出去,快上课时又拖着脚步耷拉着眼趴回了课桌上。
他的手在脖肩处明显泛红的位置拧了拧,就又不动了。
西蒙的视线在那只手附近停留了会儿,在铃响老师开始讲课时收了回去,放到了黑板上。
轻柔的放学提醒乐响起,在如泛着怡香的洁白花朵从树上缓缓飘落的音乐声中,沈林河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人在拍他,他从迷糊的状态里缓了会,才爬了起来。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于是他缓缓转过头。
这时西蒙收回手正拿起深蓝的书包并起身,朝他问道:"我今晚打算回去住,跟不跟我一起走?"
沈林河倒了点水杯里的水,稍微洗了把脸,声音沙哑道:"一起。"
骑着自行车一前一后绕进了巷子,经过一堵明显和之前经过的相比更高些的石墙旁的地上铺了些与向日葵同色系的梧桐叶,单车轮碾过时发出阵阵脆响。
就在这时,沈林河突然大声问:"话说,你当时翻墙干吗?"
"单车刚好坏了,赶时间。"西蒙的声音顺着风声传至身后。
"这么高,你怎么爬上去的?"
"墙后不是有棵树吗?向它借了点力。"
出了巷口向另一个小巷过渡的途中,沈林河追了上来和西蒙几乎并肩骑行,他挑了下眉问道:"那树叉子承受得住你吗?"
"还行吧,就是被我弄断几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