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我们小程总来猜,大家踊跃参与。”虽是这么说,但刘笑希拼命向江林知挤眉弄眼。
机会都到这了,姐啊。他在心里哀嚎。
江林知把外套放在椅子上,站起来走向讲台。
听到面前有人坐下,程卿卿迟疑地抬手。
江林知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还能这样!!!”下面的人起哄。
“规则没说不行!”刘笑希看得激动。
程卿卿从触碰到她的手就猜到是江林知,还有那股天天萦绕在身边的橘子味。
太明显了。
她的手在江林知脸上游走。
她很有耐心地从额头往下滑,指腹抚过她的双眼皮褶皱,浓密的眼睫毛和微垂的眼角。
像是把她当成了猫在仔细地顺毛。
她的眼睛真的是杰作。她想。
随即停留在鼻梁上,感受它因为过快的心跳而细微地起伏、鼓动。
接下来是嘴巴。
她用指甲轻轻勾勒她的唇珠,延伸到嘴角,如同水墨画里晕开的挑笔,然后用力按在她的上嘴唇。
她感觉到她的舌尖往外顶了一下,热度在指间蔓延开。
如果她能看到的话就会发现,江林知的嘴唇通红,像刚刚吃了好多汁水丰盈的草莓。
程卿卿在脑海里画了一万幅速写。
她就是最好的模特。
但是毛顺够了,该薅了!!!
她假模假样留白了几秒思考时间,报了另外一个性格活泼的女生的名字。
程卿卿拿下外套,有点不适应教室里的灯光。
那个女生笑得前仰后合:“程总,谢谢您这么说我,虽然我感觉我和江林知长得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程卿卿轻飘地略过江林知克制受伤的神情,把衣服绑在腰里自嘲:“游戏废柴,不好意思。”
坐回位置后她就开始放空,没察觉身边早就换了人。
他们已经换了游戏,开始讲鬼故事。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啪地一下把灯关了。
杜奕声情并茂,在空中胡乱挥着手:“只见床下有——”
“我怕。”江林知在她耳边轻声说,她的撒娇技术还很拙劣,僵硬地往程卿卿耳朵里塞。
“你还会怕。”程卿卿无语,但还是伸出手让她拉着,“好吧,小程总保护你。”
她的手搭在她手腕上。
感受她脉搏的起伏让江林知很安心。
“一双血红的眼睛!!!”杜奕骤然拔高声调,班里胆小的同学直接叫出了高音,直逼七组。
江林知像是被真吓到了,她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程卿卿是胆子很大的类型,玩鬼屋会无聊得打哈欠,杜奕讲的这个故事就特别像鬼屋里劣质的道具,譬如三块五义乌批发的那种假头套。
骗小孩的那种。
居然能吓到江林知,她新奇地眨眨眼。
“原来你也有怕的东西呀。”她戳了戳江林知的脸颊。
“嗯……”江林知的小指钩住她的,她的手指几乎比程卿卿的长一截,能直接圈起来画地为牢。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江林知在心里默念。
她们就这样另类地牵手,在黑暗里对视。
灯又啪一下地被打开了。
江林知反应很快地拿外套遮住她们的手,还恋恋不舍不肯放开。
程卿卿不懂她的阴晴不定,她挣脱开她的手,揣回自己口袋里。
天太冷了,除了小指都冻僵了。
江林知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被冰得一下子缩了回去。
“衣服穿上。”江林知皱眉。
之前她的手都很暖和的。
“不要。”程卿卿脱口而出。
原来她已经可以用这种语气跟江林知说话了吗。
不是那种她一贯的,很活跃很“优雅”的口吻。
看来她的潜意识里,已经判定江林知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了。
她想了想,逗弄道:“那你把你的给我。”
程卿卿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因为不喜欢冬天穿得很厚,手都抬不起来,所以前面才说不想穿。
谁知道江林知一点都没有犹豫,把她的外套轻轻给她披上了。
橘子的清香氤氲在程卿卿的鼻腔,她用力地缩了缩鼻子。
她妥帖地把她的马尾拨到一边,整了整程卿卿重重叠叠的衣领。
她的脑子有点发懵。
一定是天气的缘故。
程卿卿迟钝地把手臂套进去,袖子很长,她的手可以完全缩在里面。
她还像小孩一样摆着袖子,像是在舞动水袖。
江林知就看着袖子上下划出抛物线,嘴角笑意盈盈。
程卿卿知道这是她最笨拙的剖白,是她最生涩的靠近。
她不是那种天赋异禀普度众生的赠爱者。
但她在跌跌撞撞但很坚定地向她走来。
所以,她就让让她,不生气了吧。
谁叫她是江林知呢。
次日。
程卿卿清了清嗓子,她把手弯成话筒状,郑重地像发布联合国声明:“江同学,要不要继续跟我一起回家。”
之前她一直偷偷跟着,她知道。
笨得可爱。
“嗯,可以。”江林知在憋笑。
“就是可以吗——”程卿卿不太满意,她扁着嘴看她。
江林知大脑飞速运转:“感谢程总赏脸。”
程卿卿笑得眼睛又看不见了:“不错啊小江,真上道。”
她还代入挺快。
程卿卿欢蹦乱跳地下楼:“终于下课啦,我要回家睡觉!”结果转角碰到校长,江林知赶紧打招呼给她解围。
校长摆摆手表示听到了。
也不知道是听到什么。
程卿卿面如死灰:“我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
“还因为碰到了你。”她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转瞬笑了,眼角弯得像月牙。
“嗯。”江林知忍住不表现得太受用,其实一个字能解读出一道十分的语文大题。
走出学校,校旁的小吃街头有人在摆摊卖烤红薯。
注意到江林知望过去的目光,那人更加卖力地吆喝起来。
江林知想起之前,外婆也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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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卿卿能感觉到江林知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她紧紧搂住她的胳膊笑着看她。
江林知斟酌着开口:“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
“嗯?好。”程卿卿把纸巾攥在手里,“我会认真听的。”
“我的双亲是同一家公司的,团建的时候乘飞机出去玩,结果飞机失事了。”她顿了顿。
程卿卿的手攥紧了纸巾。
“然后我就跟着我外婆,她靠卖绿豆汤赚点钱,还有抚恤金,我们的日子也能过下去。”
“你还记得吗,你之前经常拿着皱皱的纸币来买。”
“反正,我没有忘记。”
“我还记得你之前经常梳着一高一低的两个辫子,总是只喝汤不吃里面的绿豆。”
“你每次都会跟外婆说上几句话,她很喜欢你,每次都帮你多盛一点,是我太不起眼了吗,还是。”
她噎了一下。
“后来那个辫子歪歪扭扭的小姑娘搬走了,我再也没有见到她,直到高中开学。”
“你把绿豆沙丢掉了,要把我也丢掉吗。”
江林知从来没有说过那么多话,她总是耻于表达自己的情感,把自己埋藏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开启重重叠叠的防御设施,几乎屏蔽外界。
程卿卿一直是闯入她的星球的不速之客,让她逐渐解开了镣铐,努力地接受了她。
允许她存在于她的星球,并且习惯她的存在。
虽然她这次说的时候还是假装无事发生的冷淡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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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卿卿的眼前被熹微的晨光填满。
从家门口的老虎窗探出头去,林阿婆推着推车吆喝着“卖绿豆汤啦”。
她飞一般地从小房间跑到玄关穿鞋,往往穿了一半就着急地打开大门冲下楼。
最后一阶楼梯很陡,某天她不小心没踩稳摔了。
眼泪掉下来,却没落到衣服上。
她抬头看,是林阿婆家的孩子用纸巾接住了它。
“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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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林知前面没敢看程卿卿的表情,一回头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怎么哭了?”江林知凑近。
程卿卿胡乱拿纸抹了抹眼泪,用力吸鼻子:“我没有忘掉,没有忘掉。”
“辫子歪歪扭扭的小姑娘没有忘掉很能干的那么小就帮外婆干活的小姑娘,她是因为原先的房子房东要住回去,就搬到了隔三条巷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面就再没有去过,我…我还记得的。”程卿卿哭得一抽一抽的,泣不成声。
“我想你了。”她撞进江林知怀里,紧紧地环抱着她,像是要一起消融在初春里。
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也想林阿婆了。”
江林知只觉痛不堪忍:“别哭了好不好。”她笨口拙舌,不知道怎么哄哄她。
看到她哭,她只觉得她也想哭。
“你怎么能用这么平常的语气说出那么残忍的现实的呢,江林知。”她抬起头,泪眼汪汪。
“之前还安慰我,自己都这样了。”程卿卿的眼泪是很精准的一滴一滴,断了线的珍珠跌了满地。
江林知拿过她手里握着的纸巾,拧成细长条用钝端轻轻给她吸眼泪。
“我们江同学,辛苦了。”
“再哭我……别哭。”江林知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程卿卿被她的语气逗得破涕为笑,她拭干眼泪不再哭,任江林知拉着她走了。
“记得回去洗把脸,别又肿着眼睛来,知道没?”她最后叮嘱。
程卿卿冲了几步拱到她怀里,让她险些没站稳。
“知道了。”她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