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恕

    清晨,我醒来后打开二楼小窗,潮湿和寒冷一起袭来,头脑也清醒不少。

    想起昨天的失态,我飞快下楼,向张瑾怀道歉。

    “真是抱歉…”我尴尬地抓了把头发,“昨天的事…”

    对方温和地笑了下缓缓道:“没事的。”

    “你刚离开家,情绪失控倒也算正常。”

    她语气平和,我内心这才少了点愧疚。在为自己而开的欢迎仪式上因情绪问题失陪,她没有怪罪都是我的荣幸了。

    我舒了口气,正想着,解懿推门而入。

    “杨春呢?”

    我挥手示意道:“这里。”

    “你不是爱看人间百态吗,”解懿道,“今晚有个欢送宴会,你跟我一起去。”

    “那里是最直观的名利场,或许增加些你对社会的认知。”

    汽车驶入一幢洋楼,玻璃窗向外渗着醉人的金色。这里的人短暂脱离现实的困扰,沉醉在金钱的荣光中,很远就可以听到他们的欢笑声。

    解懿向门卫出示邀请函,他们毕恭毕敬,鞠躬欢迎道:

    “请进。”

    走进屋内,暖黄的灯光混着烟酒味,熏得人睁不开眼。人们推杯换盏间无不诉说着对金钱的向往,挤破脑袋也要拿到一点利益。

    爱财的人日日烧香拜佛求发财,枕着铜臭味入眠似乎是梦寐以求,所以恨不得把他的心埋在钞票堆里。存在总是不足挂齿,像被风卷起的尘埃,却不肯随风而去,渴望成为深化里那支撑着天的大柱生来什么也没有,死去什么也带不走。到头来,金钱没有,威严没有,幸福也没有,似乎人们活着只是被人情世故的沉重镣铐绑着不能脱生,就这样在炼狱停留十年又十年仍旧贪生怕死,难道尽头是极乐吗,其实不然。这世间,从无极乐之地。

    “这场宴会是为谁开的?”我凑到解懿身旁,压低声音问道。

    “姓聂,叫聂崇海,”她放下酒杯,指向远处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他家有钱有势,只是从香港回上海途经这里,就有不少富绅想拉他开宴会。”

    “聂崇海?”我疑惑道。

    这是一个相当熟悉的名字。

    简单来说,是仇人之一。

    解懿笑道:“有钱人办事,说白了都是人情世故。这么干只为攒点人情,现在形式多变,没准哪天就用上了。”

    上个月——

    “那个女的被人接走了?”

    “是,”苏晋鸿点头道,“好像是一个姓聂的,上海人,专程过来保护人家撤退的。”

    “他们两家应该是有点关系,但我除了他们长一辈是过命交情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可能。”他思索道。

    良久沉默。

    就这么走了?凭什么。

    我心中生起一股怒火。一整个报社,除过苏晋鸿,全部入狱…听说也快死完了。就因为她自以为正义地说些怜悯的话,去救无关紧要的人,在大众前念出司空见惯的真相,然后被永远铭记和赞颂。至于那些陪葬的,我想她为了名誉不会在意。

    他又想起了什么,苦笑着问问:“你知道他为什么能平安无事地离开香港吗。”

    “他家有钱,他爸又做了汉奸,日本人很信任,没人敢动呢。”

    “就算犯了事,给点钱也就出来了。”

    苏晋鸿摇摇头,言语中尽是无奈。

    “走了,你也保重。”

    他关上门,却没走远。

    “你哥…我找好墓地了,你明天去看看吧。”

    “好。”

    解懿拍了拍我的胳膊,略带震惊道:“你真的很容易走神。”

    “如果精神世界有任何令你留恋的,可以短暂忘掉,”她说着,拿来一只高脚杯,斟上葡萄酒,“别再沉湎于过去,喝杯酒,来到血腥的现实中吧。”

    我否认道:“走投无路者才会选择重归现实。”

    所谓现实,无非是一把利剑,斩断对世界仍抱有一丝希望的天真。

    日子一天一天重复着,直到它溃烂掉,发出呻吟,夹杂腐败时的腥臭。那慌张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愈发刺眼,但不会有沉寂的时候,人们没来由的忙忙碌碌永不止息,而梦里高昂跳脱的远大未来也从没有等到的一天。在某日,不幸被他们埋葬,陷入深渊,那里仿佛有千里沼泽,拖拽着永沉黑夜,数年后被腐蚀得只剩枯骨,灵魂也被那水银样毒的社会封存,永不复生。

    所谓痛恨,无非是源自一些特定时间发生令人悲痛且无可逆转的事实。追寻本源,再去仇视本源。

    如果没有他,没有文秋浥,我不会在这里。我不是一个满腔热血的人,如果没有那场闹剧,我此刻正在学校给学生读着那些烂熟于心的文章,下班后在小院里和哥哥下一盘棋,或者和朴明在街边小摊吃点包子。而如今,我被动放弃了平静的生活,孤身一人,飘荡在有家才可能活得长久的社会中。

    聂家少爷还在与人举杯,解懿也去应酬那些人情世故。在一片欢笑声中,他意气风发,似乎从未体会过人间诸多困苦,不识得人间百味,自顾自地看着头顶的一方天空。曾经我也如此,在院中徘徊就自以为走尽了人间各处,读了些诗词就自以为满腹经纶…而今日,我看他,颇有种身临其境的回首之意。世间万物除去封建迷信也有因果轮回,而这一天,我身在局外,心在囹圄。

    我就如此看着,总望他也四处碰壁落得和我一个下场。

    人在一无所有后,连过去的自己也不愿放过,这也是贪婪的一种表现。

    聂崇海的出现,无疑是给我的旅途当头一棒。

    我现在是丧家之犬,任谁都能踏上一脚,却还做着无所谓成败的白日梦,去寻找热血,去寻找我遗失的人间。

    我心中怒火更甚。

    我踏上这条路,除了自我,不会再遗失什么。

    无牵无挂,死去也没什么遗憾的。如此,我要除掉他,除掉文秋浥,为逝去的他们报仇雪恨。

    我静静注视着,双眼早已盛满怒火。

    聂崇海。

    宽恕恶魔的人与恶魔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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