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之说不可信,也不可全信。信是因为封建帝制的统治理由就是上天好德,仁君治国。不信的原因是数年如一日的造神运动下,神迹有点太泛滥了。上至国家政治,下到村口骂街都要扯天命在我。这么看,中国的神仙数量也对得起中国人找老天爷的频率。
一想到能验证襄王是否遇见巫山神女,众人便脸色酡红。有心者已琢磨着去巫山堵神女家门。
泰山魂微微一笑的,没有回答提问的人,而是问秦始皇:“秦皇想知楚襄王是否遇见巫山神女?”
嬴政也不遮着掩着:“孤求长生,自然好奇仙人之踪。”不过他对“楚襄王遇神女”的说法抱有质疑,“屈子大才,得仙缘误入不周山,成《楚辞》之美。”
“至于襄王。”
嬴政的笑里包含了丝淡淡的轻蔑:“孤曾在赵国为质,而楚襄王为太子时入秦国、齐国为质。”言下之意是做了做质子的经历比嬴政丰富,他看不出楚襄王有哪点比他强,能令神女入梦。“再者,若神女真的青睐楚国,也不会在秦灭六国时无动于衷。”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少来自楚地的臣子脸色不虞,但又没法反驳这话。
泰山魂仍微微一笑:“秦皇何不亲问神女?”
嬴政大喜,可李斯却是两眼一黑。
“阁下愿为嬴政引荐?”
“如何引荐?”泰山魂莫名其妙道,“襄王拜的巫山神女是楚地的高禖神,与秦地、中原追捧的巫山瑶姬不是一人。”它故意作疑惑状道,“你命里有二十三个儿子,十个女儿,按理说是不必拜见巫山神女。”
所谓高禖神因其祠在郊,又称“郊禖神”,是掌生育、家族繁荣的女神,通常以大肚粗腿的壮母形象出现在神庙的壁画上。
嬴政被羞得抬袖连连咳嗽,但很快便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按理?为何是按理?”
李斯替皇帝问道:“可能是楚地的神管楚地事儿,没法福及陛下所在的咸阳宫。”他盯着那表情骤变,明显是嘴瓢了的泰山魂,抱着一丝微弱期待道,“是这样吧?”
一定要是这个解释啊!
反应过来的人精也都脸色一白。
什么叫按理说是不必拜见司生育、家族繁荣的巫山神女?
联想李斯的被夷三族,秦二世上位存疑,受大王宠信的蒙毅和冯去疾都不得善终……朝臣们的心都瓦凉瓦凉的——
不会真是最坏的情况吧!
让大秦臣子的心脏反复坐上过山车的泰山魂又旧话重提,“您是大王还是天子?”
大秦的臣子真想替他回答——求您了陛下!您今天是大王,明日是天子!
可惜大臣的求生目光毫无意义。
嬴政只是躬身拜道:“可否指明不周山在哪儿?”
屈原像是的战国苏轼,先被流放汉北,后背放逐江南,最后自投汨罗江。
讽刺的是,致使屈原自投汨罗的楚王正是梦神女的楚襄王。
…………
终于等到嬴政打听不周山的祝葚又起了一个坏点子:“要不咱拿捏一下?”她似乎在征求意见,可王艾琳却白眼一翻,“想整活就直说,别拿我当借口。”她翻到主页地图,发现除秦二世二年和秦始皇二十七年的节点外,还多了个秦始皇二十一年的节点,应该是最新开的。
“你已经把不周山投下去了?”
“不是要搞神迹增强不周山的说服力吗?所以我在封禅前开个了新节点,让仙侍找个又名但不特别有名的历史人物来配合演习。”祝葚翻到新节点那儿,“我看看是哪座山有资格变成不周山的载体……”
“湖北安陆……”
“白兆山?”
…………
初春的暖意并未回流到衷母心里。因为住在白兆山下,此地多雨,气温升的也比别处的要慢,晨风裹着枯叶在屋顶打转,每家每户早起就得扫净一院的枯枝落叶,不然当值的有秩见了,轻则罚款,重则杖打。
秦王政二十二年,以李信为主将、蒙武为副将,领二十万大军兵分两路,进攻楚国。然有项燕率楚军奋起抵抗,昌平君为母国奋起反秦,致使连破寝丘、鄢郢的秦军大败而归。
两营破,七都尉死。
楚人喜,秦人怒。
为报此仇,更是为了七世之愿,秦王政请告老的王翦出山,许王氏子弟良田美池,又允将军六十万众,势必要拿下楚国,一统中原。
咸阳宫里的气氛自是战意昂扬,公子们,二代们都摩拳擦掌,指望着以灭楚之战封侯拜相,青史留名。可上层的兴奋无法蔓延强征的底层。
从咸阳到安陆,家家户户都愁眉苦脸,哀泣不断,更有甚者已备好棺椁、丧衣,不知是为冲喜还是早做准备。
公士衷的家里,得知要出二子入伍,柏媪的屋里便再没黑过,陶豆上也因此结了厚厚的膏,每晚发出好似报丧的"噼啪"声。
衷的媳妇刚生产完,小弟黑夫还尚未娶妻,所以家务落到仲弟的新妇身上。
新妇名溪,嫁进来还不到一年。安陆离云梦泽不远,男女不防,而溪与衷是同村竹马,去年的上巳节上行周公之礼,一月后便入门为妇,三月前才生下一女,取名为婉。
眼看二子都已成家,柏媪也频繁走动,打算给幼子了了终生大事。谁料咸阳的征兵令下,让年末可以含饴弄孙的柏媪如遭雷劈。惊的新妇更是痛哭流涕,抱着女儿祈祷大王回心转意,别抽夫婿去打楚国。
附近的庙宇因此香火不断,所有人都愁容满面,求的都是同一件事。
眼看二子出征在即,柏媪与次媳只能认命。
衷的媳妇和柏媪的姑子想帮衬家务,让二者不要一天到晚都忙个不停,可柏媪与溪执意要忙。因为只有干起活来,她们才能忘记临近的入伍日。
“阿姑(婆婆)又是一宿未睡。”起来做饭的溪见婆婆坐在窗前补衣,背影佝偻得令溪的鼻尖微微一算,“伯兄和丘嫂(大嫂)没少劝您多休息会儿。”
柏媪闻言轻轻笑道:“你这小娃可有立场说我。”
溪的憔悴不亚于柏媪,眼底的青黑自里长传达征兵后就没有退过。
除了惊,溪的次兄,丘嫂的小弟也要入伍。
“你今日也回家看看。”柏媪劝道,“为人父母的,哪里舍得儿子上阵。女儿回来,家里人也好受些。”
“我怕见了仲兄又泪流不止。”她做惊的媳妇才堪堪一年,可却做了仲兄十六年的妹子。
柏媪见状,搂过儿媳轻轻叹道:“再难过也得去看看,不然你让舅姑独自送儿入伍?这是大大的不孝。”
溪擦干了红肿的眼,点点头便烧火做饭,免得伯兄叔子饥肠辘辘地下地干活。
民间可没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可出征在即,饭桌上比往日清冷了多了,无论是柏媪还是小辈都生怕提起伤心的事儿。
丘嫂的阿母今日来看卧床的女儿,估计是为驱散即将送儿出征的苦闷。
柏媪想让大儿媳和亲家说会儿心里话,同长子说了今日要上山里拜拜。
“惊和黑夫后日启程,阿母要不多与弟弟说一会儿话,待二弟离乡后再上山拜神?”衷见天色也不像是晴朗的,更怕多日没休息的阿母在山上遇见意外,“我陪你去。”
“你还有农活要忙,哪能陪我。”柏媪不同意道,“惊和黑夫的入伍事还需要你这大兄忙前忙后。”
“那就让媲陪您去。”
“你外姑(岳母)今日要来,怎能不让对方见见外孙女。”
“外姑又不会搬走。待内人好后,我总得带儿女去问外舅,外姑安好,也不及这一会儿的团员。”他又看了下外面的天色,“早点去,媲下午还可以与她外大母说上两句。”
“善。”柏媪想着顺路捡些柴火回家,早饭后带孙女上山。
白兆山的晨露久久未散,仗着头顶的郁郁葱葱令水汽不断钻入祖孙的衣领。媲被凉得一连打了个几个喷嚏。柏媪更惨,上了年纪的关节因此胀胀的疼:“慢些。”她谨记着长子的嘱托,扶着孙女向山顶的神庙慢慢爬去。
彼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在山底抬头望去,可见一片郁郁葱葱间穿插着成片的粉,零星的白。
以往的白兆山在春季也是如此美丽,可柏媪瞧着山里的桃花明显比往年开得更热烈些。
无独有偶。野草也比之前来时高了一半,通往神庙的小蹊被茂密的野草挡的难以察觉。
狐疑的柏媪蹲下一瞧,发现蹊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绿,显然是有新芽冒出。
“奇怪,太奇怪了。”周围的一切是如此异常,越往上走,雾气也渐渐变得浓郁起来,不到半腰便难见超过半手臂之距的景象。
媲害怕得捏紧大母的衣角,怯生生道:“大母,要不咱们明日来吧!”
柏媪也怕真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尤其是好美女幼儿,由木石禽兽变换而成的魍魉魑魅。
“嘻嘻嘻,嘻嘻嘻……”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
柏媪和媲准备下山时听到一阵难辨雌雄,穿透力十足的诡异笑声。
“媪嫂与小君何不多呆一会儿?”雾气中若影若显出长角的高大身影,吓得二人手臂冒起鸡皮疙瘩。
“别回头,赶紧走。”柏媪揽着孙女。后悔在今日上山。
雾里的影子越来越多,柏媪的心也因此提到了嗓子眼。
“媪嫂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众影子里最高大的那位笑嘻嘻道,“心情好了便放你回去,心情不好便连你一起剥皮拆骨。”
“大母!”媲吓得两腿一软,全靠柏媪拖着下山。
“不怕,不怕。”柏媪今天豁出命也要保孙女安然无恙。
白兆山的山神啊!您若听见老妇的祈求,便保护我们平安离开吧!
柏媪在心里绝望地祈祷,而奇迹也因此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