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平

    徐见溪和兰矜的人生本没有交汇的可能。

    一个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女,一个是人海中平凡的普通人,生活轨迹找不到任何可重叠的地方。

    但命运总会以巧合的方式推波助澜。

    高二那年徐见溪去另一所高中参加数学竞赛,她到得早,四处瞎逛到综合楼,透过化学实验教室的玻璃看到里面一群学生凑在一起。

    估计他们是来打扫卫生的,没有老师看着,几个调皮的男生用试管装了几颗瓜子放在酒精灯上加热,争抢时一个男生被燎到手,慌乱间打翻了酒精灯。

    火一下子窜起来,其他人都下意识后退,唯独一直被挡在外围的一个男生不慌不忙用湿抹布盖灭了火焰。

    那个男生就是兰矜。

    最开始兰矜提醒其他人小心明火徐见溪也听到了,等同学真打翻了酒精灯,兰矜收拾完也没有冷脸,只是好脾气地说下次小心。情绪稳定到不可思议。

    在徐见溪出神的时候,兰矜注意到了窗外的不速之客,走出来冲她很温和地笑了一下:

    “同学,我是负责化学实验室的值日生,刚刚的事情可以拜托你不要告诉老师吗?”

    客气温和的商量口吻,配合盛满碎光的干净眼神。

    她感觉胸腔里的心脏被浸在温水里,有种被强大的包容力承托的着落感。

    兰矜时常给她这样的感受,无论是约会突然被公司的事打断,还是前几年她整年整年的泡在海外,他都从来没有生过气。一如初见时,总是好脾气地叮嘱:“再见,路上小心。”

    客气吗?好像是挺客气的。

    但徐见溪偏偏享受兰矜这种温文沉静的性子,他就像钟摆,循着自己既定的步调,也包容时间尺度下发生的一切。

    车挂小幅度地摆动着,从上到下一溜儿硕大的渐变色晶体,是兰矜空闲时鼓捣的。她的每一辆车上都有,主打一个量大管饱。

    一般偏门的名字超过五个字她就记不住了,这一串五花八门的化学晶体被她统称为“人造宝石”。

    之前温荔坐她的车,被这玩意儿唬得一愣一愣,问她徐家已经壕到把苏富比压轴货当车挂的程度了吗。

    徐大忽悠当即告诉她,那是她提前转移的家产,哪天徐家倒了,她还能靠这些玩意儿度过富裕且枯燥的后半生。

    徐见溪想着,突然就笑出来。

    什么吃不吃亏,她喜欢兰矜的原因从来与外物无关不是吗。

    车在下个路口掉头,驶向梧桐北路。

    今天是休息日,兰矜应该在竹苑。无论之前的小插曲错在谁,总要有人先搭台破冰。

    ///

    徐见溪在竹苑有三个停车位,她到的时候只剩一个还空着。

    宾利是留给兰矜日常开的,另一辆有点年头的SUV看着眼生,也不像这个小区住户的车,可能是谁家的访客停错了地方。占一会儿不碍事,她也懒得跟物业说。

    她这套跃层的常用入户门在十一层。食指贴上指纹识别区,密码锁意外地报错。试了好几次,警报声响得她一头雾水。

    正要打电话给兰矜,门就打开了。

    “你来干什么?”

    兰矜身上还穿着正装,脸色很不好看。

    徐见溪被问得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我不能来吗?”

    兰矜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把所有的耐心都用上了,沉声说:“你先回去,我晚一点联系你,有什么事我们之后再说。”

    他整个人拦在门口,阻隔了徐见溪的视线,让她看不清家里的情况。

    一瞬间,徐见溪想到了一种离谱但绝对符合当下情境的可能性——

    “家里有人?”

    虽然,尽管,徐见溪对兰矜这方面的人品还是很信任的,但眼下这种情形真的很难由得她不多想。

    仿佛为了呼应她的脑回路似的,一连串脚步声从兰矜身后由远及近。

    三方在玄关的入户廊连成一条直线,已经避无可避。

    家里确实有别人,只不过跟徐见溪脑补的形象不同,是一位气质端肃略微谢顶的中年男人。

    “这位是?”

    中年男人和徐见溪脱口而出同样的问题。兰矜握了握拳,小声吸了一口气,维持着平稳的声线互相介绍。

    “卢教授,这是我女朋友徐见溪。小溪,这位是我们系主任,卢教授。”

    还好还好,没有丢人。

    徐见溪松了口气,跟对方打招呼。

    俯身换拖鞋的时候又想起来一件事:“你干嘛改我的密码?”

    这话刚问出口,她就感觉空气微妙的凝滞了一下。

    卢教授仿佛随意地接话:“徐同学,你家的装修蛮特别,好像是……何老师的风格?”

    “对。”徐见溪心说您眼光还挺毒:“好些年前请何梦老师设计的,您也对室内设计感兴趣?”

    她说的这位是曾经国内炙手可热的设计师,在光影调用方面颇有巧思。不过她的脾气比较古怪,近些年几乎都不接活了,没想到这位教授还能认出她的风格。

    卢教授随便问了几句,都围绕这套跃层,兰矜几次想插话都没能开口。徐见溪心里犯嘀咕,这位是来做什么入户调查的吗?

    她正想打岔,卢教授已经拿着公文包起身:“兰同学,我建议你选择更适合发挥你的才能的课题组。我这个人做研究比较注重脚踏实地,我带的组大概不会符合你的心理预期。”

    这话说得已经很不客气了,但还没完。

    他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补了一句:“徐同学,对你来说可能人生的试错成本很低,但擦亮眼睛能帮你省下更珍贵的时间。”

    徐见溪:……

    ???

    门被合上,兰矜倚靠着墙,抱手看着徐见溪。

    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你满意了吗?”

    啊?这是什么经典吵架开场白?

    “我已经回绝了那份投资,为什么你还要逼我?现在连我进课题组都要从中作梗,你到底想干什么?”

    “等等——”徐见溪被一连串的罪名砸懵了。

    “投资的事我可以给你解释前因后果,但是我什么时候阻拦你进课题组了?”

    “你专门挑了今天,不打招呼就来,不就是为了告诉姓卢的这房子是你的吗。”

    “姓卢的眼里揉不得沙子,你三两句话就能改变我的人生,很有成就感吧?”

    兰矜脸上仍挂着微笑,眼神却像淬了冰。

    “什么房子……”

    她一点点捋清他话里的逻辑——

    “你的意思是,他误以为竹苑的房主是你,你也没解释,所以他意识到我是房主就不高兴了?”

    “小溪,你口才永远这么好,一句话就显得我多小人之心啊。”

    兰矜看看表,好像时间一下子充裕了,索性活动了下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徐见溪,一条条细数多年来积累的不满。

    “让我住你房子开你车的人是你,一走七年偶尔诈尸的还是你,高兴了不打招呼就来我学校刷脸。你徐见溪是爽了,学校里几乎没一个课题组愿意让我参与,知道为什么吗?人人都怕你砸钱疏通关系给我买论文。”

    “你猜我为什么要骗姓卢的这是我的房子?因为只有让他相信我的家庭背景如此,别人传的都是谣言,我才有机会去他的组!”

    不,不对。

    徐见溪脑子在这一刻出奇的清醒——

    “我从来没在你学校说过我是谁,我又不是什么网红,别人眼中一个普通的富二代凭什么有人脉帮你买论文?”

    “为什么一定要装有钱人才能进课题组,卢教授拒绝你的根本原因难道不是说谎吗?”

    她是无所谓客观差距,但不是傻子。这些问题放在一起后,答案呼之欲出:兰矜最初大概率尝试过打着“恒渊大小姐”的旗号去换取便利,在处处碰壁后,才试图换个富二代的人设,去洗白之前给人留下的话柄。

    一股冷意攀上后背,她实在很难相信,相处了七年的人本质竟然这么卑劣。

    兰矜摇头:“这不公平,小溪,是你强行用金钱给我堆砌舒适圈,想尽办法堵死了我每一条证明自己的出路。你让我以为自己平庸无能,让我变得更好控制。”

    “到底谁不公平?之前投资的事是我说话刻薄,但它的本质就是金钱交易,你不觉得那是对你的不尊重吗?我已经派人去给你量身定制新的专利投产方案了,这也叫我拦着你证明自己吗?”

    情绪激荡下,一连串的辩白忍不住脱口而出。

    最后一句“有没有可能你本身就没有做学术的才华”堪堪悬在嘴边,一种诡异莫名的直觉扼住了她的咽喉。

    两米之外,兰矜的表情变了又变。

    “什么方案?”

    徐见溪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平稳的情绪:“这个需要请专业的人评估,等过一段时间我助理会出书面报告。”

    如同突然在沸水中投下一块冰,爆发得不彻底,收场又没人低头,卡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不上不下。

    “我还有事,我们之后再谈吧。”

    徐见溪找了个借口要走,兰矜下意识跟上来拉了下她的胳膊。

    “小溪……”

    “今天不适合再聊了,我们都应该静一静,你觉得呢?”

    是疑问句,用的却是陈述的口吻。

    兰矜深谙她的性子,她从来吃软不吃硬,当即松开手。

    “那我过两天去找你。如果……”兰矜顿了顿,抿了下唇,继续说:“这两天你不想聊的话,投产的事可以让你助理联系我。”

    徐见溪几乎忍不住要气笑了,她究竟喜欢了什么样一个人,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脑子里想的竟然是这个?

    不想再起争执,她留下一句知道了,跨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前一秒,她又隔着缝隙看到了那双眼睛。

    一如既往,沉静无波。

    轿厢下行的轻微失重感袭来,很多问题似乎有了新的答案,比如高二那年隔着窗玻璃看到的那一幕——

    软绵绵的口头劝阻从未落实,酒精灯被打翻后也无意追究,一切温和包容都只出于一个原因:与己无关。

    甚至……请她这个目击者保持缄默,假如从更阴暗的角度去揣测,沉默的纵容是否隐含了某些恶意的期待?

    如果之后涉及钠与水反应实验、五水合硫酸铜制备……

    啊,原来是这样。

    电梯门打开,盛夏的热风一股脑灌进来,徐见溪却不寒而栗。

    一种久远的、她以为早就遗忘的恐惧重新破土而出,顺着脊背悄然弥散。

    她想迈开脚走出去,双脚却不听使唤地僵在原地,只能靠手肘撑住电梯门,缓慢地深呼吸。

    “徐见溪!”

    熟悉的声音来自右侧岔口,布加迪连车门都没顾上关,燕徊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

    他胳膊伸到她撑住电梯门的手肘下方给她借力,搭着她把她往外带了两步,离开响起警报的电梯。

    被这么一打岔,徐见溪得以从刚刚的情绪中抽离,力气一点点回到身体里,才后知后觉注意到这个本没理由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怎么会过来?”

    燕徊举起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微信的位置共享开了不知道多久,一红一蓝两个小标记紧贴在一起,连屏幕都烫手。

    徐见溪掏出自己手机看了下,还真是她发起的共享,更上面是燕徊半小时前发来的信息,问项目交接的事。消息列表里还有几条短信,都是燕徊在确认她是否安全。

    “抱歉啊,我可能没注意按到了。”

    她又困惑:“你怎么还专门跑一趟来,一般这种不都默认点错了吗?”

    燕徊把她塞进副驾,自己也上了车:“也不算白跑一趟,这不是刚好捡了个低血糖的小徐总吗。”

    低血糖,这替人找借口的情商可真够高的。

    “等一下,我车也在这儿,不用麻烦你。”

    “行了,”燕徊倾身替她系好安全带:“刚低血糖头晕的人别开车,对人对己都负责。”

    布加迪驶出车库,一团团冷气涌向燕徊,他急促跳动的脉搏慢慢舒张。

    没人知道刚刚收到位置共享却联系不上她的半个小时里,他脑子里列出了多少种可能性。 怕她真的遇到危险,既不敢直接打电话,也不敢退出位置共享,只好用最原始的手段不停发短信询问。

    从接通共享就马不停蹄地往她身边赶,明知九成九是误触,但哪怕百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想办法抹除。

    白跑一趟算什么,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之一,叫做虚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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