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班锁这种东西,上手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下一个空间几何天才,等左支右绌进退两难,方能领悟老祖宗永远是老祖宗。
等徐见溪抽出最后一根木条,找到藏在核心区域的玻璃弹珠,抬头才发现日头已经偏西了。
张口想喊人来炫耀,发现燕徊正躺在竹编美人榻上假寐。大团大团的暖黄晖光铺洒在他脸上,晕染出油画般浓墨重彩的美感。
这人耳朵警觉,刚听见玻璃珠和桌子的碰撞声就睁眼了。
“哟,恭喜小徐同志寻得宝藏。”
她犹沉浸在成就感带来的兴奋中,命令他:“转过去,不许偷看!等我还原你来跟我比赛!”
这会儿他又显乖巧了,听话地闭眼,顺势给自己谋福利:“那你给我换个奖励,不要玻璃珠,放个你的东西进去。”
“凭什么?我拿到的也是玻璃珠啊。”
燕徊循循善诱:“因为我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了,没期待感就没有动力解谜,比出来的成绩也就不客观,你说对吗?”
好像有点道理。
徐见溪不小气,但戒指耳环之类暧昧的贴身首饰肯定不合适,包里其他物件又太大了塞不下。
翻来翻去,目光落在挂着PINGU小企鹅的金属环上。
那是她只身赴海外后,独立为恒渊谈下的第一笔订单。早上刚结束大三的最后一门考试,下午就坐在上千公里外的会议室,跟对方代表签字握手。为了不露怯,特地叮嘱造型师给她打扮得“生人勿近”。
结果签完合同后,对方的女负责人拉着她好一顿鼓励,夸赞她已经足够专业,不需要再用夸张的着装武装自己。
这枚钥匙扣就是那位女负责人送的,她当作纪念,一直用来挂U盘之类的小东西,因为保护得当,呆头呆脑的小企鹅至今还光洁如新。
这是个有意义的物件,当作“通关奖励”送给燕徊也不算敷衍。
“好啦,轮到你了。”
燕徊接过匣子,还装模作样地晃一晃听声,确认她真的有放奖励。
……这个人幼稚起来真的很难评。
事实证明燕徊终究还在普通聪明人的范畴,并没有天才到立刻突破空间几何的障碍。还没等他解完,奶奶就来喊他们吃饭了。
简单的农家小炒,蔬菜都是自家种的,味道清爽可口。
他俩都没什么少爷小姐架子,帮着收洗完碗筷,夕阳的余晖还披在山坡上。两位老人怕天黑看不清路,撵他们早些下山,鲁班锁也一并送给徐见溪了,叫她记着下次再来玩。
意料之中没派上任何用场战术背包落在了燕徊身上,他主动背的,一来一回,主打一个公平。
徐见溪带上山的棍子没扔,被燕徊当作牵引杖,他在前面拽着另一头开路,提醒她注意路上的崎岖。
傍晚的山林很安静,脚踩在落叶枯枝上的沙沙声被衬得格外响,来时郁郁葱葱的枝叶都逐渐向影影绰绰的鬼影偏离。
徐见溪给自己转移注意力,把眼珠转到走在前面的人身上。他身量很高,隔着两三级台阶头顶也和她的视线齐平。
也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想到昨晚在漱泉公馆,找他谈事的人把陈年谣言当真,还担心他俩打起来。
怪好笑的,客观条件摆在这里,燕徊就是让一只手她也很难赢啊。
“哎,燕儿啊……”
“好好叫名字,你这弄得跟我妈喊我爸似的。”
徐见溪诧异:“宁阿姨不都喊燕叔叔‘先生’吗?”
以前她还觉得怪浪漫的。
燕徊冷笑:“那是当着你的面。那两位私底下什么都敢喊,亲亲宝贝小可爱,百无禁忌。”
嘶……她惊悚地抽了口凉气,那画面实在脑补不出来。
“你刚刚要说什么?”
“哦,我是想问,咱俩结仇的谣言到底怎么来的,怎么会有人信我能揍你啊,你都不澄清的?”
……要不您还是别问了,堵心。他倒宁愿真是被她揍了一顿呢。
那时她和兰矜八字还没一撇,周围朋友都不知道这么一号人,当然也包括他。
高考刚结束徐见溪给他打电话,托他帮忙申请去阿根廷的航线,还必须瞒着她家里。中颐的产业也包括一家私人航空公司,有熟悉这一块的负责人,他只需要交代下去就好。
宁茵听说这事过来问了一嘴,以为他俩是约好的,打趣问他是以什么名义带小溪去玩。
燕徊没过脑子,搪塞了一句“她哥呗”。
从小到大他替徐见溪干过的事大大小小数不胜数,有些细究起“名义”来说不清道不明,他潜意识里还拿着六七年前他爸随口叮嘱的“照顾小溪妹妹”当令箭。
直到宁茵意有所指地提醒,“人家可是有正经哥哥的”,撕开了他一直扯的虎皮。
对啊,她有哥哥,一个爹生的。别人看徐家兄妹的关系扑朔迷离,但以燕徐两家世交关系的了解,徐兼泽把这个妹妹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根本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来锦上添花。
可退一步,到“朋友”的位置,原本习惯成自然的关心就失了立场,他不舒服,也不乐意。
这种情绪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燕徊没有那种羞于情感表达的毛病,更不爱自欺欺人。
从意识到自己对徐见溪的感情是什么性质后,就着手开始准备表白。
认识了这么多年,他在对症下药方面是有些优势的。
徐见溪这个人,说好听了是天然纯粹,其实就是木头,特指在情感问题的反应上。最典型的案例就是他们班长,连着大半个学期嘘寒问暖,关怀体贴。
结果是把徐见溪给整不自信了,她实在忍不住,偷偷跟燕徊打听:“我看起来身子骨这么虚吗?班长怕我死教室里吓着大家?”
给燕徊笑得。他也不告诉她真相,就鼓励她多锻炼,争取练出肌肉给班长秀一秀。
所以对敌路线不能迂回,得靠直球一击取胜。
他给自己安排的决胜赛场就在那间意菜餐厅,以航线申请下来为借口约她。提前包了场,鲜花音乐香氛都亲自挑选搭配,告白台词改了几十版,连时间都精准卡上旋律。
其实燕徊并没有笃定她不会拒绝的自信,但最起码也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把当下不尴不尬的身份顺理成章地转变为“追求者”。
在等待女主角光临的时间里,他也有片刻在想:如果足够幸运,能得她点头——
是不是可以顺势提出以男友的身份参与到她的旅行计划里?
现在报个摄影班还来得及吗?
要不直接雇专业的摄影团队吧?
婚礼现场播放恋爱历程剪辑好像很流行?
“从校园到婚纱”这个slogan也没那么土嘛。
……
事实是姗姗来迟的女主角进门就把包装精美的礼盒推向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不愧是你,等我表白成功还有重谢!”
燕徊一瞬间怀疑自己耳朵坏了,把什么别的词听成了“表白”,不然谁来告诉他这位见鬼的“crush”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是普通家庭,我哥还不知道这事,我准备先斩后奏,去乌斯怀亚表白,是不是很刺激!”
她问“是不是很刺激”的表情就跟小时候问“你爸妈出门没”一样自然,说的内容却将他推远,阻绝了他靠近的欲念。
旋律变调进入第二乐章,服务员适时将早晨空运过来还带着露水的花束送上,她偏好素净的调调,所以燕徊定了白桔梗作主花,以铃兰为配。
按照计划,这个时候他应该开始说表白词了。可现在他只能赶在服务员告诉徐见溪花是他订的之前开口打断,告诉她今天是店庆日,每桌客人都有花收。
补刀小能手还乐滋滋给他做着科普:“哈,你知道铃兰有毒吗,虽然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不过可以提醒一下店家,免得好心送花反倒惹麻烦。”
真的,给他一颗红色海绵球,他觉得自己可以原地扮小丑。
最后一击来自他自己的疏漏,订餐厅时将关于表白的一切环境要求提得面面俱到,唯独忘了交代自己的过敏原。一杯掺了凤梨的混合鲜榨果汁把他送进医院,那时徐见溪已经走了大半个小时了。
他抱着那束被她评价“容易惹麻烦”的花,自己开车去医院。其实没那么严重,但他非要往重了治,红肿的皮肤涂完药膏,又坚持头晕吊了支葡萄糖。
莫名的委屈作祟,他拍了输液照发到朋友圈,限定仅徐见溪可见。矫情就矫情吧,他想,你徐见溪忍心视而不见吗?
葡萄糖滴尽用不了一个小时,屏幕开关了上百次,期待的小红圈始终没有出现。
是了,徐某人肯定正忙着安排阿根廷表白之旅,哪有功夫在浩如烟海的朋友圈信息流中打捞起他的委屈。
生闷气归生闷气,始终还是惦记着她没跟家里交代。他雇了国外的安保团队随时待命,又逼着她把安保的电话设置成紧急联系人。
没过几天,安保公司的经理旁敲侧击问他是不是还请了别人,刚放下电话就收到徐兼泽的感谢。另一队安保是他雇的,感谢燕徊关照他妹妹。
宁茵说得对,人家有正经哥哥,你燕徊又有什么立场去维护她?
他只好后退。
带着点报复的、考验的微妙心理,不再主动给她发消息。假装他们之间关系的控制权在他,亲近或疏离,全在于捏在他手上的通讯工具。
正好也是那个时候,传出徐见溪对他“表白失败恼羞成怒动手打人”,他简直想感谢造谣那孙子这么看得起自己。
他还等着她来找自己一起澄清谣言,至少证明她在乎他们之间关系的定义,至少他还能得到“朋友”的位置。
然后他就发现,原来“朋友”远不是他们关系退步的底线。
他开始以年为单位失去她的消息,只知道她为了不让徐兼泽独木难支,很早就参与协管恒渊的海外分部。
兼顾学业和公司的辛苦他深有体会,中颐有他爸在,还能循序渐进地交到他手里。徐家兄妹那种群狼环伺的处境只会更艰难。
时隔几年又一次见到她是在恒渊的会议室。她气质凝练了很多,也学会了客套和拐弯抹角,眼中是和她哥如出一辙的、对拓展商业版图的野心。
在他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开场白,想开个玩笑证明他们仍有旧情可叙时,她先笑着打了招呼:“好久不见啊,小燕总。”
所有因见到她而疯长的情愫被一句话扼杀,她直接跳过“发小”“同学”,把他放在了“未来生意伙伴”的位置。
可戏剧性的是,他发现比之十八岁,自己对于面前这个人的感情只增无减。
他只好藏起无处宣泄的爱意,隔着她竖的无形高墙举了白旗,以符合商场社交的尺度再次和她建立联系,假装对她和“金丝雀”的故事一无所知。
最无可奈何的时候,他甚至侧面试探过徐兼泽的意思。那个男人似笑非笑地告诉他,他只教过妹妹一件事:在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前提下,争取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
燕徊不确定徐兼泽是否看穿了他的心思,却也知道自己只能站在徐见溪给他定义的位置了。
再多一步都是冒昧。
有时候会不切实际地许愿她会突然改主意,但更多时候清醒地知道,那小子走了天运得她青眼,好好哄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自毁长城。
今天收到位置共享不管不顾来找她,其实路上考虑过,如果她寻根究底,该用什么借口才能保住刚破冰的关系。
谁能想到峰回路转,徐见溪竟然亲口说她分手了。
冥冥天意也好,守得云开也好,机会第二次送到了他面前。
他突然就觉得从前无人知晓的委屈和不甘统统不值一提了,为那点矫情的破心思跟她较劲才真是有病。
“你都说是谣言了,我上赶着澄清不是更显得欲盖弥彰吗?”
徐见溪心想也是,这人好像天生活在别人的艳羡和传言里,偶尔一两条不好听的,都当调剂生活的乐子。
他这导游当得敬业,一直护送到打开车门请她坐进去才算完。
燕徊先处理了会儿信息,好像看到什么,拨了个视频电话,摄像头朝向她:
“俞小姐,这是你要找的人吧?”
俞舒泉:……?
起猛了,不确定,再看看……
“你俩怎么混一块儿去了?”
又想到正事:“徐二溪,你手机没电了?”
想起来了,她下午发完分手短信就关了机装鸵鸟。不是什么光彩事,她含糊地一笔带过,让俞舒泉等她开机。
消息流水般挤进来,未接来电大多来自兰矜,他联系不上她,就找到了俞舒泉那里。俞舒泉没太当回事,直到发现连着几个小时都打不通她电话,才发了个朋友圈问谁知道她在哪儿,正好被燕徊看见。
这事儿隔着手机几句话说不清,她干脆让俞舒泉报了位置。定好了才后知后觉:拿人家燕徊当司机使唤是不是不太好?尤其在人家刚带她畅快玩了一天之后……
燕徊注意到她迟疑的视线:“怎么,我脸上写着你要去的地方?”
“不是,就问问你想不想做spa。”说完怕他不好意思,又善解人意地补充:“男人做spa也挺常见的,你不要有压力。”
燕徊嗤笑出声:“行了,我给老佛爷您送回宫就功成身退,今晚还有个会呢。”
其实没有安排,但余光看到她小心翼翼试探的样子,又不忍心让她为难。
算了,她们闺蜜扎堆,他凑过去惹人嫌干什么。
今天收获的惊喜已经足够多,剩下的留给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