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病

    过了连轴转的一周,下午徐见溪路过茶水间被部门经理叫住打招呼都恍惚了一下,疑心自己是不是鸽了对方的短会。

    亲哥不干人事,把今年几个重点项目的资料一股脑丢给她,原本加班加点也得半个月才能吃透的内容,硬是被压缩到了一个星期。好在这些年徐兼泽过手的重要文件对她都全透明,这些东西她一直有关注,抓好关键的几个环节就不会出错。

    当然,接下来还要演好“趁太子离宫独揽大权,撤换人手上位摄政”的宫斗大戏。

    徐见溪正应付着三堂伯苦口婆心的规劝,一边神游天外想到或许可以给温荔家的娱乐公司当顾问,凡是演技不如她的通通雪藏。

    “小溪,你也别太钻牛角尖,兼泽再不对也是你哥哥,好好坐下来聊聊,兄妹哪有隔夜的仇。”

    徐见溪面露难色:“三堂伯,把我打发去国外那么多年不闻不问的人,要我叫他哥哥,我也很为难的呀。”

    “兼泽有他的苦衷,这些年他一心扑在公司,想多拿点股份也是人之常情。”

    “哼,难道我就少出力了?海外分部都是我在管,总不能因为我没在跟前就当不存在吧?”

    徐见溪看看时间,推说有个会要开始了,打断三堂伯的废话文学输出。

    老狐狸净会和稀泥,左一句哎呀右一句这个,半点儿话柄都不留。她琢磨着他可能已经起疑了。

    林斯雨抱着电脑在会议室门口等她,这是今天最后一项安排,燕徊带了中颐的一个技术团队过来接洽。

    这已经是徐见溪这周第三次在公司跟他碰面了,其实涉及的项目都不大,理论上用不着她们这个级别的人操心。

    比如今天只是双方技术团队的前期接触,探讨合作空间,原本她看一下秘书的总结报告就行,但既然燕徊来了,她也得出面陪着。

    徐见溪忍不住腹诽,这么事无巨细地管着,他怎么还没累死?

    燕徊不仅不累,看起来还相当精神,很专注地听恒渊的AI工程师做介绍,偶尔提出几个问题也直指核心。

    徐见溪听了一会儿,不由自主投入进去跟他讨论起应用场景来,直到后面涉及在研的保密技术,才暂时按住了话头。

    宣布完散会时天已经黑了,燕徊很自觉地一路跟着徐见溪去了她办公室。

    “怎么了,燕总还想接着探讨?”

    “不是,肚子饿了,我等小徐总管饭呢,听说恒渊的商务接待餐标很高。”

    这就属于胡说八道了,中颐跟恒渊的商务接待都是一个档次,而且早就听说中颐食堂是按星级酒店的标准请的大厨,谁能卷得过他们家。

    恒渊这边今晚也安排了商务餐,不过未免大家席间拘谨,徐见溪一般都不参与这种饭局。

    “我以为你不会想在员工吃饭的时候影响人家食欲。”

    “……我以为你会单独管我的饭?”

    倒也不是不行,但请你收一收那种“终究是错付了”的语气!

    已经过了下班的点,她也懒得再跟他打商务腔假客气,反正燕徊从小就不挑食,她让林斯雨就近订了一家日料。

    “我去开车,你在门口等我五分钟。”

    燕徊如愿以偿,什么吩咐都无有不应。主动接过她的斑鸠灰鳄鱼皮Birkin,错后半步跟着她下楼。

    两个人外形条件都惹眼,加上这周他有意频繁在她身边刷脸,一些员工都已经记住他了,一路上喊“燕总”的跟“小徐总”的一样多。发现有几个员工视线扫过他拎的包,目露诧异,他还暗戳戳把手往外挪了挪。

    “我怎么感觉你在恒渊还挺受欢迎?”徐见溪狐疑地打量旁边这人。

    燕徊一派坦然:“可能是因为我每次来都代表着潜在利润?”

    她一想也对,任谁路上碰到行走的绩效奖金都很难目不斜视。

    刷卡到B3,这里有个停车区是专门留给她和徐兼泽的。

    地下空旷,一丁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她数着高跟鞋踩踏的回声,玩估算离车有几步的游戏。

    在离她的法拉利Purosangue几步之遥时,突然从承重柱后窜出来一道黑影,徐见溪心脏猛地一紧。

    “小溪!”

    是兰矜。他在这里不知道等了多久,T恤领口处都被汗浸湿。

    “你电话打不进去,我一直在找你!我们谈一谈吧。”

    徐见溪捏着钥匙,努力平复呼吸:“你吓到我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找不到你,只能来……”

    “兰矜,”她打断他:“没什么好谈的,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以后别再来找我。”

    她拉开车门想坐进去,却被兰矜用身体挡住——

    “我们没分手,我还没有同意!小溪,没有情侣不吵架的,你不能因为遇到一点小矛盾就逃避。”

    “我没有逃避,分手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

    兰溪紧皱了眉,低头看着她:“别那么任性,如果你是生气我之前不回消息,我可以道歉,这周你也拉黑了我,我们扯平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门禁的事我之前也解释过了,我是为了拿到那个课题组的门票,你知道我有多重视这项研究,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对吗?”

    一股浓重的无力感涌上来,徐见溪倚着车门,重新审视面前这个人。

    到底是什么蒙蔽了她的感官,她曾经竟然真的觉得他书生意气可爱,胸藏文墨可敬?

    徐见溪深呼吸,最后一次说明:“我不能接受你利用我撒的谎和做的事,再纠缠也没意义,我们都给彼此留点体面吧。”

    这句话如同触发了某个开关,兰矜垂着头,喉咙里挤出一连串怪异的笑声:“小溪,你选择我,不就是因为我能演出你想要的样子吗。都已经演了这么多年,怎么现在又来指责我说谎呢?”

    “什么叫……演出我想要的样子……”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奇怪的问题,倒吸一口凉气:“你不会从来没意识到吧?你需要别人陪你过家家,陪你维持稳定亲密关系的表象,从中获得安全感,不然——”

    兰矜忽然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你会发疯,不是吗?”

    气息如毒蛇的信子在耳畔扫过,徐见溪胸腔几经起伏,抬手想要推开他。

    突然兰矜头一歪向后摔去,她的胳膊被人拉了一下,后背靠到温热而结实的胸膛上。

    “有没有受伤?”

    燕徊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借力,侧身用手臂环过她,空出一拳的间隔,十足的保护姿态。

    徐见溪下意识攥着他的衬衫,如同水中之人攥着浮木,稍微缓了一会儿,才摇头说:“没事,让他走吧。”

    兰矜捂着脸摇摇晃晃站起来,看到燕徊环着徐见溪,两个男人目光相接,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是新欢吗?”

    没人理他,他接着露出嘲讽的表情,对燕徊道:“不管你是谁,给你个忠告,徐见溪就是个疯子,她连她爸都敢——”

    “闭嘴!”

    一模一样的喝斥几乎同时响起,徐见溪意外地抬头看向同样打断那句话的燕徊。

    “我认识徐见溪二十年,她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这种跳梁小丑置喙。无论她做任何事,我都站在她这边。”

    燕徊盯着兰矜,眼中闪过猛兽盯住猎物的寒芒,一字一顿道:“再来骚扰徐见溪,我保证让你滚出宁京。”

    ///

    法拉利开上去往半爿居别墅群的路,开车的是燕徊,他不放心让徐见溪自己回去。

    车上气氛沉闷,她一直盯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燕徊刚想说点什么,徐见溪猛地打断:“别问。”

    她不看他,只是重复:“别问,行吗?”

    她放在腿上的手,拇指指甲一下一下用力抠着食指的第二指节,那是她在焦虑时无意识的强迫性重复动作。

    燕徊深吸一口气,在下一条街靠边停车。

    宽厚的手掌覆上她的手,骨节分明的指头一根根收拢,制止了她的强迫重复动作。

    “我不问。”

    如果她划定的安全界限到此为止,那他尊重她的边界。

    但也需要为她找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

    “想运动吗?或者喝酒也行,如果有些话不方便跟我说,我可以帮你给温荔她俩打电话。”

    不,其实温荔和俞舒泉也不行,有些情绪只能捂死在见不了光的阴影里。

    徐见溪侧目眺望着远处的灯火,车窗映出她脸的轮廓,五官却浸没在黑暗里,面目模糊。

    时隔多年,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再被关于那个男人的事影响。

    却没想到,当有人用那个男人来攻击她,藏在陈年旧忆里的鬼影依然如跗骨之蛆,顷刻啃噬掉她努力筑起的安全防线。

    “我没事,你把我送回去就好。”

    理智仍记着今天原本的安排,帮她把应有的歉意表达到位:“抱歉,本来说带你去吃饭的,改到下次吧。等会儿你开这辆车回去……”

    “徐见溪!”

    燕徊再也听不下去,沉声打断:“我不需要你处处周全,你想哭也行,不理人也行,你可以当我是空气,不该问的我不多嘴。”

    手掌轻轻用力,将她冰凉的手握紧:“别绷着了,你休息一会儿吧,我陪你。”

    干燥的暖意不断从手背上传来,徐见溪终于后知后觉感到一阵疲惫。

    身边的人是燕徊,是认识了很多年、会陪她瞒着大人干坏事的燕徊,是会打断别人用那个男人攻讦她的燕徊……

    闭上眼前,她想:好像他从小就是这样,一个太好太好的人,好到……可以暂时交付信任的人。

    余光中徐见溪的呼吸逐渐平缓,燕徊才敢正眼去看她。

    其实重逢后他一直没机会好好看她,担心被她发现蛛丝马迹,读懂他的感情后不肯再允许他靠近。

    此刻她安安静静靠在座椅上,明明一米七的姑娘,也有彰显着锻炼成果的肌肉,可他就是怎么看都觉得单薄。尤其回想起刚刚她的眼神,那种对一切负面情绪已经有了生理性克制的眼神,让他无端恼恨自己还是错过了太多。

    徐见溪在被送到平湖别院寄住时,已经是个自制力相当优秀的孩子了,她的处事方式中好像从来不包含“哭泣”和“争吵”。

    小时候他以为她只是比同龄人成熟一些,等长大后才慢慢意识到,那意味着她习惯性地压抑负面情绪,让自己远离一切矛盾。

    他大概能猜到她心病的源头。

    徐家的父辈是个禁忌话题,他爸妈也只隐约听说那个人严重伤害过两兄妹。但究竟是什么程度的伤害,让她直到近二十六岁仍受困于过去的阴影,甚至连徐兼泽那种人格强大的人都差点没挺过去,燕徊无从得知。

    只是在今晚,他很无力地想起来,如果平湖别院照顾徐见溪的那段日子他再细心一些,发现她的异常,是不是有机会帮她摆脱困住她的东西?

    但后悔止步于遐想,如今只能恪守着她给他画下的边界,燃起一篷火,遥遥把亮光送给她。

    “唔……”

    徐见溪无意识地把手从那团热源抽离,揉揉眼睛打开手机看时间,发现才过了二十分钟。但睡这一觉效果明显,她好像又能从身体里抽取新的活力了。

    “我醒啦,我们出发吧,燕师傅。”

    从她抽走手的时候燕徊就强迫自己扭开了头,听到她半开玩笑的调侃,其实想跟她说,不想笑就别笑了。

    但这也算逾矩,所以只能沉默。

    车停在半爿居十四幢,按照徐见溪的叮嘱,燕徊得开她这辆车回家。

    “路上小心,今天谢谢你当司机咯。”

    她真正谢的是什么,双方心知肚明。

    目送她转身开门,在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后之际,燕徊低声喊了她的名字。

    “徐见溪,我今天没开玩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我相信你。”

    纤长的背影一滞,随后仿若无事发生,门轻轻合上。

    燕徊燃起一支烟,狠吸一口,剩下的话随烟雾一同消散在夜空。

    ——所以,无论是十二岁,二十六岁,还是八十岁,燕徊永远愿意无条件做徐见溪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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