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气定神闲的中颐燕总，屏幕上是完全查不到记录的访客预约页面。恒渊前台的姑娘久违地陷入了“得罪哪边责任比较小”的困扰中。
如果是往常，直接把燕徊带去大小徐总随便哪位的办公室就行，但很不幸半个月前林特助严肃强调了秩序问题，访客必须要得到接待人的确认才能带进办公楼。
“燕总，能麻烦您再联系一下小徐总或者林特助吗？这边内线打不通，可能她们不在办公室。”
燕徊欣然答应，他这会儿有十二万分的好性，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可能会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商务会谈”。
二十八楼会议室，一个项目组的中期汇报进行到末尾，见林特助进来附在徐见溪耳边说了几句，两人就换了位，由林特助留下做旁听记录。
桌面下聊天群不停滴滴。
【小徐总怎么撤了？今天知道她要来旁听，我部门老大还换了他最贵的领带来。】
【笑死，你是会观察的，你老大哭晕在厕所。】
【林特助震怒：原是我不配.jpg】
【一楼可靠线报，中颐的燕总来了。】
【我靠，他最近来得是不是太频繁了点？我们跟中颐真的有那么多合作吗？】
【社会上的事少打听，就不允许人家单纯来跟小徐总叙旧吗，听说他们是老同学。】
【哦哟，校园啊，旧情高发地段！没人的话我就开始造谣了——】
【憋玩了！你老大瞪你好几眼了！】
……
“所以你来找我什么事啊？”
对面燕徊示意她等等，气定神闲地把电脑连接上投影仪，打开一份PPT。
“我这里有份长期合作的提案，想跟你探讨一下。”
这不符合两家集团前期碰意向的常规流程，但并不妨碍燕徊用开头三分钟就抓住了她的注意力。
这份草案以中颐近期收购的一家老牌国民家电企业为支点，尝试和恒渊如今重点开发的AI结合，打造家居智能一体化的应用情景。
一体化并非指APP远程控制扫地机器人这类常见模式，燕徊设想的落点在于通过AI对生活空间进行全方位智能管理，让家庭环境先一步适应人潜意识的需求。
徐见溪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就像他们的管家，负责整个宅子的一切细节，包括佣人的培训和调度、长期优化软装以契合雇主生活习惯、应季衣物的更换和搭配，甚至包括雇主的健康管理。
这种细致的工作需要长年累月的观察与磨合，对管家本身的观察力、学习能力都有很高的要求，所以他们这个圈子的管家薪酬都相当高。
而AI的数据收集能力和学习能力几乎秒杀人类，除却前期高昂的开发成本，量产后的收益相当可观。
“但是，”徐见溪提出质疑：“雇得起管家的家庭基本都无所谓这份支出，而且为一套AI管理系统大幅调整家里的布局，用户接受度不会太高吧。”
燕徊也持同样的看法：“所以前期用高端定制来试水，主打隐私和健康管理。等模型稳定下来，就转向开发普通家庭的应用情景，用低成本的高端体验来打开市场。”
“一个看不见的幽灵管家。”徐见溪总结。
“对，”燕徊打了个响指，继续加码：“陈氏地产几年前就尝试在精装修方面寻求突破，一直没成功，我想你也不介意把陈家拉进来。”
毕竟她和她哥打擂台只是给外人看的表象，从长远来看，陈氏地产的入局是双赢。
徐见溪沿着这条思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不能否认燕徊提出的方案确实很有吸引力。
“你想怎么合作？”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鉴于恒渊以前有过家电生产经验，我需要你一个承诺，确保你不会在模型稳定后踢开我自己独吞市场。”
他一脸正经，仿佛觉得自己很容易受骗似的。徐见溪忍不住腹诽，谁还能踢开你啊。
“有话直说吧，你要什么承诺？”
燕徊终于图穷匕见：“联姻，我跟你。用婚姻关系绑定我们两家未来五到十年，或者更长远的发展。”
徐见溪闻言，原本松快的谈话氛围突然一僵，她一改舒适的靠姿，坐正直视燕徊。
“如果我没记错，你以前好像是说过你拒绝联姻的？”
燕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坦荡地和她对视：“总得允许我年少轻狂不是，结个婚就能拉到恒渊这样的盟友，我们都有得赚。”
不对。她从燕徊提出的展望中逐渐冷静下来，重新审视这桩合作提议。
中颐的重心业务并不在此，可见的未来规划也并不包含这个方向，整个设想不如说是为一碟醋包了盘饺子。
而这碟“醋”，究竟是恒渊，还是联姻，又或者兼而有之？
她迟疑着试探：“即使不联姻，我们也可以正常推这项合作，你的担忧靠合同条款就能解决。”
“反正你都已经在相亲了，既然要结婚，跟我结有什么区别？”
燕徊抱着手，有意无意地瞟她：“我想过了，如果一定要找个人搭伙过日子，跟你就很合适，换成别人我也没这个意愿。”
“为什么？就因为我们小时候比较熟？”
“因为恒渊和中颐门当户对，因为咱俩知根知底，因为我们结合的预期回报足够高，这些理由够吗？”
燕徊停下指尖转的笔，很诚恳地看她：“还是说你觉得我哪儿不合适，你可以提，我酌情改。”
她觉得燕徊有点耍赖了。
她用力捏了捏眉心：“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张口想拒绝，却在视线触到他那双眼睛时，莫名把话收了回去。
怎么说呢，眼巴巴的，像想跟着出门玩却被拒绝的大金毛。
“徐见溪，小时候你要玩儿什么我都带你，现在结婚也带我一个呗，我保证你不吃亏。”
妈的，更像了！
这叫什么话？他当结婚是过家家吗？
如他一开始预料的那样，徐见溪不会当场答应。但只要她没有明确拒绝，就意味着这个提议至少被她放进考虑的选项里了。
只要有机会被比较，燕徊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
///
半爿居二楼书房，徐见溪合上电脑，把刚看完的报告隔绝在屏幕之后。
她下楼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没开灯，坐在客厅里等视神经细胞慢慢适应昏暗的环境。
鬼使神差的，她想给妈妈打个电话。
明暄离婚后去了徐家在南半球的一座私人小岛避世而居，她在这段婚姻里耗尽了所有对爱情的幻想，只剩避之不及的抗拒，连同女儿也很少联系。
徐见溪能理解她的心态，所以通常也不会去打扰她。
等候音响了很久，迟迟才被接通。那边的女声太久没听过，已经有些陌生。
“喂？是……小溪吗？”
“是我，妈妈。”
她喊了一声，对方却没应，沉默无声蔓延。
她想，或许明暄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她们已经超过十年没见面，对彼此的熟悉程度恐怕还比不上一个同事。
“妈妈，我可能要结婚了。”
与她的话交叠响起的，是电话那头低沉慵懒的男声，询问身份的话中夹杂着一串“honey”“sweety”。
妈妈用英语安抚那个人，告诉他自己在跟女儿讲话。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打扰了什么。
“结婚……结婚啊，哦，那很好……”
比起没话找话的敷衍，她身边人的抱怨来得更清晰——“见鬼的女儿，你该为自己而活，宝贝。”
“嘘！小声点儿……”
“妈，我就是告诉您一声，没别的事，再见。”
徐见溪直接挂断电话，自嘲地笑了一下，真是忙昏头了，为什么会期待从明暄那里得到建议呢。
其实不用装模作样地拉表格比优劣，作为联姻对象，不会有人比燕徊更优秀了。哪怕不提中颐的背景，单论他这个人，从能力人品到性格外貌，全都无可挑剔。
她不是瞎子，看得到燕徊一而再的关心和示好，可这也是她犹豫的根本原因。
他们曾经太熟悉，她童年受到过燕家太多关照，所以才没办法用单纯的利益得失来算计。
或许他只是一时兴起，或许是错把童年玩伴的熟悉当作了能相处愉快的证明，或许是对婚姻感到新鲜……无论哪一种，她都无意利用。
绝大部分时候她是逐利的商人，可也希望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燕徊那样好的人，没理由陪她在婚姻里共沉沦。
“喂，没打扰你睡觉吧？”
“小徐同志，你要不要看看时间，现在才九点。”
“哦，我是想跟你说一声，你白天的提议就算了吧。咱们两家以后还有别的合作机会。”
“……我能问为什么吗？”
——因为你是个好人，我不想耽误你？
啊，这种渣男经典语录在脑子里过一遍就没法正常说出口了。
“徐见溪，我可以过来找你当面谈吗？这么重要的事，我觉得不应该隔着电话聊。”
燕徊的语气是很久没听过的严肃，好像他把这件事看得比她以为的更重要。
也好，把话都讲透，别让燕徊误会她看不上他，以后还能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