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班时间,开车去接人的变成了徐见溪。
本来说好在恒渊等燕徊,但从她回公司后办公室就没清静过,大大小小的股东和高层端着长辈身份过来探口风,连林斯雨带着文件来签字都没能救下她。
意识到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在一个叔伯阴阳怪气评价“女孩子结婚还是要考虑下感情”时,徐见溪煞有介事地赞同:“您说得太对了,我现在就找他培养感情去。”
说完抄起车钥匙就走,落在后面的林斯雨恍惚觉得好像有鬼在追她老板。
燕徊对突如其来的接下班待遇受宠若惊,随即要求她就在中颐主楼门口等,借口找得理直气壮:你又不知道我的车位在地库哪个区,在楼下我方便找你。
这会儿正是下班的点,来来往往的人从旁边经过,她的车虽然没标识,但能正大光明杵在办公楼门口的访客,很难不受瞩目。她只能庆幸自己所有车都贴了防窥膜。
好在燕徊没让她久等,刚回完工作信息,他就敲敲车窗坐了上来。
“用这个抵车费,可以批准吗?”
一杯青绿色的奶茶被举到面前晃了晃,大概率是抹茶味的,她喝东西不喜欢太甜,抹茶就刚刚好。不过比起燕徊知道她的口味,他会买奶茶这件事更让她震惊。
“中颐老板还会自己买奶茶?”
燕徊忍不住嗤笑:“中颐老板还会自己吃饭自己呼吸,是不是很厉害?”
徐见溪也反应过来自己问得离谱,赶紧找了个台阶:“我要开车不方便,你喝吧。”
他不接话,直接把吸管戳进去送到她嘴边。
眼前这个场景倏然与十一年前重合,他刷着她的鞋,她把果泥送到他嘴边,那时他还没搞懂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的原因,只顾得上慌乱地敷衍她。
可徐见溪好像比他大胆,或者说比他坦荡,她歪头含住吸管深吸了一大口,他的视线随着她吞咽的动作而动,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渴。
“干嘛,你也想喝吗?”
徐见溪早就发现自己每次揣摩燕徊的眼神正确率都很低,但还是迎难而上。
“嗯,想。”
他很诚实地承认。徐见溪下意识就要说那你喝啊,忽然反应过来奶茶只有一杯,如果燕徊也喝,那不就是……间接接吻?
他们好像还没熟到可以共用吸管的地步吧?但几个小时前刚领的证还热乎着,就算真接吻也合情合理合法啊!
啊该死,他直接喝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提出来问她意见!现在好了,她也不知道怎么接这话了。
视线里徐见溪白皙的耳朵一点点染上红晕,燕徊完全能脑补出这短短几秒她脑子里转过了些什么念头。眼看她快要宕机了,赶紧见好就收:“开玩笑的,我也没那么渴,先回家吧。”
“啊,好……”
“燕总,这么早下班啊!”
社牛属性明显的中颐高管远远打招呼,燕徊上车时有意降下的车窗好像就是为了这一刻。
“对啊,夫人来接我回家。”
燕徊跟他挥挥手,换来一声“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眼看他一副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样子,徐见溪不理解且不打算纵容,一脚踩下油门。
今天下班早,晚高峰还没开始,一路开得顺溜。
燕徊在每一个等红灯的路口适时递上奶茶,服务细心到位。又一次收回手,他忽然注意到什么:“你之前那串浮夸的车挂呢?”
好家伙那五颜六色的硕大一串,跟她平日的风格天差地别,他只是偶尔坐一次她的车都记忆犹新。
徐见溪反应了一下,很快了然他说的是兰矜送的那些人造晶体,分手后她就让人处理掉了那堆玩意儿。
其实摘掉给自己套上的那层滤镜,再回想这些只觉得可笑,那种浮夸的东西没有半点跟她的审美沾边,更别提……林斯雨处理完后告诉她,听说其中几种晶体长期接触是对人体有害的。
不过这些没必要让燕徊知道,她扫了一眼后视镜,假作随意地回答:“太丑,让人丢掉了。”
但燕徊何其聪明,在她迟疑的一瞬间就猜到了可能性,支在腮边的手顿时僵了一下。
算了,是他不该多嘴,她主动处理掉上一段感情的痕迹已经是莫大的诚意。现在他已经和她绑在一起,这趟列车一生他都将是她身边的乘客,他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徐见溪手机很懂事地响起来,给了两个人把这话茬儿揭过去的契机。
“帮我接一下,开免提就好。”
她没什么好避着燕徊的,手机就在支架上,他抬个手就够得到。
“徐见溪!你结婚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得好好的跟老董他们家谈吗,你朝三暮四还要不要脸?”
“我们明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老董家来兴师问罪我们都没话说,你是不是不想进这个家门了!”
尖锐的女声挤满车内狭小的空间,是二姨妈明昕,她倒是消息灵通。
对面话说得难听,燕徊立刻就反应过来要去挂电话,这是她和外祖家的事,哪怕她不介意那些话,他也不适合听。
但徐见溪抬抬手拦住了他的动作。
“二姨妈,我以为在你和小舅收下董家送的那块地的时候,咱们之间就已经没什么情分可言了。”
对面兴师问罪的声音一滞,旋即气势弱了几分:“什么送,那是正经买卖,你别给我找借口。我问你,你是不是跟中颐那谁订婚了?赶紧给我取消,老老实实回来跟董家道歉,不然你和你妈都别想再进明家的门!”
她提起明暄,徐见溪就笑了:“二姨妈,我妈都十几年没回国了,她还记不记得岁园门往哪边开都两说呢。”
不给明昕反驳的机会,她继续讽刺道:“当年我爸差点把我弄死,我妈害怕想求外公帮她离婚,你们个个都巴着徐家照拂生意,硬拦着不让人把消息递给外公。我年纪小,但我记性还不错。”
灿金的夕阳洒在她脸上,燕徊侧目望去,只觉她一半人都淹没在阴影里,好像从河里爬出来的游魂,在地上拖出湿淋淋的痕迹。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你妈自作自受,结婚前你外公就拦过她,是她非要去撞南墙。我告诉你,你不听长辈的话,那个姓燕的迟早跟你爸一样,到时候没人给你收尸!”
燕徊再也听不下去,直接拿过手机沉声道:“明女士,我就是见溪的新婚丈夫燕徊。我敬明老先生有心回护过我夫人,所以这次只是警告。下次骚扰我夫人之前,希望你先掂量一下,如今的明家经不经得起敲打。”
明昕的声音被掐断在电话那头,徐见溪想着刚刚二姨妈无能狂怒的那些话,突然想起来得跟燕徊解释一下。
“她说的董家是……”
“我知道,他们先动了歪心思,你和你哥是在钓鱼。”
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燕乔,我小姑,之前不是跟你一起去了明家小孙女的升学宴。”他一句带过消息渠道,又解释:“董家那点伎俩,放在咱们高中那会儿都不够看的。”
他还挺会说话,一下子给俩人脸上都贴了金。徐见溪也不谦虚,点头认下了他的褒奖。
她也礼尚往来:“燕总还挺霸气,吓唬人一套一套的,我二姨妈估计要为得罪你这事儿几天睡不好觉了。”
燕徊不赞同地瞥她:“怎么就吓唬人了,她如果再来跟你疯言疯语,就明家现在手头这点牌,不够玩一合的。”
“燕总,举头三尺有刑法,”她抿着唇,好像忍俊不禁的样子:“您没必要为了给我出气把自己送进去,结婚还没满24小时,别让我现在就开始思考怎么捞老公。”
这就是故意逗他了,他不信她不懂他的意思,想让明家二代那几个废物倾家荡产太容易,她自己都有不止一种办法。所以她是在隐晦地告诉他,别对明家动手。
“为什么?”他不解,徐见溪可不是什么心软的圣母,既然明家曾经那样对待过她们母女,没道理留着过年。
“外公临走前托我照顾好岁岁,他的大部分东西都留给她了,岁岁是无辜的。”
如果几个姨妈和舅舅失去现在富足的生活,以她们的劣性,马上就会把主意打到明夕身上。甚至如果不是因为明夕才刚成年,这次董家为那块地发难,他们为了不吐出到嘴的肉,很有可能就把明夕当赔礼送给董家了。
她是记恨明家早年为了那点生意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但没必要迁怒到明夕身上。
燕徊听她沉静地分析利弊,眼神落在她逆光的侧脸上,忍不住去想,当年的她也何其无辜,在她口中“差点死了”的那些时日里,她又是怎么撑下去的?
“徐小溪,和我结婚这件事,你担心过吗?”
他一直以为她对婚姻可能是有恐惧的,至少会有些抵触,但他们结婚结得太顺当,就好像她切割了自己那些在父母失败的婚姻里受的伤害。
但徐见溪反而觉得他的问题奇怪:“我以为你对自己的人品应该更自信一些?”
她以为他是在乎刚刚明昕那没头没脑的“警告”,不过他这样好的人,怎么可能变成她爸那种垃圾货色。
“我是想说,你对婚姻有抵触吗,如果你觉得不适应或者不舒服,我可以配合你的节奏,我们慢慢适应。”
看,就连获得合法许可后,都惦记着她舒不舒服适不适应,跟他结婚又怎么需要提心吊胆呢。
徐见溪无声地勾勾唇角:“燕徊,你知道明家的岁园,其实不是岁岁的‘岁’吗?”
这个话题起得有点突兀,燕徊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明老爷子亲手打理的那座岁园极其考究,盛传是以明夕的乳名命名的,老爷子过世后也真把岁园留给了明夕。
“嗯?听起来另有隐情?”
那是她小时候意外听到的八卦。
岁园的“岁”其实是外公年少不得志时遇见的富家小姐,那姑娘闺名岁岁,与外公一见钟情陷入热恋,差点私奔。后来岁岁姑娘的家里找到外公,直接省了利诱的步骤,差点没把他腿打瘸。
那一顿痛揍把外公的梦打醒了,意识到自己半个月工连岁岁姑娘的一双手套都买不起,他又何来资格跟她谈爱,又带不负责任地她离开呢。
外公不告而别,暗自发誓要改命,等衣锦还乡向岁岁求婚。然而兜兜转转好些年,等外公真发迹后找回去,才知道岁岁一家早就失踪在了战乱中。他连续三年登报寻人,上门提供线索的不少,找过去却都不是岁岁。有几份报纸至今还能在当地的档案馆查到。
岁岁成了外公一辈子的白月光,后来成家立业,子孙满堂,犹惦记着给最喜欢的小孙女取名岁岁。
“我可没有什么白月光情结。”感觉出徐见溪的意有所指,燕徊忍不住抢先申明自己的清白。就算有白月光,那也是她徐见溪。从小到大就这么一位,再没对别人起过心思。
“我又没质疑你。”她翻了个白眼。
外公和外婆相处大半辈子,外人看相敬如宾,实则半句话也嫌多。外婆嫌弃外公附庸风雅,外公瞧不上外婆粗俗驽钝。但也这么磕磕绊绊地过来了。
她想说的其实是,只要不死心眼地在婚姻里找美满,得过且过,总是能和平相处下去的。
她和燕徊这段关系,上面已经被加码了八辈子都点不过来的金银,哪怕日后矛盾再激烈,也没谁能轻易脱身。所以早认清现状,早找到合适的相处方式,对谁都好。
不过看他急着强调自己的清白,她忽然觉得这些话不该说。明明他的诚意、他的主动和细心都在告诉她,他有心经营好这段婚姻,她又为什么要用冷冰冰的立场抢先给他们的关系划界限下定义。
“放心吧,如果不舒服我会告诉你,你也没必要刻意迁就我,公主房我可还记忆犹新呢。”
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燕徊无声叹了口气,他还能猜不到她原本想说什么吗,还好,她没真把那些伤他心的话讲出口。
悬崖勒马总是值得鼓励的。
“赖我,自作聪明,我先道歉,回头给你赔礼好不好?”
“那礼得备厚点儿。”她又拿乔上了。
“不厚不让我进门,行吧。”
“您对自己还挺严格。”
“必须的。”他拉长尾音,轻巧地揭过这一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