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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渡云逝世后半月。
整个花楼热闹非凡,却一丝传不到峰外去。
祁亦过正与花烛谈着往后的安排,邓巡便忽地推门闯进来。
“花楼主。”他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给楼主请罪,还请楼主出殿探看一二。”
花烛站起身来,看了眼祁亦过。
“怎么了邓叔。”
“是我跟老祁一时没看住门下弟子……还有昔日你爹门下的弟子们。”
祁亦过一听便道不好,推门而出,对邓巡道:“咱俩出面调停啊!你跟小烛说有什么用!”
花烛拉住他,摇了摇头。
邓巡道:“你虎啊!这事要是咱俩上了,有第一次就还有第二次,而且一次严重过一次!”
的确如此。
若花烛总不亲自出面断绝后事,只会更落下管理无能的口实。
“祁叔安心坐着,我自己解决。”
花烛临出门又回头道:“不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主殿半步。”
祁亦过:“当了楼主就是霸道了哈?”
花烛:“嗯。”
他走出殿门没两步,就被竹叶偷袭了,两三片“嗖”地扎过来,他挥棍打开。
说明是花渡云的弟子,要引他进竹林一战。
竹林里。
这些面孔大多于花烛而言是陌生的。
就连他同父异母的几个兄弟姐妹也都才初长成,十四五岁左右,他只在十多年前见过他们在姨娘怀里的样子。
花卷远远地压弯一枝竹,站在上面。
为首的是花渡云手下的弟子广曦宁和与花卷同门的柳司望。
“你还有胆来,真令人意外。”广曦宁道,“我以为你这个窃贼,没脸见我师父门下的弟子呢。”
“为何不敢。”花烛踏进竹林,在边缘与他们目光对峙。
他想起文千爱曾和他说过,当年花渡云也曾被骂作窃贼。
“你是问冥楼里的蛇蝎,阴毒难测,怎么配夺走花小楼楼主的位置?”柳司望恶语道。
“我说过。”花烛并不与他们置气,他知道他们没说错,“这个位置,谁想要就来抢。”
“抢得过就行。”
“你还要脸吗!”广曦宁拔剑竖眉,“当初往问冥楼跑,还跟我师兄行苟且之事肮脏下流,如今我师父一死,又惦记花小楼的位置!”
一说到他和钟愈,这群人就好像突然有了发挥的资本一样,人人都听过两嘴能说上一句。
“他和钟愈当时可是闹上了七楼联审,账簿做不得假吧?”
“为了证明没杀人而不得不暴露的卖俏行奸,怎么可能是假。”
花烛至今不明白,为什么露个天仙坊的开房记录,他俩就变成了奸夫淫夫。
两个男的逛青楼很不平常么?!
“他俩每次七楼联审后的试炼,都暧昧不清腻在人群中……断袖之癖,真恶心啊。”
“啧,何止。能上天仙坊暗约私期寻欢作乐,他长得又这么骚气蓬勃……”
“别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吧!”
花烛:……?
我去你妈。
骂他夺位还合情合理,毕竟他的确做得亏心。只是明知此事是错事,却狠下心来必须要做,且不再回头罢了。
但是?
他特么哪骚气蓬勃了!?
说话要讲根据啊啊啊!!
还是说他骚气蓬勃的那个傻逼,又开口道:“不过,钟师兄怎么没跟他一块回花小楼呢?别是用完把他扔了吧!”
“哈哈哈……用完就扔,太符合钟愈那副模样了,我早就看他不爽!”
花烛原本是握着笛,此刻当真被激怒了,转由银刃出鞘,指向广曦宁。
“我再说一遍,有种就来抢。”
“一起上也无所谓。抢到了,安排好怎么分就行。”
说罢也不等广曦宁是否迎战,就先冲着那个说他骚气蓬勃的傻逼给了一剑,缠斗起来。
那傻逼与钟愈应该是同门,招式很熟悉,他几乎不用怎么留神就能预判到。
防守顺利,回击必然也有力,几下后便溃不成军。
与这群人真刀真枪地打,他不屑于用问灵,单凭问冥剑法就足矣。
广曦宁从后背袭,他由前挥退面敌至后一剑挡掉广曦宁的剑。
围在他身边的约有十七八人,只有最内侧的四五个才有与他交战的机会。
花卷的声音此时慢悠悠地从上方传来,大有隔岸观火的调调。
“恕我提一嘴,你们这样,打输了可不光彩。”
花椒向来是她的跟班,在外围抬头喊:“你别再上面站着了!下来,大家同仇敌忾!”
花卷不以为意,依旧双手环胸,垂头而视。
“我已经输了,再打不合规矩。”
“你…!他抢楼主的位置,就合规矩了么?!”
“规矩在人心,我只管我合。他合不合,与我无关。”
“妈的,你清高!”
但她的冷嘲热讽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花烛明显感觉招架起来费力几分。
柳司望是几人里面武功最高超的,与花烛打了几回堪称平分秋色,竟没分得胜负。
而花烛早已下定决心不动八大奇字,任凭他们用花小楼的招数,也只使剑法招架。
广曦宁身上见了伤,才炼出赤灵来,红铜色的金属猛地抽向花烛,捆住了他的脖子,不断紧缩。
花烛心下一紧,喉间已经挤不进空气,强忍着缺氧,想着需要抓紧解决广曦宁。
然而巨大的操作变形,加上柳司望的配合之下,他早已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用手去尽可能阻止赤灵锁紧。
但手指也难以伸入,只会更剥夺他呼吸的空间罢了。
他两眼昏沉起来,溢出挣扎的咳嗽声。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钟愈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眼前看不清东西了。
他面色已经苍白如纸,渗出层层冷汗。
柳司望见状,斥道:“广曦宁,松开!你要杀了他么?!”
“是他自己说能抢的!又要我手软不成?!”
“可他也无心生死殊斗!他没有用问冥招数!”
柳司望的话语传进耳中,忽明忽灭,才提醒了花烛。
只要能夺得广曦宁的躯,这局还能解!
他跪身于泥土,尝试着灵识流经土壤至广曦宁的躯壳。
只一刹那,眼前恍惚,他还来不及去确认是否成功,就先在脑中下了收回赤灵的命令。
广曦宁也有防备,下一秒便警醒起来。
然而已经晚了,花烛去了赤灵,抛去周身的诸种不适,一剑刺过去,没入胸膛,不深。
又是踉跄几招掀起一阵疾风,剧烈的疼痛终究使广曦宁落得下风,被剑架住了脖颈。
花烛这时眼前才渐渐清明,方才完全是靠着意识在打,不停咳嗽着,满嘴的血腥味。
广曦宁无奈认败,花烛则站在原地,伸手缓缓地抹掉了嘴角溢出的血液。
“打完了么?”
“散场吧。”
他道。
花卷跳下竹枝,头也不回地离开。
柳司望见此,与花晋扶着广曦宁离去。
余下十几人也都或多或少被花烛打到受了些伤,骂骂咧咧地一并散去。
最终整个竹林重归平静,花烛闭上眼,如同天翻地覆般,控制不住往后倒去。
是长期的昼夜不分,也是从未出现在他梦中的花渡云。
更是此刻的形单影只。
当初一张账簿,让他们万劫不复的是钟愈,烂摊子全留给他一个的还是钟愈。
唯独到了说要与他一同回楼时,就不是钟愈了。
是鸟尾的从属。
是用完就走,杳无音讯的叛徒。
他躺在竹荫下,簇簇光叶随着风摇曳,时而落在身上,时而打在地上。
花烛微微张开些眼眯着,看着密叶后的天空,开口轻喃。
“爹,我不去问冥楼了。我不会去问冥楼的。”
“我要亲自守住你留下的所有东西,谁都不能伤害它一分一毫。”
“我早就不生气了,我明白,问冥楼我回不去……”
“我不属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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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渡云逝世后一个月。
主殿中。
“帮我办一件事。”花烛坐在左边一只椅上,柳司望站在下面。
“花楼主,请讲。”
“花椒手底下那个仆役……”叫什么他一时没记住,“眼睛很小,脸很长……”
“石子儿。”
“嗯对。把他,还有你师父那个二师娘,都带过来。”
“我二师娘……?”
“请过来。”
“楼主,我明白为什么。”柳司望忧道,“只是现在贸然如此,一来打草惊蛇,二来,太不给他们面子了。”
“没事。我不打算给他们面子。”花烛耐心对柳司望道,“去请。”
后者刚要迈出殿,花烛又喊住他:“等等。”
“嗯?”
“把广曦宁也喊来,让他在旁边亲眼看着。”
“是。”
广曦宁阴沉着脸被带来,石子儿和邓巡的二房魏珈慧则正面对着花烛。
“魏婶。”他向女人行礼,“邓叔知道吗?”
魏珈慧恰到好处地茫然道:“什么?”
“知道您是鸟尾手下负责整个七楼情报网的线人?”
魏珈慧抿唇不语。
“这样,您自己选。亲自写遗书,向邓叔说明。还是死后,我自己把证据给邓叔。”
女人瞪圆了眼:“你怎么敢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我?!”
“他若知情,你难杀。”
一旁柳司望悄悄看了眼广曦宁,果然面色更难看了。
魏珈慧考量一番,还是决定不能让花烛利用了自己的口舌,套出更多有效消息,传了纸笔,亲自写了遗书。
花烛浏览一遍,该有的罪行都在上面,虽然没有交代楼里还有其它线人,但也足够。
他这才将遗书折起来,命仆役道:“放回魏婶房中吧。”
“顺便带魏婶也过去,让她做该做的事。”
仆役悄悄在他耳边说道:“她要是跑了怎么办?我看不住啊。”
花烛拍拍他后背将他推过去,低声道:“花卷在,没事。”
仆役带着魏珈慧离开殿前,空地上只剩下四个人。
花烛酝酿了半晌,对石子道:“你知道你是怎么暴露的么?”
石子也知道再抵赖没什么意义,干脆直接摇头。
“是魏珈慧啊。”
接着,他就不说话了,将想象空间留给石子儿自己。
半晌后:“没明白?”
石子儿怒道:“是她为了保全自己拿我顶罪?!!”
“她总情报的命是命,我们底下的就不是命了?”
花烛负手而立,道:“我可以留你一命。”
“你别指望我像珈珞一样出卖其它人!”
“珈珞……她的花名。”花烛在他耳边道,“我把你给钟愈。你可以全身而退,不用担心被处死。”
“……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装。”他一字一句道,“鸟尾手下的规矩,我一清二楚。”
“哪有什么义气,你不过是怕回去以后被鸟尾弄死吧?”
“我……”
“我可以把你交给钟愈,让你从此销声匿迹。如何?”
“只要你告诉我,花楼里,还有谁。”
石子儿突然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声道:“我全告诉你!”
广曦宁低低地“卧槽”了一句,被柳司望发现后,赶紧闭嘴。
在他的视角来看,就是花烛在他旁边不知道嘟囔了什么,像威胁似的,不出几句,那线人就全招了。
邪门,太邪门了。
不一会儿又来了五个人一字排开。
石子儿加入了他们两个的观战行列,五个人在楼里地位不高,都直接被杀,血流满地。
花烛提着剑,血液顺着锋刃流下。
“还有么?”
“没……没有了,就这些。”石子儿颤抖着声音壮胆大声应道,“答……答应我的见钟愈呢?!”
“抱歉骗了你。”他一剑穿入石子的心脏,血溅了广曦宁满脸。
“连我都见不到他,何况你呢。”
说罢,他让已返回复命的仆役多叫了几个人来清理地上的血迹,一眼都没看广曦宁,回了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