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我和阿砚来中书令府中已经两年有余了。
我十六了,阿砚也十四了,曾经只会跟在我身后固执地叫我阿姐的小孩长大了,只是他话变得少了,但在我面前的是会说好多话给我听的阿砚。
再过两个月我就攒够了赎身的钱,可以带阿砚离府了,阿砚这几年和三公子一同读了许多书,也写得一手好字,我准备出府后就让他备考参加科举,这笔钱我也存好了的。
只是未曾想到变故来的这般快,中书令突然被抄家,下人也全被遣散了,抄家那日我正在院中收拾东西,刚好看见夫人和两位公子上了牢车,我放下手中的包袱,阿砚同我一块儿走了过去。
阿砚望见两位公子就唤:“二郎君,三郎君!”
二公子和三公子只识得阿砚,可夫人却识得我:“照丫头?你还未离府?”
夫人头上的金钗早被抄家的抄去,只剩一头华发,一夜之间竟也生出了许多白发。原来世上能让人朝为青丝暮白发的,并不只有大雪。
我见押人的行卒并不多,约莫是给马喂水去了,只留下两个,便从怀中偷偷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夫人,夫人有些惊讶,问我这是何意。
我将荷包往她怀里塞,只道:“夫人收下吧,不是什么好东西,望夫人不要嫌弃才是。”荷包里装了一些碎银,本想拿这些碎银开家香料铺子,爹以前教过我如制香,但夫人平时待我不薄,在狱中有些碎银伴身想必也能好过些,狱卒收了也应当不会特别为难他们。
夫人似是摸到了荷包中的碎银,两行清泪从泪中流出:“照丫头,如今偌大的叶府唯你出手相助,我们叶家定不会忘了你这份恩情,只是不知这恩情何时能报,有愧于你呀……”
我连忙摆手:“夫人言重了,平日你待我和阿砚不薄,我和阿砚无以为报。”
夫人还想要再说些什么,那几个行卒牵着马回来了,要将夫人和公子们押往狱中,夫人忽抓了把我的衣袖,被行卒拉走了。
目送着他们走远了,我拿出袖中的纸条:
“望照拂我大儿叶昭,如今他一人贬为奴籍,他日必当重谢。”
阿砚也望见了,抿着唇道:“阿姐,如何照拂?大郎君如今在哪我们都不知晓。”
我叹了口气:“先找个住所安定下来吧。”
我和阿砚找了许多店家,才在一条破旧的街尾找到一处院子,不大,只有三间房,但对我和阿砚来说绰绰有余,房屋有些败破,但不漏风雨便足够了。
阿砚要读书,我便出门为他买纸笔,他的四书五经往日在府中,他自己攒银子买了几本,三公子也曾赠与他《诗》《书》《礼》,如今便只差纸墨笔砚了,我也顺带买些针线来做女红,拿到绣房也可赚些银子。
出了街首便是集市,我为阿砚买好了纸笔,正准备去买针线时,忽瞥见中央珠玉阁那人满为患,找了一位大娘打听,大娘同我道是在拍卖近日被降为奴籍的人。
我听说过,这拍卖一般是大家小姐公子家中犯了事,但他们的样貌才气都是上乘的,便有达官贵人争着拍回去做妾或是男宠,所幸当初我与阿砚并不够格,因此逃过一劫。
思及此,我忽然想到大郎君是否也会遭此劫难?我说不准,抱着试试的心态进了珠玉阁。
阁中人极多,中央是红木高台被拍卖的,一个个走上高台,二楼坐着达官贵人,一楼围满了平民百姓。
一个又一个公子小姐走上高台,我却才想起,我并没未见过大郎君,又如何识得他?
这时一个头戴绿丝绸包巾的小卒上了高台,站在一旁扯着嗓子喊:“诸位,接下来这位郎君,才是极品!”
众人一时来了兴致,都盯着高台。
我只见一个穿着青绿色华服的公子被两个人押了上来,他身量极高,一双桃花眼略微上挑,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薄唇泛着红,像极了往日叶府庭院中的玉兰树上的玉兰花,玉兰生的那般高,我只在树下静静地望过,伸手去摘,却是摘不到的。
只一眼我便断定他是大郎君,长得与夫人有七分像。
我打起精神,此时已开始叫价。
转眼间竟叫到了四百两银子!我如今所有银子总共加起来不足二十两,恐怕是无能为力了。 “这郎君出价这么高?”
“这可是叶家大郎君,曾经可是状元郎!长得也芝兰玉树,俊郎非凡,他不值这价,还有谁值?”
随着纷纷议论声,叫价愈来愈高,最后二楼的一位公子以一千两银子拍下了大郎君,那公子眼中满是焦急,定价后便径直从二楼走下来,唤着大郎君姓名,还伸手来搀大郎君,见此我也放宽了心,想必是大郎君的友人吧。
我没有再多留,转身出了珠玉阁大门,又去买了些吃食和针线,便回了家。
才走到街口,就远远听见院中传来争执声,我立马加快脚步走进院门,发现阿砚正同一位公子争吵着。
阿砚见我回来了,立马道:“阿姐,你回来了!快来看看,这人非说院子是租予他的,我们分明早上才交了银子的,怎么会是他的?”
那位公子又转过身来,竟是拍下大郎君的那位,他一脸焦急:“姑娘,冒犯了,但我确实有要事,此地偏僻的掩人耳目,还望姑娘能将此地转租于我,定当不胜感激!”
我下意识地开口问:“大郎君如何了?”
他有些惊讶:“你认识他?那便更好办了,我本是想让叶兄住到此地的,我是将军府二公子何令风,将叶兄带回府中并不好办,但如今人多眼杂,光是赎回他卖身契就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要回府中只怕会寸步难行,姑娘,你是何人?”
如今叶府被抄家,其他人必是避之不及的,何公子愿意救大郎君怕已是仁至义尽了。既然如此,不如让他现在我这安定下来,日后再做打算也不愧对于夫人了。
思量过后,我对何公子道:“我原在叶府做事,受夫人嘱托照顾好大郎君,何公子,你不妨把大郎君送到这下安定下来,我这有三间房,虽不大却也够住了,等风波彻底平息了,再为大郎君择去处也不迟。”
何公子有些踌躇不定,我走进内屋,取出夫人留的纸条递给何公子:“公子不必怀疑,我两年前爹娘走了,只有一个小两岁的弟弟,便是刚才你起争执的那位,当年我若未被卖到叶府,若不是夫人对我和弟弟多有照顾,恐怕我与弟弟早就饿死荒外了,如今我们身份低微,也不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做些能做的了。”
何公子接过纸条,细细看了又看,似乎是确定是夫人的字迹后,才对我点点头:“那便有劳姑娘了,过会儿我被派人将叶兄送来,叶兄受了些伤,劳烦姑娘照顾。”
“公子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