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这就是关于伊索尔德这个名字的资料吗？”山姆翻了翻最上面的文件夹，扫了几行内容后他挑高眉毛问旁边的探员：“为什么亚瑟王传奇里的故事也在这里？”

    “准确而言这是法兰西传奇之一。”希尔纠正道，“追根溯源的话它和凯尔特传说有关。”

    山姆迟疑了几秒说：“所以呢？”

    “你问我要伊索尔德的资料的。”希尔抱手回答。她冲一摞文件档案扬扬下巴说：“这就是伊索尔德的资料。”顿了一下，她又意有所指似的强调：“这就是神盾局建成以来的所有与伊索尔德相关的纸质资料了。”

    她特意在“纸质资料”上咬了重音。

    山姆反应了一会，他左右看了看：“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没有暗示任何东西。”希尔回道，接着她冲山姆伸手：“手机给我，不许拍照。你走之前会还给你。”

    他耸耸肩，有些无奈地掏出手机递过去。希尔接过他的手机，没有收起来，只是转而放在了长桌的另一头。山姆四下看了看，又问：“我可以用那里的纸笔吗？”

    “我不能允许你用。”希尔没什么表情地回答。

    山姆这下明白了，他看了眼墙角闪了两下的老式摄像头，接着对希尔点点头回道：“明白了，女士。”

    “叫我探员更好。”希尔说，随后她转身离开了这个单独的阅读室。山姆撇开最上面的一摞资料，最先翻了翻时间距离最近的文件夹。打开后不出他所料，里面的大部分内容都被涂黑封存了。“看这玩意真是折寿。”他低声说。接着他又抬头看了眼墙角的老式摄像头，此时它已经黑了。过了几秒，连带着他头顶的吊灯也熄灭，只有屋顶最中央的顶灯还亮着，但变了颜色。整个屋子变得像晒老式相片的暗室。

    “你永远可以相信史塔克科技。”他学着托尼的语气小声嘀咕，接着又从桌上抓了几个档案袋夹在胳膊底下冲到另一条放了纸笔的长桌前坐下。他飞快地翻着手里的档案，记录了关键信息后就赶紧换另一份。词汇在他脑中杂乱无序地排列——伊索尔德……新泽西州……耶梦加得……“尤弥尔计划”……冬日战士……1974……1945东海岸异常……2001年皮尔斯决定销毁“尤弥尔”……坐标——

    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短信提示音，随后他头顶的灯“啪”地一下灭了，接着正常的白炽灯缓缓亮起。山姆睁大眼想看清正在消失的数字和字母，但它们被黑色掩盖得太快了。希尔推门进来，山姆飞快地折了几折手里的记录纸塞进裤子口袋里。神盾局特工没什么表情的从桌上拿起他的手机晃了晃：“我说了，不许用手机。”

    山姆没有回嘴，只是整了整资料后把它们交给希尔：“十分感谢，探员。我可以下次再来吗？”

    希尔摇摇头，略有遗憾地回道：“或许不会再有这样的权限了……”顿了一下，她借着将手机还给山姆的动作同他低声道：“你找的东西也是我们试图确认的东西。等级评估而言，它很危险。”

    “我以为是个‘她’？”山姆低声反问。

    “‘她’和冬日战士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它’。”希尔思索片刻后轻声道。

    山姆下意识睁大眼看她，希尔却什么都不再说了。她伸手和山姆握了握道：“合作愉快，猎鹰。不看看你的消息吗？”

    他没答话，只半信半疑地低下头去检查收件箱。起初山姆以为是神盾局又在装神弄鬼，随后看清了上面的备注后他忍不住深深吸气。

    是巴基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没有任何文字信息，只有一个撇嘴的emoji表情。

    “??”

    山姆下意识打了个问号回过去。“？”

    紧接着他意识到这不太妥当，巴基这样给他发消息多半是在寻求帮助——或许他已经不能打字了。思及此处，山姆只觉得心骤然往下坠了一下，他又找补似的飞快打字回过去：“去喝点果汁缓一缓。我在路上了。喝半瓶也行。”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希尔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山姆抬头看了眼她，思索片刻后隐瞒道：“没什么，我侄子病了。我需要回家照应一下。”

    希尔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将他领到了这个单独的阅读室的出口。山姆和她匆匆道别后便飞奔去停车场，他发动车子时，巴基终于回了他的短信：“可以的也不过来尔亻。”

    山姆明白他在说什么——“你不过来也可以的”——短短一句话的拼写错误比阅读障碍患者还多。就这还跟他说别过去了。山姆没忍住骂了句“倔驴老冰棍”，随后飞快地回了短信：“不过去才怪。快点去喝果汁，我到了要看瓶子。倒掉不算。”接着山姆把手机扔到副驾，决意要在不违反交通法规的前提下以最快速度赶到布鲁克林区去。

    当然，他花了一个多小时赶到巴基住处附近时没忘记冲去旁边的超市买菜。或许他太着急了，或许是他的皮肤——总之超市收银员差点以为这是一场抢劫，山姆匆匆解释了一句：“我表妹失恋了，四天没吃饭，我怕她要死了。”接着他一把抓过收银员递过来的找零，点都没点就提着菜冲出超市。一路小跑到了巴基目前在住的公寓楼下后，他站着缓了缓，试图让狂跳的心平复下来，因为他也不确定他上了楼后会开门看到什么。他需要做好准备。他需要冷静。

    想着，山姆深呼吸好几次之后终于感觉自己发麻的手脚渐渐有了知觉。他提着两兜吃喝慢慢上楼。到了巴基的公寓门口，他敲了两下门，等了半分钟也没有任何动静后山姆直接去地垫的夹层缝隙里抖出了钥匙开门。

    他进门看了看客厅，巴基不在这里。他叹了口气，把两兜子东西放在桌上，随后去接了杯水，直接推开卧室虚掩着的门进去。卧室紧紧拉着灰色的遮光窗帘，屋里黑得像还是夜里一样，山姆忍不住又叹气：“巴基……”

    回应他的是一声模糊的、啜泣似的呻吟。

    山姆放轻脚步走过去，看到巴基缩在床垫上，整个人埋在毯子和被单里。他没有拉开窗帘，而是过去轻轻掀开巴基头上盖着的毯子，巴基没有看他，只是躺着。

    他看起来脸色惨白，满头大汗。过了好一阵，巴基动了动眼珠，他勉强看着山姆讲：“你其实不用过来。”

    山姆没答话，只是一把抓住巴基的右手手腕把他拉起来一点，接着就把水杯抵到他嘴边。巴基看了看他，又顺从地垂下眼张开嘴。等他喝了半杯水后，山姆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两手扶着巴基的肩膀用力把他拉着坐起来。他故作轻松道：“挪个窝吧，大毛毛虫？你去沙发上坐着。我买了菜，给你做大杂烩吃。”

    巴基靠着床头用手抹了把脸，有些艰难道：“你这个点过来大概还没吃饭……我不想吃，你自己弄点吃的吧。”

    山姆没松手，只是跟他歪了一下头说：“那么可以晚上再吃威尔逊版超级无敌好吃大杂烩，现在我先给咱俩都弄点吃的——你跟我一起吃，这事没得商量。”

    “我不是很想吃。”巴基小声说。

    “吃半份也行。”山姆跟他讨价还价。

    巴基盯着他跟他对视了好一阵，最终挫败地闭上眼睛。山姆笑了几声，把他扶起来，依然给他裹着一条毯子，接着把他慢慢扶到了沙发上坐下。山姆从购物袋里翻出一条能量棒拆开递给巴基：“先吃一点点，我看看你的冰箱有没有变成达尔文的培养皿。”巴基没答话，只是有气无力白了他一眼。山姆抱着手盯着他看，不得已之下巴基咬了一口能量棒在嘴里磨洋工。“这才对了。”山姆点点头，转身去翻冰箱。

    “你这冰箱比猫舔过的骨头还干净啊。”山姆叹了口气，“让我看看橱柜……嗯，还好麦片没过期。”说着他又走回来翻购物袋，接着跟巴基炫耀似的扬了扬手里的瓶装牛奶、盒装蓝莓和一袋橙子。“看我多机智！我就猜你这要弹尽粮绝了，所以特意买了牛奶和水果。”

    巴基张了张嘴，有些不可置信：“谁家好人早上吃牛奶麦片和蓝莓还有切块橙子啊？”

    “这是给你补充蛋白质和维生素！”山姆白他一眼，“而且健身都会吃类似的东西。”

    巴基用左手跟他比了一个中指：“健身狗。”

    山姆拿着满手的东西艰难地回他一个中指：“不用健身还一身腱子肉的才是狗。”话罢他钻进巴基的小厨房里捣鼓两人的早饭。

    巴基看了一会手里的能量棒，最终下定决心在山姆端上来牛奶麦片和水果沙拉的时候三两口吃掉了能量棒。“别以为这样就能不吃饭了。”山姆从他手里收走包装袋扔进垃圾桶，接着把巴基的半份饭往他面前推了推：“这点饭必须吃了。”

    “你才是天选九头蛇厨师。”巴基用勺子搅了搅麦片嘀咕。

    “我这叫注重营养。”山姆回嘴，“不是所有人都是超级士兵。良好的身体素质是需要良好的饮食和锻炼来维持的。”

    巴基咬着牙吃了一口麦片，随后扬扬眉毛，接下来吃东西的动作明显没有之前那么抗拒了。他含糊着问：“你该不会要拉我出去吧？”

    “没想好。”山姆说，他插了块橙子吃：“或许会让你晒晒太阳，或许我会允许你继续蜗居。”说着，他把水果往巴基面前推了推。“至少吃四块橙子和六个蓝莓。”

    “不然呢？”巴基嘟囔着塞了一块橙子进嘴里。

    “没什么不然。”山姆耸耸肩，“只是我会没收我给你买的那份椰子酸奶。”

    巴基跟他皱眉，盯着他看了一会之后又不情不愿地吃了两个蓝莓。“你真是个讨厌鬼。”他小声说。

    山姆冲他假笑一下：“跟史蒂夫学的。他不是常说嘛，‘我能跟你耗一整天’。”

    “跟我耗着做什么……”巴基说完又像是要逃避山姆的回应似的自顾自往嘴里塞水果。

    “你是我的朋友，我不能丢着你不管。”山姆轻声回答道。默了片刻，山姆又问：“发生什么了？”

    巴基沉默了很久，最终轻轻摇了摇头说：“我现在不想说。”

    山姆没有强迫他，他只是点点头，叹息般说：“好，那就后面再说。”

    巴基沉默着把山姆刚才给他规定的数量中剩下的橙子块和蓝莓一股脑塞进嘴里，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执行离开九头蛇后遇到的最不情愿的任务。山姆没有在意他的臭脸，他站起身拍了拍巴基的肩膀：“血糖上来之后你就会感觉好一些的。”接着他收拾了餐盘回厨房洗涮。

    “我能在沙发上躺着吗？”巴基过了一阵后隔着厨房哗啦啦洗碗擦盘的响动大声问山姆。

    “这是你的窝，巴基，别问我。”说着，山姆冲干净手上的洗洁精后关掉了水龙头，他用干布擦了擦餐具，又补充说：“而且你刚才有好好吃饭，所以在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你睡天花板我都没意见。”

    过了一阵他从厨房出来，巴基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曲着腿给他留了个沙发角。山姆凑过去坐下靠着沙发长出了口气，巴基忽然问：“你早上不是从家那边过来的？”

    “为什么这么问？”山姆反问。

    “我猜你熬大夜了，要么就是半夜去了什么地方。”巴基说，“你身上的须后水味很淡了。”

    山姆笑了几声，摇头说：“狗鼻子。”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先前收好的记录纸冲巴基晃了晃。“我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去了一趟老朋友那里，问他们找了点纸质资料。”

    巴基看着他不说话，像是在慢吞吞地思考山姆话语间隐藏的意思。山姆跟他打了个响指：“打住。别想了，今天我不会跟你谈这个。”

    “那你今天要做什么。”巴基没精打采地问。

    “今天要把你这个毛毛虫从毯子里扒出来。”山姆跟他开玩笑，“剥茧抽丝懂吧？一点一点把你弄出来。”

    巴基看了他几秒，忍不住跟着他笑。他用脚尖轻轻碰了碰山姆的腿：“你会跟我说你找到的东西吧？”

    “当然了。”山姆回答说，“搞不好有些地方还得问问你……”言及此处，他的声音忽然低落下来。

    “我没事。”巴基跟他小声说。顿了几秒，他有些艰难道：“我只是……我不知道，可能做噩梦后创伤发作了……我没事的……”

    “想跟我说说吗？”山姆轻声问。

    巴基想了一会，摇摇头小声问：“等会可以吗？”

    山姆拍拍他的小腿回答说：“当然可以了。”话罢，他又问：“你现在想看点什么东西吗？或者我们听听歌？”

    “都可以。”巴基轻声回答，“我现在不知道该干什么……”

    山姆想了一会，从桌上拿起电视遥控器说：“那就看看你家里这个老古董能给我们放点什么吧。”

    巴基没答话，只是在电视节目的声音低低响起来的时候闭上眼睛放空了脑子。字句滑过他的脑子，但不让他思考其中的意义。

    这只是声音。他在心里想。声音没有意义。让它们像流水一样淌走就好。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感觉自己被一个人——不，是山姆——拍了拍小腿。只有山姆才会这样轻柔地对待他。他迷茫地睁开眼，山姆凑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跟我出去走走吧，瞌睡虫？”

    “我没在睡觉。”巴基嘟囔着重新闭上眼睛，“我在冥想……治疗师教我的那种……”

    “那也跟我出去走走？”山姆问。顿了片刻，他又像建议似的讲：“我知道你不想去人多的地方，所以我们可以去公园，然后在回来的时候顺路去吃个午饭。”

    巴基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又睁眼看山姆：“吃什么呢？”

    山姆耸耸肩回说：“看你咯。当然，也可以我带着你吃点新菜。”

    “然后呢？”巴基又问，“听起来晚上做不了饭了。”

    “哈，凭你的代谢速度，我很确信这屋子里今天不会有剩饭。”山姆微笑着打趣他，“再者不要质疑厨师长的手艺好吧！”

    “你才不是厨师长。”巴基懒懒地回嘴，但顺从地伸手让山姆把自己拉起来了。

    山姆拉着他去卧室换衣服，他走过去拉开遮光窗帘说：“我家里有人是厨师长。”

    “冷知识，职业不靠血缘传播。”巴基语气不带恶意地挤兑他，接着他又不满似的讲：“嘿，这有人换衣服呢。”

    山姆两手打开做了个膜拜的动作后说：“阿波罗眷顾的□□应该被阳光照射。”他转而双手合十学着印度口音说：“纳玛斯德（namaste），我这叫造福人间。”

    巴基白了一眼他，给自己套了T裇后又罩了个连帽衫在身上。他跟山姆偏偏头说：“走吧，我去门口换鞋。”

    出门后巴基就拉上了兜帽，山姆会意地伸手，巴基看了眼他，不情不愿地挽住了他的手。“你知道这看起来很像一对吧？”他小声说。“我还单着呢。”

    “我们本来就是一对。”山姆回说，“好搭档也是一对啊。”

    巴基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看路上的地砖缝。山姆拉着他去人少的小公园里转了好大一圈，接着又谷歌了一家越南饭店和一家印度餐馆。“你来选吧，老大。”他对巴基说，“去吃你没吃过的越南菜，或者我们去吃你喜欢的绿咖喱。”

    “绿咖喱。”巴基惜字如金地从嘴里吐出来这个词组，接着就紧紧抿住嘴不说话了。

    山姆耸耸肩，看好路线后收起手机拍拍巴基的肩膀说：“口味专一哈？”

    巴基看了眼他，山姆有些莫名。“怎么了？”他问。巴基没说话，只是跟他摇摇头，接着又低下头去研究地砖有多少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