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LLAR(07)

    07

    “你说你要思考一段时间再做决定,现在史蒂夫死了,你做好决定了吗?”

    这是巴基在那通电话后跟山姆说的第一句话。他那天挂断电话后就匆匆告别雷纳塔,一路恍恍惚惚赶回布鲁克林,关掉手机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呆坐了一夜,又想办法搞了一套像样的葬礼着装,接着在山姆的陪同下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去参加了史蒂夫的私人葬礼。他没有戴帽子去遮掩脸,也刮干净了脸上的胡茬,身上除了戴手套这件事以外几乎挑不出什么地方不妥当。山姆问他要不要坐到中间一些的地方去?史蒂夫早就设想过自己的葬礼流程,所以留下了一些遗嘱来安排致辞这个事。他有给巴基留发言的机会。但巴基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着跟山姆摇摇头,接着有点像喝醉了似的轻轻摇晃着走到了最后一排的最角落坐下了。

    山姆于是放弃了让他在史蒂夫的葬礼上发言的想法。他作为半个操办者和史蒂夫安排的人花了半天时间完成了告别仪式,随后他带着巴基离开了葬礼——他们没法忍受留下参加棺材入土的环节。况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在这场葬礼中也没有资格往史蒂夫的棺材上抛下一把土。他们已经不是史蒂夫的战友了——这是史蒂夫对他们做出的自己的选择。而他们没法对此说什么。

    在回程中巴基依然沉默着,像是他的唇舌声带都被史蒂夫的死给冻住了,直到山姆把车停在他的公寓楼下,他终于对山姆说了这句话。

    而山姆一路上都在想怎么才能安慰到巴基,或许他应该劝巴基和他回到合租的状态里——他很担心巴基,史蒂夫对巴基实在太重要了……他们是发小,是生死莫逆……史蒂夫好几次都不顾一切冲去救了巴基,这样的情谊太深太重了,简直像另外长出了血管将巴基和史蒂夫连在了一起。所以,是的,山姆很担心。他很怕巴基的状态又退行到最初的情况去。

    但他没想到巴基打破沉默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或者说他没有排除这个可能,他只是情感上有些震惊和茫然,但意识中依然觉得这合情合理。毕竟盾牌是史蒂夫的遗物,而它承担了史蒂夫对山姆的期望。所以巴基想到这个很正常。山姆试图在心里如此解释。然而他还是觉得胸闷,他觉得憋得慌,像是巴基又用他的机械臂掐住他,把他扔飞出去,让他重重砸在地上似的。

    今天是个阴雨天,山姆开着车里的暖风,他开得不大,只是足够让人觉得温暖。因为巴基不喜欢冷。隔着机械运转的低沉声音,山姆动了动嘴唇,有些难以启齿道:“我……我决定……”他感觉到巴基转头看他,但山姆不敢看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他死死盯着方向盘说:“我给盾牌找了一个归宿。”

    “什么?”巴基像是没听清似的反问。

    山姆没有重复自己的话,只是喃喃着语无伦次说:“我不是史蒂夫……巴基,我和他是不一样的人……我没法号召那么多人一起做事——我就是没法。那是史蒂夫的盾,不是我的。对我来说那是别人的东西……”

    “但史蒂夫给你了。”巴基像是强调什么显而易见的事似的说。

    山姆紧紧抿住嘴,没有回答。

    过了一阵,巴基忽然声音很轻地开口:“我其实去找过史蒂夫……在……在他把盾牌给你之后。”话罢,巴基看着车窗上顺着往下流的雨滴,又想起那个他去翻窗找史蒂夫的雨夜——

    “山姆不可能做你的替身或者第二个你!”巴基记得自己当时口气严厉地呵斥史蒂夫,“你到底想干什么?他跟你是不一样的人。”

    史蒂夫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巴基被那双苍老的蓝眼睛看得如芒在背,但他依然紧紧盯着史蒂夫——他得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能看着别人把山姆推到火坑里去。

    “我没有想让他成为我,巴基。”史蒂夫不紧不慢地说,“我只是觉得他很像我,他可以承担这面盾牌的意义。”说着,史蒂夫用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心很重要。”

    巴基没忍住用右手“砰”地砸了一下墙。他背过去了几秒又豁然转身指着史蒂夫的鼻子,既是愤怒又是悲怨地咄咄逼人道:“那你也该跟他把话说清楚——跟其他人也把话说清楚!而不是——而不是直接把盾塞给他——该死的——你甚至把我也瞒住了!”

    回忆到这里,巴基忍不住闭上眼睛。他撇开记忆中的怒火对山姆说:“那天晚上我和史蒂夫大吵了一架……因为盾牌的事,也因为史蒂夫交给你的事……”

    “发生什么了?”山姆小心翼翼地问。

    巴基摇摇头,疲惫道:“只是……只是一些争执而已——好吧,是我们大吵了一架。从那之后我决定再也不要去见他。”他向山姆伸出手,山姆犹疑了片刻,把手放在了他的左手手心里。巴基轻轻握住他的手,仿佛叹息般讲:“我不怪史蒂夫去过自己的生活,我也不怪他想要退隐……我只是很生气他什么都不说就直接把这事留给你。”

    山姆沉默一会,又轻轻收回手。“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他低声道。

    “不,你跟他很像。”巴基轻声反驳道,“你不必成为他,但你很像他,你可以承担起那面盾牌对人民的意义——它在你手里会比在博物馆里更能给人力量——”

    “我做不到这个的,巴基。”山姆忽然提高声音打断了巴基的话。他转过头,神色严厉地盯着巴基看,棕黑色的眼睛像两颗燃烧的炭火。“我和史蒂夫不像。我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巴基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想起当初把他从九头蛇基地救出的史蒂夫。他们有一样的眼神。他想。他们也有一样的、金子般宝贵的心。

    他又想起那个雨夜的争执——

    “那你希望盾牌放在哪里?你觉得它放在博物馆会给人力量吗?它需要一个继承者……巴基,它需要有人继续拿着它为人民做事……而我根本不敢确定我提前说了这些之后还能不能离开。”史蒂夫当时紧紧盯着他这样说,一双眼睛像灼灼蓝火,烧得巴基恍惚自己身处火场,连带着他的情绪也变得愤怒起来。“但是山姆呢?!”他大声逼问,“你想到了美国人,你想到了你自己,你想到了摇摇欲坠的复仇者联盟——但是山姆呢?托尼死了,索尔离开了,你隐退了。山姆该怎么办?他只是个普通人,史蒂夫,他很脆弱,一颗子弹就能要了他的命——你把他推出来的时候想到过这个吗?”

    巴基记得史蒂夫当时的眼神,他像被惯用的刀割了手似的震惊地看着巴基,然而很快他的面孔也冷肃下来。他沉声道:“但他是唯一适合继承这面盾牌意义的人,巴基,是厄斯金创造了我,继而创造了美国队长,让这面盾牌给人希望——我没法让这根蜡烛就这么熄灭……”言及此处,史蒂夫的声音变低了,他像教导一个顽童似的语重心长道:“山姆可以把有能力的人重新整合起来,他可以做这样的标杆——他有这个能力……他是最合适的人。难道他的心不像金子一样宝贵吗?”

    “巴基?”他听到山姆叫他,可他没法从记忆里抽身。他还是和记忆中的史蒂夫对视着,他记得他们对视了很久很久,然后他对史蒂夫说:“你说山姆有继承盾牌的资格这件事我不反对,但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混蛋。”话罢,他又翻窗离开了史蒂夫的家,并且再也没有去见过史蒂夫,直到今天参加他的葬礼。

    翻窗时他听到史蒂夫在他身后失态地大喊:“那你希望我怎么办?把盾牌交给政府吗?你觉得政府会怎么做?”巴基停在阳台上没有动,雨噼里啪啦地往下砸着,他隐约听到史蒂夫像是要哭了似的呛咳叹息,可他忍住了没有回头。他听到史蒂夫说:“他们最初让我卖国债征兵,现在就可能会推出另一个金发碧眼的家伙去入侵他国——我没有时间了,我赌不起……巴基,我只能选择山姆。”

    “巴基?”说话时山姆轻轻用手搭在巴基的肩膀 上,“你还好吗?是我说得太过了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山姆,过了一阵,他学着记忆里史蒂夫的样子用右手点了点山姆的胸口:“你的心和史蒂夫是一样的。”顿了一下,他又讲:“除了你,没人再配拿起那面盾牌。”

    “我并不强大,也不有力。”山姆轻声反驳,“我只是个普通的退役老兵。我没法领着人做事。”

    “你可以的。”巴基毫不动摇道。

    山姆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后说:“我不会用那面盾牌的,巴基。我不会用。因为那感觉像是别人的东西。”言及此处,他忽然睁开眼说:“你能理解吗?这东西不属于我。它——它不是一个史蒂夫给了我就属于我的东西。”

    “这是一柄火炬,你有能力用它去点亮其他人的希望——”

    “这不是我该接过的火炬!”山姆高声打断他,他死死盯着巴基,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后尽量平稳地开口:“我已经决定好了,巴基。这是我的决定。”

    “你的决定简直是亵渎史蒂夫对你的认可。”巴基紧紧咬着牙回嘴。接着他看到山姆露出了和那晚的史蒂夫相似的神情。过了片刻,山姆指了指外面说:“下车。”

    巴基没有回话,只是沉默着打开车门走下去又关上它,接着丝毫不停留地走进公寓。像是他早就知道山姆不会跟上来似的。

    山姆忍不住趴在方向盘上闭着眼睛用力深呼吸,他知道自己不该那样粗暴地打断巴基的话,他知道巴基说得没错——盾牌的确是一柄火炬——但这不是他能做到的事。他又想起自己跟美国队长博物馆馆长的通话交流,随即他起身发动车子,他最后看了眼后视镜倒映出的公寓楼入口。它黑洞洞的,与其说是个入口,不如说是一堵涂黑的墙。接着山姆便开车离开了这个地方。

    这不是我的东西。每走一英里,山姆就在心里重复一遍这话。我和史蒂夫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会做史蒂夫的替代品。他想。山姆·威尔逊就是山姆·威尔逊,尽管我和美国队长一样都会从高处陨落,但我绝不做第二个史蒂夫。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些话,白天葬礼上的一幕幕在他眼前不断闪回,他下意识越发用力地踩油门。他从不知道雨点砸在车顶上的声音能如此的震耳欲聋,仿佛小石子敲在铁皮上,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倾塌似的。他几乎是机械地换挡、打转向灯、加速超车、再换到另一条车道上。这在高速上也不是很安全。但他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想了——史蒂夫的家人的话和巴基的话在他耳边怪异地交织在一起,让他只想一头扎进黑暗里永远地行驶下去,再也不面对那个盾牌——

    盾牌。

    山姆忽然醒过来一些,他下意识放缓了车速,接着他听到身后有刺耳的喇叭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开在快车道上,于是他又把速度提上去,在雨帘中穿梭着驶下高速,开进另一个城区,最终到了自己在哈林区的住处。他和巴基不再合租后便搬回了这里。

    他停好车时雨下得更大了,山姆在车里安静地坐了一会,没忍住想索尔现在在哪里,远处的雷声是否是这位雷神的杰作?但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傻瓜。他在心里想。以前的事早就不存在了。没什么能回到以前了。想着,他下车关锁后一路小跑去了自己的公寓楼,接着又在进去后放轻脚步慢慢走上去。

    或许是雨把他淋透了,他的手一直到进了屋后还有潮湿的感觉。他没有换衣服,也没有去洗澡,只是坐在凳子上盯着被他从袋子里拿出来的盾牌看。

    山姆忍不住用手去抚摸盾牌上的红蓝白三色条纹,它们摸起来冰冷极了,比军队里的勋章和狗牌还冻手,简直像是它刚刚才和美国队长一起被人从冰层里解冻出来一样。他用手盖住正中心的那颗白色五角星,过了片刻,山姆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试图想象自己手持盾牌,而他的制服上也多了一颗这样的白色星星在他胸口的样子。

    然而他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他艰难地皱眉,想得越发用力,于是黑暗中渐渐浮出一颗星来,可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影子。

    这不是我。山姆睁开眼想。他拿开手,又盯着盾牌上的那颗星星想了一会,最终他摇摇头,低声喃喃:“这不是我……我不是史蒂夫的影子……”说着,他将盾牌仔细地擦拭一遍,接着放进了它的专用收纳包里。

    夜里他睡得不安稳极了,半梦半醒时他总梦到一个声音质问自己:“你有想过这些事的不同吗?”他迷迷糊糊的想着回应的话——我想过,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想过,后来进入军营后也想过……那种影子里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就像深渊中的黑暗一般。接着他又想起自己在瓦坎达的战场上被灭霸的一个响指变成灰的感觉。那很奇怪,像是他的肢体忽然不受控制,他觉得自己在下坠,却又觉得自己在漂浮。他变成灰了,他应该觉得痛,可他却麻木得像是被打了麻醉,又像是训练时在转轮上转到了没法反应的程度。但是他得有反应。于是他紧紧盯着自己的手看,接着他意识到自己的腿也变成了灰,想到这里时,他的一切都陷入了永恒一般的黑暗。像是他终于回归了浩瀚宇宙的一部分——宇宙——他翻了个身后又在梦里想。宇宙里到底有多少未知呢?按道理来说这不是他这种角色应该考虑的问题,想着,他的梦里出现了索尔和托尼的样子。

    山姆并不熟悉托尼,但他很高兴看到活着的托尼。留着小胡子的钢铁侠兼阔佬上下看了看他说:“说起来我不惊讶史蒂夫会选择你。”

    “选择我什么?”山姆茫然地反问。

    托尼耸耸肩,没有解释,只是补充似的说:“你们都有那种美国大兵的调调——你懂的。”

    山姆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迟疑道:“我不懂。”

    “随你的便,红隼。”托尼摆摆手说。

    “你还好吗?”山姆看了他一会后小声问。

    托尼忽然微笑起来,他的神情变得柔和,山姆恍惚发觉他的脸变得像年老的史蒂夫——不,他眼前站着的就是史蒂夫。年过百岁的前任美国队长笑着看他,跟他偏偏头说:“不好不坏吧……老头子还能怎么样呢?坏不到哪里去了。”

    “我在做梦……”山姆喃喃道。

    “你觉得这是美梦还是噩梦?”说着,史蒂夫将盾牌递给他。他看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伸过去接过了盾牌——就像他的手之前不受控制地化灰一样。

    山姆盯着自己手里的盾牌看了一会,忽然低头发现自己的制服胸口也多了一颗白色星星。他吓得惊慌失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湖边,风吹得湖水波光粼粼,他没法看清自己的倒影,于是他跪下去,跟水贴得再近一点、更近一点——他终于看清了,接着他尖叫起来——

    他猛地坐起身。梦中最后一幕的样子还死死烙印在他的眼前——他的脸上贴着史蒂夫的脸。

    我不是他。山姆用力搓了搓脸想。我不是他。忽然他的闹钟突然响了,他被吓得一个哆嗦,随即匆匆关掉它。

    山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洗漱,怎么做饭,怎么吃完饭收拾好自己带着盾牌开车赶去博物馆的——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交出盾牌时说了什么。

    他只记得自己在看着美国队长和咆哮突击队的制服时对罗德斯说的话:“它感觉是别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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