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LLAR(12)

    12

    巴基在忽明忽灭的白光中睁开眼,他看到了三面洁白无瑕的墙与同样漆成白色的地面。接着他又听到了那种怪异非人的嗡嗡声。我在做梦。他想。因为这是那间白房子。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静静看着地上那一滩肉眼难辨颜色的流体缓缓靠近他。他在等待命令。过了几秒,它从他的两脚间流过去,仿佛水变成雾似的在他背后蒸腾而起。巴基抬头看天花板上的镜子,他看到自己的眼睛和金属左手像宇宙魔方一样幽幽地发出蓝光。灯泡的明灭间,他看到流体转变而来的雾气忽而上升忽而下沉,最终它拢成一团,有暗暗的光从中透出来——它仿佛一颗悬在半空的巨眼。

    “转过身去,士兵。”他听到这样一个声音。

    他沉默着照做了。

    “你看到了什么?”

    “Ничего.(什么都没有。)”

    忽然间灯光稳定了下来,巴基抬头看了眼镜子,那一团透着光的雾依然飘在他面前,像一颗硕大的眼睛同他对视。他接着低下头去目视前方,眼前只看得到对面的白墙。

    “向前抬起你的左手。”

    他看了眼自己透着蓝光的机械臂,犹疑了片刻。

    “服从命令,士兵。”

    他又一次照做了。

    有颜色难辨的流体渐渐在他左手指尖凝结、滴落,很快它淅淅沥沥地淌下去,在地上汇聚成了一滩。就跟之前一样。

    “你感觉到了什么?疼痛还是冰冷?”

    “Ничего.(什么都没有。)”他又一次这样回答。过了片刻,他忽然低声补充:“Ячувствовалтеплоимягкость, каккровьиплотьживыхлюдей.(我感觉到温暖,就像活人的血肉。)”

    过了一阵,他听到那个声音说:“放下你的手,待在这里,直到天亮。”

    他于是在流体旁边就地坐下,沉默而茫然地看着它。它不再流动了,只是平摊在他身边,连带着那股嗡嗡声也渐渐模糊。

    巴基知道这个梦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这是1984年的国庆日发生的配对实验,距离他将伊索尔德绑架来九头蛇基地已经过去了十年,“尤弥尔计划”推行了一半。佐拉依然没弄明白伊索尔德究竟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选择将伊索尔德称作“尤弥尔”。巴基不知道这个科学狂人是从哪里知道了伊索尔德的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了伊索尔德与宇宙魔方中蕴含的那种狂暴不驯的力量之间互相制衡的关系。他只是知道佐拉想要他和形态不定的伊索尔德成为搭档,然后做九头蛇最强大、最势不可挡的爪牙,为他们将一切夷为平地——不论是比喻意义上的踏平,还是实际意义上的。

    不过他们并没有匹配成功。

    他不像之前那几个实验对象一样在他们看到的透着光的黑雾中死于惊恐与窒息。他与那只眼睛对视了,但他被放过了——当然,佐拉会说是他驯服了这只眼睛——他不知道原因究竟是什么。总之他没有看到不可名状又超出人类承受范围的恐怖景象。但流体也没有变成伊索尔德。

    巴基闭上眼睛向后躺倒,他把自己的左手撇在一边,离流体很远的地方,接着他开始想伊索尔德。某种程度来说,伊索尔德的确不正常。他想。因为他至今想不出除了圆脸以外的任何形容来描述她的脸——好像她的脸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似的。

    过了好一阵,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摇晃。他没有睁眼,只是安静地等着梦境崩塌,意识回笼。之前的一切渐渐被他回想起——漆黑一片的客厅,窒息的年轻人,他的左手,和伊索尔德有着同一张脸的雷纳塔——雷纳塔。他睁开了眼睛,雷纳塔正看着他,见他醒来,她不再推他了:“吃点东西吧。然后你就得走了,他们要带走我几天。”

    巴基感觉胃里坠沉沉的。“那个和他们合作的临终关怀医院?”

    “不。是别的地方。”雷纳塔摇摇头回答。“他们说不能让你知道,还说让你也给山姆带个话,让他也离远点,别过来插手。”

    “他们要做什么?”

    “不知道。但据说不会伤害我。”

    巴基没说话,他霍然起身大步冲下楼去。克林顿像是正在楼下等他似的站着。“你们要把人带去哪里?”

    克林顿深吸了口气,努力做出和善的表情说:“别误会我们,巴恩斯,我们查到了一些东西,她得暂时被藏起来。”

    “藏起来还是关押起来?”巴基反问。

    “保护起来。”克林顿咬着牙反驳道。“神盾局已经和九头蛇没关系了,所以你最好别再揪着这个不放,巴恩斯。”

    “砍掉一个头,还会长出来两个。”巴基面不改色反驳,“这是他们惯来会说的话,你觉得九头蛇真的倒台了吗?”

    “这要问你,冬日战士。”

    巴基下意识向前了两步,他死死盯着克林顿的眼睛,过了好一阵他才讲:“我的名字是詹姆斯·巴基·巴恩斯,我不再是冬日战士了。”

    克林顿撇撇嘴,冲他笑了一下,没有答话:“告诉威尔逊,让他的手离这个生物远点,这不是你们两个应该掺和的事——不管是九头蛇的前员工,还是复仇者的现役猎鹰。”

    “为什么?”巴基默了几秒后追问道。

    这一次克林顿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他看了巴基好一会后摇摇头讲:“听着,巴恩斯,我可以理解你想要用类似的受害人去代偿自己对受害人的内疚感,我也可以理解你想要保护雷纳塔,但……但事情比你想的更复杂……离远点对你和山姆都好。”

    “你们知道了什么?”

    “一些或许被你忘记的东西……你说过,你被洗脑编程太多次了。这个生物比你想的更难处理。”

    “她给自己选了一个名字,她不叫‘这个生物’。”巴基几乎是咬着牙回嘴。

    克林顿看着他的眼神却充满怜悯,他摇摇头:“你被影响了,巴恩斯……别再管这事了。这是为你好。”接着他冲一旁打了个手势。“送他回布鲁克林。”

    “我自己可以回去。”巴基反驳道,“而且我要去给雷纳塔道别。”

    “恐怕不行了,巴恩斯。”克林顿说,“时间已经到了。罗莎带她从后门那里走的——她得尽早从这片居民区撤出去,否则被影响的人会越来越多。”

    巴基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从他身边擦肩走过去:“我自己会回布鲁克林。”

    克林顿没有回答,巴基走出去几步后听到他指挥剩下的人:“去把那屋子的里外门窗都锁死,门口贴上封条,再加个固定器,免得哪个倒霉鬼撬锁进去接触到污染源。”

    巴基没忍住脚步停了一下,过了几秒,他又把手插在口袋里握紧拳头走了出去。他觉得自己又在解离,他的身体在依照习惯和本能做事,可他也依然能感觉到内疚与五内如焚的痛苦。时至今日他已经把雷纳塔当成了当年的伊索尔德——尽管他至今都还没有去那个地下室确定具体情况——他没有勇气去……但他觉得不会有别人了。

    然而方才发生的事又让他迫切希望雷纳塔和伊索尔德并不是一个人——因为一个人不应该遭遇这么多苦难。至少他的治疗师和山姆都是这么跟他说的。所以他想雷纳塔——伊索尔德——也不应该继续被关押、研究,甚至折磨。

    想到这里,巴基走出车站时掏出手机给山姆发了条短信。

    “雷纳塔那里情况有变,方便的时候速来电话。”

    山姆在接近第二天凌晨的时候给他回了消息。

    “克林顿和我说了神盾局的安排,我知道他们的决定。”

    巴基盯着短信内容看了一会,他猜或许山姆是半夜醒来,或者刚下飞机时给他回的消息。他没有立刻拨过去电话,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在曙光照亮窗外天色时,他又发了短信过去。

    “方便接电话吗?”

    过了一小时,山姆给他回了信。

    “在开车。”

    巴基把手机扔到一边,接着换好衣服带上钱夹出了门。他其实也不确定自己要做什么,只是觉得自己需要按治疗师说的那样保持固定的活动量和活动频率。在街区的人行区域走了一个来回后,巴基去前几天他和中岛先生一起吃寿司的酒吧里买了红豆糯米团吃。女酒保问他要不要试试和果子,他忽然又想起之前和雷纳塔吃烤棉花糖。于是他点头要了一份三色和果子。他慢吞吞吃完这一份后酒保问他感受如何,他没什么表情地说:“我没想到它们是同一个味道的白糖糯米团子。”

    年轻的酒保笑了几声:“又是一个被骗的小可怜。”

    他笑了一下,没说话,又买了一份红豆糯米团后就结账离开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第二次买红豆糯米团,他吃了一次觉得自己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而且每吃一口,他都会想起中岛先生家里那个灵位上微笑着的亚裔青年照片。但他就是忍不住买了。

    他回到家后机械地换了衣服,像执行任务似的把自己打理干净,接着就坐在沙发上盯着被他放在桌上的红豆糯米团发呆。

    忽然,巴基想到一个问题。他似乎并不知道伊索尔德喜欢什么——或许伊索尔德和他说过,但他因为洗脑和编程而忘记了,又或许伊索尔德自己也忘记了……巴基不知道。他怔怔地看着红豆糯米团,忽然落下泪来,像很久以前他和伊索尔德烤棉花糖那次被烫哭了一样。

    他没有再发短信给山姆,直到翌日下午,山姆终于给他回了信。

    “我到地方了,你想说什么?”

    巴基毫不犹豫拨了电话过去,没几下山姆就接通了:“怎么了,巴基?”

    “雷纳塔被带走了。”

    “我知道,他们跟我说了经过,说是这样安排最好。”

    巴基沉默了几秒,意有所指问:“都给你说了?”

    山姆那边有些嘈杂,他像是完全没听出来巴基的暗示:“是啊,他们都跟我说了——虽然我听不懂一些指标问题,但他们说得挺详细的。具体的安排他们也跟我说了。”

    “你没意见?”

    “别对神盾局意见这么大,巴克,他们应该是靠谱的。”

    巴基忍不住咬牙:“他们的安排哪里靠谱了?”

    山姆听起来严肃了许多:“但是雷纳塔的确需要保护和治疗,巴基。”

    保护和治疗……巴基仔细思索着这两个词的意味,忽然他问:“你真的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他们跟我说了经过。”

    “什么经过?”

    山姆沉默了两秒,他像是生气又像是无奈道:“你在审问我吗,巴基?还是你觉得我在骗你?”

    巴基抿了抿嘴,想说我觉得被骗的人是你。但紧接着他想起了克林顿先前要人送他回布鲁克林的事,于是到了他嘴边的话又被他咽回去,他转而道:“你在哪儿?我要跟你面谈。”

    “我在家——路易斯安那的家——我姐姐找我有事,而且我也好久没回来了。”

    “那我去找你。”

    “不,不行。你有治疗要做,巴克。等我回——”

    “去他的治疗!”巴基没忍住提高了声调喊道。

    山姆沉默了几秒,有些错愕地试探着开口:“你怎么了,巴克?你还好吗?”

    巴基抿了抿嘴,尽量平静道:“我觉得有些事你没弄明白。我现在就打算走人出发,你别再打这个号码了,也别来布鲁克林找我,我会去找你。我也不会再用这个手机了。”

    “别这样,巴基,这不符合你的赦免条——”

    巴基没等他说完就挂了电话。他一脚踩碎了手机,随即从床底拽出来自己准备了很久,但一直没用过的应急逃生包,接着就像几年前他在罗马尼亚逃亡一样翻窗跑了。克林顿说的那句话始终让他恐惧又警觉,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被监管,但他不知道都有什么人参与了监管,他不敢在电话里跟山姆把事说得太清晰明了——天晓得他的手机有没有被监听——他不能用雷纳塔冒险。几十年前是他遵从九头蛇的命令把伊索尔德拖进了这滩浑水,那么今日就该由他把雷纳塔拉出来。不应该再有白房子或者地下室那样的事继续发生了。

    山姆被挂断电话后懵了几秒,随即他赶紧又拨回去,但这次没有接通,他听到的只有“用户已关机”的机械提示音。八成是巴基把手机踩碎或者捏报废了。他想。事情或许真的有些不对劲……他知道巴基不信任神盾局这种被九头蛇渗透过的机构,但这个不信任程度绝对是出问题了。他翻到克林顿的工作号码,想要拨通前又犹豫着退出了界面。

    或许我应该等巴基来。他想。错过治疗的事可以慢慢再跟法院掰扯……或许的确有信息差在这件事里……如果贸然联系了神盾局,让巴基干脆逃窜就太糟糕了……他不能再出事了。

    忽然山姆没由来觉得疲惫又无力,他又想起先前答应了莎拉要去弄银行贷款的事。而他离开突尼斯之前,托雷斯又跟他说了碎旗者的事。他忍不住叹气。所有事情都刚好堆在一起了……但没事的,他想,山姆,一件一件来就好。

    他在两天后的夜里看到了浑身风尘仆仆,戴着帽子,背着一个应急包的巴基。山姆打开后门放他进来,他看了看巴基身后,关上门后又拉上了百叶帘。“没人跟着我。”巴基闷闷地说。

    山姆犹豫着握住他的肩膀捏了捏:“你还好吗?”

    巴基看了眼他,神情死气沉沉的。“还没死。”

    这句话像是戳到山姆的痛点似的,他没忍住倒抽了口气,差点骂出声——不是针对巴基,只是他觉得自己需要脏话来发泄一下——接着他就要把巴基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受伤了吗?发生什么了?”

    “我没受伤。”巴基挥开他的手。“我来是要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我猜你大概是被蒙在鼓里了。”

    他正要说什么时,忽然山姆的手机在另一个房间里响了。巴基下意识又拎着包站起来。山姆按住他的肩膀拍了拍,他快步走过去看,过了片刻后像是松口气似的跟巴基说:“没事,是空军里的一个毛头小子。”

    接着巴基听到另一头有低低的交流声,过了一会,山姆忽然语气严肃地叫他:“巴克……你得过来一下。或许这个需要你看看。”

    他过去时山姆已经关掉了摄像头,接着山姆又把录像给他放了一遍。巴基看到一半就忍不住皱眉:“这是哪里……瑞士吗?”

    山姆没答话,只是问他:“你有什么看法?”

    巴基摇摇头:“不需要看法,这些人就是超级士兵……他们是哪儿来的?”

    电话那头的人问:“这又是谁在说话,山姆?”

    “我同事。”山姆回答。“他对这个更了解。”

    “不可以看的机密同事吗?”

    “是的。回见,托雷斯。我和他有些话要说。”接着山姆便挂断了电话。

    “山姆,你得——天啊,这是谁?!”莎拉从另外的房间过来时没忍住尖叫。

    山姆赶紧起身挡在她和巴基之间:“这是我在复仇者里的朋友——他找我有急事。”

    莎拉半信半疑地看了看没什么表情的巴基,她小心地拿起遥控器讲:“我来只是觉得你需要看看新闻……或许你的复仇者同伴也需要看看……”说着,她按开显示屏,巴基和山姆都看到了今日新闻的回放——

    华盛顿在今天上午将一位名叫“约翰·沃克”的军人推上了神坛,让他继任了美国队长的称号,以及那面振金盾。

    巴基盯着屏幕看了许久,一直到山姆摁着关掉它时,他还在盯着一片漆黑的屏幕看。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看还是在走神——或许他在看到约翰·沃克穿着制服手持振金盾出场时就已经眼前一黑了。

    我可能一辈子也捞不出雷纳塔了。他想。不是每个美国士兵都是史蒂夫……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能看到美国队长带领军队执行军事行动的新闻了。

    “我真的不知道这个……巴基……巴克,我真的不知道。”他感觉到山姆轻轻握住了他的肩膀,随后他动了动身体躲开了。山姆转而站到他面前来,他看起来恐慌而无力:“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把它安置在了博物馆……我不知道他们会——”

    “他们当然会。”巴基轻声打断他。

    “巴克……”山姆近乎嗫嚅地叫他。

    巴基没有回答,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山姆,他死死盯着那双惊恐的棕黑色眼睛。过了好一阵,山姆试探着开口:“你还好吗,巴基?你……你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它像萤石似的隐约透着些许光。巴基闭了闭眼,又抬头看山姆:“我没事。”

    “那你为什么哭了?”

    他避而不答:“你要去查那个所谓的碎旗者的事吗?”

    山姆从一旁抽了纸巾给他:“别想这个,巴基。你到底怎么了?”

    “我会跟你做这次的任务,但任务结束后我要做什么你别管。”巴基没有接他的纸巾,他用手随便擦了擦脸后就背过身去了。

    “是雷纳塔的事吗?”山姆忽然问,“克林顿跟我说他们需要把雷纳塔隔离保护一段时间。”

    “隔离是真的。但保护是考虑到其他人的那种保护。”

    山姆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转回来,他茫然而惊恐地看着巴基:“什么意思?”

    巴基面无表情地回答:“字面意思。”

    这下山姆用两只手握住他的肩膀了。他紧张而迫切地看着巴基,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自己希望能找到的否认答案。然而什么都没有。

    山姆张了张嘴,颇为艰难道:“你要做什么……巴基?别做傻事。”

    巴基动了动眼珠,视线越过山姆的肩头看他背后的显示屏。他扬了下下巴:“先处理这些碎旗者吧……”说着,他静静地看暂停的录像中那个有着红手印的黑面具,过了几秒后他忽然叹息着轻声说:“他说的对,超级士兵从来都不应该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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