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巴基说不清这感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最初只是茫茫然中骤地击中他脑海的一瞬间空白，不痛不痒，像普通人没头没脑给他朝脸来了一直拳。他以为是自己最近在吃班纳研发的特殊镇定药的副作用——这个不太疯狂但比较容易愤怒的科学家称其为“梦神的爱抚”。不过他现在还不能睡觉。走进大楼时，巴基下意识像还在用九头蛇给他配备的那条手臂似的转了转左手。

    他没心情跟卡莉兜圈子，更没心情放任这些碎旗者带走人质。虽然他看不上沃克，并且还痛殴了一通他，但感谢沃克，他的武器配备升级了。虽然还是不如九头蛇的后勤那么全面，但一把匕首也足够他扎爆胎了。

    不过或许他的确该给沃克道个歉。他甩出去摩托逼停一辆车后站在路中间想。我不该那样的……那是军队里才有的霸凌……接着他转念一想沃克盛气凌人的神情，又忍不住猜测。如果我当时没揍他的话，他会给我榴弹炮吗？榴弹炮是个停车的好东西。比匕首好多了。随即他又想起史蒂夫跟他说霍华德的事——“霍华德当年跟我说九头蛇可不会用小刀对付我。”前任美国队长对他笑着说。“结果我肩上就挨了一刀。”巴基忍不住也笑，他想着六英尺下的史蒂夫，心说现在前任九头蛇员工可要用小刀逼停武装押运车了。

    但没等他瞅准机会甩出去匕首，他就听到一旁的高处有人大喝一声跳了下来，正正落在车前盖上。颇有当年他从大桥上直接跳下来压塌车顶的风范。但出场比我动静大多了，巴基想，至少我跳下来不会大喊一声。太丢人了。简直像个高中生。接着他想，不过要是皇后区那个高中生小子在的话，他的蛛网可会比炸弹好用多了。

    接着他快跑几步上去接住了被甩下来的沃克。沃克却把他往旁边用力一扑，压在他身上说：“躲开！”

    押运车撞开栏杆的下一刻他听到了一声爆炸。

    他推了推沃克：“你做的？”

    沃克呲了呲牙，从他身上爬起来看因引擎盖被爆炸掀开而不得不停下的第二辆车。“我可是军队出来的。”

    “这玩意儿合法吗？”

    “管他呢。”沃克说，“我现在公民身份都快不合法了。不差这一条。”

    巴基看了眼他，他脸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你来做什么？”

    “想来呗。不能来？”沃克没看他。

    “来跟我和美国队长一起挨揍吗？”巴基站到他身后跟他背靠背面对从车上下来的几个碎旗者。

    “哈。”沃克笑了一声，他用自己做的盾牌敲了下巴基的左手，金属相击发出一声脆响。“这年头美国队长都能自封了，干嘛不算我一个？我好歹有三枚荣誉勋章呢。”

    “我以为他们已经把这些收回去了。”

    “收回去了也是我的。”

    “有血清也只是超级士兵而已。”

    “我或许比不上史蒂夫·罗杰斯，但我绝不只是‘超级士兵而已’，巴恩斯中士。”说着，沃克端着盾冲一个碎旗者冲了过去。巴基转了转手里的匕首，又想起血泊里的雷纳塔。或许是时候给这些人一点教训了……他想，毕竟杀人是不对的。接着他也迎了上去。

    这几个碎旗者使用的超级士兵血清要比他的好一些，巴基能感觉到他们彼此间力量和速度的微小差距，他又转了一下左手，调小了仿生痛感的传导，调大了力量功率。这下它感觉起来更像九头蛇给他配备的那只手臂了。他皱了皱眉，又忽然嘴角颤抖着扬起一个微笑。麻木不仁。他在心里引用了审判席上法官对他的形容。冬日战士无情到了他的血都跟冻住了一样……但冬日战士可以解决问题。想着，他毫不留情地把人重重掼到车头，保险杠或许撞断了这个人的肋骨。他估算了伤势后又想，但总好过冬日战士的匕首捅进他的脑子里。接着他一脚跺断了这个碎旗者的小腿胫骨。另一个人冲他背后来了，被沃克扔飞过来的盾打了个趔趄，巴基随即拧过身挥过匕首，在她躲闪时换右手拿刀，用左手把她掀翻到墙上。趁她爬不起身时，他又转身拉开了一个抱住沃克的腰的碎旗者，一刀捅过去从下往上挑开了这个高大男人的裤子，接着他用左手用力一扯——扒裤子这招还是他从军前跟史蒂夫学的，这小个子那时候常常趁他把人揍懵的时候从背后扒人裤子，而他则会一把把扒下来的裤子扔到别人家的阳台或者屋顶上去——可惜碎旗者都把裤脚扎在马丁靴里。他想。真遗憾。不过能让他的腿打结也行。这时候他背后的女人翻起来抱住了他，他像记忆里当年刺杀弗瑞时一样如法炮制了史蒂夫给他的那个德式抱摔，正好把这女人和被裤子困住的碎旗者摔在一起。

    而此时沃克终于摆脱了那个碎旗者。外围的火力支援总算到了，狙击的红点瞄准了地上几个碎旗者的要害。沃克回头看了眼巴基，又左右扫了几眼地上那三个被巴基撂倒或解除战斗能力的碎旗者：“真的假的？（Really？）”

    “我以前是冬日战士。”巴基说。“再以前是布鲁克林有名的小巷打手。”

    “给谁卖命啊？”

    “史蒂夫·罗杰斯。”

    沃克一脸被花生噎住的表情。巴基又补充了一句：“史蒂夫以前是个小个子……”他用手在胸口比了比。“差不多只有这么点高，没我救他小命的话，就他那个爱惹事的脾气……哪能活到打血清。”说完，他冲直升机比了个再会的手势。

    “你要去哪儿？”沃克问。

    巴基头也不回地往地下通道走：“山姆在地下通道遇到麻烦了……可能我总得给打架的美国队长擦屁股吧。”

    随着他一步步接近，那种眩晕的空白感觉越发明显。巴基不自觉又转了转左手，机械手的扇叶开合几下，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把用来战斗的力量功率开到了最大。有什么不对了。他想。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鼓膜像被脉搏一下一下砰砰冲击似的。他闻到了血味，还听到了细碎的声音……不对……他想，我的感官没这么敏锐……即便是血清也不对……随即他看向自己的左手。金属的间隙里透着幽幽的蓝光。他终于迟钝地想起这种感觉究竟来源于什么——耶梦加得。而且必然是察觉到伊索尔德的耶梦加得……这不是攻击意图……这是兴奋。

    令他毛骨悚然又浑身战栗的兴奋。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快走几步后他小跑起来，他不自觉地用力呼吸，狂躁而不可控的神秘力量操控着他的情绪，他的神经，他体内的激素——甚至是他的灵魂。他跑到那缓缓移动的流体身边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狂奔。而那流体也颤动着，像是狂喜他——或者说，耶梦加得——的到来。它流淌着分开遮蔽，巴基终于看到了山姆和卡莉，接着他的视线越过他们，他对他们视而不见，因为他无法自控地寻找着——在哪里？究竟在哪里？她——它——伊索尔德——那神秘而危险的造物——在哪里——

    “温蒂……”

    他听到一个声音这样叹息着呼唤。

    他情不自禁地转过身，伊索尔德从流体中脱离出来，站在他身后。有流体覆盖在她身上，渐渐变成那个纯白房间里她穿过的实验服。

    “伊索尔达。”他叫出了这个带着俄国口音的爱称。

    周遭随即响起了神秘而低沉的嗡嗡声，它无法用语言形容，也无法归类于世界上的任何一种已知生物……伊索尔德，他想，我的伊索尔德。

    “巴基！”有人在他身后大喊，但他无法回头——或者说他顾不上回头。伊索尔德就在他眼前。他一步步走向她，他的左手亮得像宇宙中唯一的光源，但他不在乎了。他想。她不会有事的……她选择了我，我选择了她……我们的配对实验是成功的……他伸手抱住了伊索尔德。流体一拥而上，却并没有吞噬包裹他，而是像触手似的缠绵着抚摸他的小腿和后腰。伊索尔德的双手在他后背上摩挲着。“温蒂。”她在他耳边轻声讲，“我们很久没见了。”

    “太久了……”他应和说，然而却有什么刺进他的思想——雷纳——雷——他想不起来。那就算了吧。他想。或许只是我手上的另一笔血债。“我在想一个名字……”他小声说，“但我想不起来。”

    “那就别想了。我也忘记了很多名字。”她回答说。“我醒来的时候只记得‘温蒂’这个名字，后来从别人嘴里知道那是你的名字。”

    他忍不住轻轻笑起来，接着又紧紧抱了抱她：“我很思念你……”

    “我也很思念你……”说着，她轻轻吻了吻他的颈侧。“你为什么在这里？”

    是啊，我为什么在这里？他想。接着他诚实回答道：“我想不起来了。”

    “你跟我来的。”有个声音在他身后这样说。他觉得耳熟，有个黑人的面孔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记不清他的脸，但记得他的眼睛。像鸟似的，他想。“巴基，回头看看我。”那个声音又说。

    “为什么？”他反问。接着他又松开伊索尔德转过身去，是个高大强壮的黑人男性，头上戴着红色的护目镜，身上穿着星条旗配色和样式的制服，那个一脸惊恐，看起来像未成年的红发女孩被他护在身后。他们有名字的。他知道这一点，他同时知道自己认识他们——他的直觉是这样告诉他的，而他的直觉也从未出过错。他问旁边的伊索尔德：“他们是谁？”

    “山姆·威尔逊和打了我还冲我开枪的小杂碎卡莉·摩根索……我也不懂他为什么穿这样，塞缪尔的品味一言难尽。”伊索尔德骂了几句后回答道。

    “品味真差。”他评价说。

    伊索尔德点点头，应和道：“品味太差了。”

    “这是你给我带的装备！”山姆像是被冒犯似的冲巴基喊道。

    “别管他们了，温蒂。”伊索尔德摆摆手，“我们出去找家店吃点好的——我顶替了一个赏金猎人，他可真是富得流油……请你吃顿好的。”

    他笑了几声后摇头说：“这个点我们只能吃麦当劳和便利店了——”

    “你们不能走！”山姆猛的把盾扔过来，巴基用左手随意接住，却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着伊索尔德，亮着蓝光的眼睛里满是依赖和迷恋。他的语气像个在试图讨人欢心的小孩子：“要我杀了卡莉·摩根索吗？我记得你刚才说了，她打了你，还冲你开枪。”

    “巴基！你不认识我了吗？”他从山姆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绝望的意味。这感觉像小钩子重重扯了一下他的心似的……我怎么了？他想。过了几秒，他转而问道：“谁他妈是巴基？（Who the hell is Bucky？）”

    伊索尔德却咯咯笑了起来。她挽住他的右手说：“鹿仔这个昵称蛮适合你的。”

    “它听起来很蠢。”他撇撇嘴说。

    “这是史蒂夫给你起的称呼——”山姆说，他喘了口气，像是无力似的讲：“你连史蒂夫也不记得了吗？”

    他歪着头半眯着眼睛想，过了片刻后他转头看伊索尔德：“我告诉过你关于史蒂夫的事吗？”

    “我不是你的记忆储存器。”伊索尔德微笑着说，“不过我想你会认识一个史蒂夫的，毕竟美国多的是史蒂夫和山姆。”

    “史蒂夫·罗杰斯。”山姆听起来像是快哭了，“你的发小，世界上第一个超级士兵，后来的美国队长……你们是最铁的哥们……”他忽然抬手指了指那面盾牌。“那是史蒂夫最后的遗物了……你跟我说过，它对你意味着很多东西……之前它在沃克手里的时候你还想过去把它抢回来。你不记得了吗？”

    他犹豫起来，一旁的伊索尔德松开了他的右手，一言不发。山姆试探着上前两步：“那是我们在从慕尼黑回来的运输机上说起的事……你说要把盾牌抢回来……后来我们在拉脱维亚拿回了它。”他忽然停住，转而看伊索尔德。“雷纳塔在拉脱维亚死了，我们不知道是泽莫还是卡莉……你进医院了，记得吗？”

    雷纳塔。他想。这个名字终于被补全了。他转头看一旁的伊索尔德，伊索尔德像是听到了他的思绪似的跟他耸耸肩：“我对雷纳塔这个名字没印象。听起来真没品。”

    “那是你自己选的名字。你还给自己选了伊斯特（East）作为姓。”山姆说。

    伊索尔德皱了皱脸：“听起来我混得真惨……不过我没什么印象。我还在梳理我的记忆。”

    他闻言皱眉：“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个多月前吧。”伊索尔德回答说，“我本来在拉脱维亚，但‘权力掮客’一直骚扰我，没办法我就去了西班牙，用我冒名顶替的那个赏金猎人的钱买了个灯塔待着……我本来想弄完这事儿再来找你的，但……”她冲卡莉扬扬下巴。“这个小杂碎又在搞事情，她还想把我再卖到另一个实验室里去……”

    他随即抿着嘴握紧左手向前走。山姆见状挡住了瑟瑟发抖的卡莉，他转了转透着蓝光的左手：“让开。”

    “我只是想跟‘权力掮客’谈条件……”卡莉小声说。

    山姆跟他摇了摇头：“你不能处私刑，巴基。”

    “我不允许任何人再把她放进实验室里。”他说，“我会杀了每个这样打算的人。”

    “我能理解你……”山姆做出制止的手势，“我也不想雷纳塔再去任何实验室，所以我们才去了拉脱维亚追踪卡莉……记得吗？我们当时在试图阻止她——”

    “看起来你们的阻止不怎么样。”伊索尔德说。“被子弹打坏肺很难受。”她停了一下，耸耸肩说：“听着，这位山姆，我之所以对这个小姑娘追着不放第一是因为她说她要把我卖到实验室里去，第二是她不但冲我开枪，还打了我。我是个下限很宽容的生物，目前来说被我针对的只有‘权力掮客’的赏金猎人和九头蛇的残存势力……我不伤害平民。”她指指上方：“外面有很多碎旗者，我可以像刚才一样把他们都吞噬，但我没有……我不伤害那些不恶意针对我的人。”

    山姆回头看了眼卡莉：“你做了什么？”

    卡莉依然哆嗦着，她近乎嗫嚅着说：“我……我们测试了她的恢复能力……塔克找到了九头蛇残存的资料……我们要知道她能不能用来当谈判筹码……”

    他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让开，山姆。”

    山姆像是震惊似的看着卡莉，年轻的红发女孩颤抖着闭上眼睛，她带着哭腔说：“我们只是想多一点筹码……我们做的——这是这些人唯一会明白的语言！山姆，我没办法——我必须——”

    “但不是我唯一会的语言。”伊索尔德反驳说。攀附在周围墙上的流体又一次流动起来，她抱着手臂说：“你们简直和九头蛇一样下作。”顿了一下，她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想了，你逃不掉的——天王老子来了你都得受着。收拾完你之后我就会去找九头蛇的麻烦，几十年的实验室生活我过够了。现在我要收债了。”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回过头看他的山姆。“别这样……巴基……我们不能这样……”山姆语气苍白无力地说。

    振金盾被他的手捏得咯吱作响，山姆紧紧盯着他透着蓝光的眼睛，过了片刻巴基把盾扔到了他脚边。“这和你没关系，山姆，让开。”

    山姆看了他一小会，捡起盾挡在卡莉身前。“我不能让你这样做……你醒过来会后悔的。”

    他举起左手，忽然又停住。“要我帮忙吗？”他问伊索尔德。

    “不了，温蒂。”伊索尔德说，“山姆跟这事没关系……我们走吧，来日方长。”

    他看着轻轻喘气的山姆，过了几秒后放下手转回身走到伊索尔德身边。

    “你们要去哪里？”山姆在他们身后追问。

    “没想好。”伊索尔德回答，“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在我们确定落脚点后发短信告诉你的，美国队长。”接着她便挽着他的右手从地下通道一路走了出去，而那神秘莫测的流体也缓缓消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