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们去哪里？”重新回到地面上后他没忍住轻声问一旁的伊索尔德。他不确定这到底是哪里的出口，还是伊索尔德干脆撕出了一个口子让他们离开。但这都不重要了。他想。他回头看了眼那栋高楼，他记得那个“美国队长”叫他的称呼——巴基——但他不确定这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果它属于别人，那么他们就得处理一些麻烦了……

    伊索尔德像是能听到他的心思似的笑了几声。“别担心麻烦，温蒂。我们有时间先吃点东西。”

    “吃什么？”

    “我也不知道，便利店有什么吃什么吧。”

    他转头看伊索尔德。“最近几个街区的人大概都被疏散了。”

    伊索尔德跟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我前段时间发现我的手能干一些神奇的事。”她微笑着意味深长地说。

    他扬扬眉毛。“迪士尼公主？”

    她微笑着反问：“那你是什么？”看他不说话，伊索尔德又像玩笑似的问：“你是迈达斯吗？”

    “或许比迈达斯更糟糕一点。”他迟疑了一会说。有一些模糊的画面闪过他眼前。似乎是人被附着在他左手上的怪异力量分解成了血雾。他盯着自己的左手看，金属间透着幽幽的蓝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不该是这样的。他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挣扎着说。不该是哪样？他在心里自问，但那个声音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微弱嗡鸣声。

    又走了几步后，伊索尔德忽然没声没息凑过来挽住了他的手——他的金属左手——她紧紧抓着他的左手，跟他手指扣在一起。他注意到她跟自己贴得很近，她几乎要缩进他怀里，接着他看到有什么流体从她的手臂上流淌而下，填进了他的机械臂的缝隙里。

    “你在做什么？”他小声问，话音刚落他就觉得头晕，像摄入了太多糖分，也像失血过多。

    伊索尔德紧紧贴着他，扯得他放小步子跟她保持一致。她小声解释：“得让你冷静点，不然你会很累……现在感觉有点晕，对不对？”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来得及说其他的话。伊索尔德又讲：“听我安排就好了，温蒂。以前就是我处理这个。”

    “处理……处理什么？”他磕巴着小声问，像梦呓似的。

    伊索尔德紧紧抓着他，引导着他向前走，他忍不住依靠她，像派对上出来的醉汉。她以一种非人的力气稳稳扶着他，在他靠上来之后她忽然咯咯笑，好像他们真的是伴侣似的逗他说：“嗯——处理一些小麻烦啦，把你拎回去，脱掉你的衣服，用毯子裹着你，然后再煮点热汤——好吧，这个玩笑不好笑——我干的事更像是给你打镇定，把你从嗨得比风筝还高的状态里拉出来。”

    他被她拉着向前走，周围的写字楼还亮着灯，估计是紧急疏散的时候没来得及拉电闸。他想。接着他想到暖黄色的灯光……不是实验台上白惨惨的无影灯，是更柔软，更温暖的颜色……他依稀记得柔软的触感……柔软的布料，柔软的手掌……它抚摸着他的额头，像个美梦。他忍不住喃喃。“我喜欢你刚才说的那个……我喜欢……”

    “哪个？”伊索尔德反问。接着她拉着他拐过了一个街角，他们走进了更窄的路里。

    他踉踉跄跄地走，觉得全世界都在旋转，好像骨头里填满了泡沫，有点酸痛，又让他觉得疲倦……他眨眨眼，发觉脸上湿了。我在哭。他想。这让他觉得自己无比软弱。然而又有一种虚幻的幸福感包裹着他，像一条无比合身的毯子……“处理我那个……”他小声说。“我想被你那样处理……我想和你待在一起……”接着他模糊地想起了一些别的东西——似乎和那个美国队长有关——他想——他记得他的眼睛。它们乌黑发亮，像鸟似的。在他模糊的记忆里，它们正柔和地看着他，跟他眼前伊索尔德的眼睛重叠起来。他忽然注意到他们停下了，伊索尔德站在他身前，她近乎怜爱地注视他，过了一阵，她用她柔软温暖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我带你去休息吧，温蒂……我知道你有别的名字，我也知道你记得——你只是暂时被迷住了而已——你会想起来的。但我要叫你温蒂。”她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重复道：“你是我的温蒂。”

    他怔怔地看伊索尔德，过了一阵后他转过脸用嘴唇贴了贴伊索尔德手掌。“是的，你的温蒂。而你是我的伊索尔达。”

    伊索尔德微笑起来，用拇指轻轻摩挲了几下他的颧骨和眼尾。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像接受奖赏。这是梦吗？他在心里想。接着又觉得没必要想这个。温蒂不需要确认这个。因为跟伊索尔德有关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想。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自己像在做什么梦似的——仿佛美梦、噩梦和幻想混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有些神智不清，有些麻木，甚至有时候有点飘飘然——为什么？他在心里问自己。但他想不出答案。他记得自己和伊索尔德换了很多地方住，他们没有多少行李，有时候伊索尔德还会故意在他们的落脚点丢下一些衣服和他用过的弹壳。他问过为什么，伊索尔德笑嘻嘻地说：“给美国队长开点玩笑。”

    他的军火装备是伊索尔德找来的，他不知道是不是伊索尔德偷袭了某个军火库，但从他们还没被正式通缉这件事来说，没准是伊索尔德从哪儿神不知鬼不觉偷的。他想。不过偷得很不错。他摆弄着手里的□□手枪，它很精致，枪柄上还有雕花。“这是从哪儿来的？”他听到自己有些瓮声瓮气地问。

    伊索尔德抓抓洗过澡后半干的头发，一手捂着披在身上的浴巾，另一手拿过来枪仔细看了看，想了一阵说好像是从一个德州帅哥身上顺来的。

    你只记得他是德州帅哥了吗？他问。

    伊索尔德耸耸肩，转过身去裹着浴巾擦水。我能记得他是个德州帅哥已经很不错了——他们兄弟俩好像都不错。说着，她忽然向后躺倒，手展开着，没了浴巾遮盖，他就直接看到了她赤条条的身体。伊索尔德像是毫不羞耻似的转头睨着他，有种说不出的逗趣意味在她眼睛里闪来闪去的。他看了几秒，忽然扯起一旁的毛巾丢在她肚子上。“屋里还冷呢。”他听到自己语调平板地说。

    “浴室和床上都热着呢。”伊索尔德似笑非笑地看他。

    他半眯着眼睛看她。“你该不会要去找那两个人吧？”

    “没准儿？”伊索尔德微笑着反问。“他们蛮可爱的，我觉得我们可以跟他们玩玩。”停了一下，她伸手去够他的手。“不过在那之前要给你搞个身份——袭击九头蛇的义警可以没有身份，但是去酒吧玩的人需要身份。”

    而这就是他跟伊索尔德来到这个黑市找人做假证的唯一原因了。他木着脸想。就因为他的伊索尔达好奇他究竟能不能搞定酒吧高尔夫，以及她好奇他能不能在酒吧的小赌博里赢过那对兄弟。不过他似乎也的确没干过酒吧高尔夫这种事。他想。在他被那个人摆弄着拍照的时候，伊索尔德正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和那个自称“假证大师”的巴拉圭人说笑着什么。“他是乌拉圭人。”伊索尔德像听到他的心声似的在他耳边小声纠正，“我说的是乌拉圭那边原住民的方言。”

    “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他面不改色地反问，看伊索尔德用她板正幼圆的字体给他填上身份信息——当然，都是假的——“你可以看我的本子。”伊索尔德笑着回答。“那上面的东西我允许你知道……或者说，我愿意跟你分享。”忽然她话锋一转：“要不要给你起个新名字？怀亚特？威斯？温斯顿？反正你肯定要跟我姓科斯莫斯，因为你的身份是我丈夫——当然，哥哥也行。总之我们是家人。”

    “我要温蒂。”他坚持道。

    “温蒂是个女名。”伊索尔德小声说。

    他斜睨了眼她。“所以你最开始在把我当大号洋娃娃？”

    伊索尔德耸耸肩，只是笑着，并不答话。看他也不说话，她扁扁嘴小声说：“因为你很可爱嘛……”

    他蹲下去仰着脸看她，接着他扬扬眉毛像狗装无辜似的，连带着他的语调都活泛了不少：“那我现在不可以用温蒂这个名字了吗？”

    伊索尔德又用那种近乎怜爱的目光注视他。她像是不忍心似的用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说：“当然可以了……你想叫什么都行。”

    他微笑起来。“我还是想用温蒂这个名字。它是你给我的。”

    “那就叫你温蒂。”

    他点点头，站起来看伊索尔德在表格上填上他的新名字——温蒂·科斯莫斯（Wendy Cosmoss）。这算不算开始了新人生呢？他想。我大概又是一个新人了。

    于是温蒂·科斯莫斯在和伊索尔德·科斯莫斯去德克萨斯州找那对兄弟玩了酒吧高尔夫——伊索尔德在和哥哥调情的时候顺便偷走了他们后备箱和车座底下的全部军火，温蒂则从弟弟手里赢走了兄弟俩的钱夹子——之后，他们两个的脸又被印在纸上，出现在了山姆的眼前。

    “巴基……”他看了看监控截图上的人脸，还有登记的□□的假档案——“还有雷纳塔……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托雷斯给他看平板上的监控片段，雷纳塔正在和其中一个青年喝酒，巴基则在和一个个头高大的人打台球——“被他们……呃，偷了钱和军火的这对兄弟其实也是通缉犯来着。”他说。“他们的化名大概有八十个吧，一半以上都进了停尸间，本名也进过好几次停尸间了。”

    “那他们是？”

    “姓温彻斯特，矮点的是哥哥，叫迪恩。弟弟叫山姆。这俩人不太好抓。”

    山姆摇摇头。“我不想抓他们——那是联邦调查局的工作，我只是想弄明白巴基和雷纳塔是怎么回事……他们接下来就去德州的九头蛇军工厂了吗？”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报告。托雷斯耸耸肩，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说：“是的，就像两个孤胆英雄……或者，呃，约翰·威克和约翰·威克的性转版。”

    山姆转头看他。托雷斯缩了缩脖子，手比比划划说：“就是，就是《疾速追杀》的角色来着。”

    “他们不是杀手——巴基不再是了，雷纳塔从来都不是。”

    “但他们搞垮了一个九头蛇据点。”

    山姆没忍住叹了口气。他抱着手臂捏捏鼻梁，停了一会问：“里面的监控都没法复原了吗？”

    托雷斯摇摇头。“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巴恩斯一枪崩了——要么就是被什么，呃，腐蚀性的东西给搞掉了。”说着，他试探似的问：“雷纳塔的特殊之处到底在哪里？”

    山姆看了眼他，语气平常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他们专门找了你去对接她。”托雷斯说，接着他指了指平板，“而现在她正在跟冬日战士找九头蛇复仇……她是传闻中的‘尤弥尔’吗？”

    “你怎么知道‘尤弥尔’？”山姆问的时候没忍住皱眉。

    托雷斯在电脑上敲敲打打了一会，接着把屏幕转向他。“有人把这个需要解码的信息和她联系在一起了……而且不是要她死。”他说，他的语气有些艰涩，像是他在恐惧什么未知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信息，我查不到来源，但它就像个悬赏令似的——它要活着的伊索尔德，而且这是交易……但很奇怪，它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开放的……它是个需要一些操作才能触发的信息——有点像什么特定的人群在找她。并且……并且不在乎冬日战士的死活。”

    山姆有好一阵没说话。他曾经在特殊档案室里阅读过的纸质资料上的信息又在他脑子里打转……1945年东海岸异常……1974年东海岸再次出现异常情况，但这一次异常并没有被深究……当时“尤弥尔计划”也在神盾局的项目表里……紧接着2001年皮尔斯叫停了“尤弥尔计划”……“会是九头蛇吗？”他问。“你能查到多少？”

    “我感觉不像九头蛇……”托雷斯小声回答，“它的风格和九头蛇不一样——你懂吧，就像打架的路数不一样——是一种很难说的东西……不管是谁做了这件事，他们都非常谨慎，但又有种捉弄的感觉在里面……”

    “你能查到多少？”山姆又一次强调似的问。

    托雷斯抬头看他，像是终于回过神。“大概能查到不是九头蛇。”

    “有任何进展都第一时间告诉我。”山姆说不出自己的不安究竟来源于什么，但他直觉自己正在面对什么从没见过的恐怖存在——而它仅仅只向他们展示了自己能力的冰山一角。他转身时忽然又回头：“第一时间告诉我，然后再由我决定要不要别人知道。”

    “这是美国队长的命令吗？”托雷斯有些无措地问。

    山姆点点头，头一次觉得史蒂夫留下的八级特工的身份很好用。“是的，这是美国队长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