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与灵魂

    49、

    可怜的雪佛兰一路疾驰,以SUV可以达到的最高速度飞驰回森林里。

    科林从副驾跳下来,卡莱尔见到她出现,算不上松了口气,能看得出紧绷的精神松弛了不少。

    他似乎对半路打电话通知重大事件留下了心理阴影。

    卡莱尔打听消息的范围太广,惊动了沃尔图里,卡莱尔把问题归结于自己,是他不够谨慎,福克斯除了卡伦家族就是奎鲁特狼人,彼此对瞒下杀了个外来吸血鬼的事心照不宣。是他打听消息的举动暴露了关键信息。

    ——来信称克莱门斯是沃尔图里的新守卫,他外出执行一项沃尔图里的任务,却在途中意外死亡。

    现在沃尔图里希望知道是谁杀了克莱门斯,阿罗在信中称那是个“令人心痛的损失”。

    他们不能说是狼人,那会勾起矛盾,并成为凯厄斯再度攻击狼人的借口,也不能提及科林,巫族的身份太特殊,她有诅咒一个以上吸血鬼的力量,无疑会成为沃尔图里的眼中钉。

    他们也无法撒谎,沃尔图里的首领阿罗·沃尔图里同样是一名读心者。

    将她纳在羽翼下保护的前提是乞求得统治者慈悲的宽容,可那群人与世界任何美好的词语都毫不相干,更别提什么慈悲了。

    科林抱了抱他,“别这么说,卡莱尔,你什么错都没有。”

    卡莱尔和她对视,金色的瞳孔被阳光照得模糊,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科林呼吸放缓,尽量不要太深入卡莱尔的记忆,而只是阅读一些零碎的画面。

    阿罗·沃尔图里,野心家,掌权者,残暴的投机主义。

    画面里有着中长黑发的男人张开手臂侃侃而谈,笑容中饱含着显眼的傲慢,他十分自信,连传达出来的傲慢也是自信的象征。旧城堡的窗户落下阳光,照得他雪白的皮肤近乎透明,他猛地抬眼,那双赤红的眼睛上覆着一层牛奶似的薄膜。

    不远处,石墙另一头,血从缝隙中渗过来,慢里斯条地填满地面的缝隙,同时挤进来的还有低哑的求救,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吸血鬼的皮肤闪着冷酷的光。

    ‘你的想法呢,卡莱尔?’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感受到你的渴望,卡莱尔,你的饥渴并未泯灭,你只是在扼制。你我都明白这是个……不妙的选择,我们得到了恩赐,这是进化,你又何必再退回原地去怜惜凡人?他们庸俗、丑陋、短寿而又吵闹,死亡是他们最终的归处,趁早扼杀这种庸俗难道不是一种美德吗?’

    简短的沉默后,科林再次听到卡莱尔的声音。

    他平和而温柔地说:‘多谢你的邀请,阿罗,但我依旧是个凡人。’

    科林不知道自己何时从卡莱尔身前离开,她一脚踩空,朝后倒了下去,爱德华机敏地从后头扶住她。

    仿佛恐怖电影中不合理的平静温馨的片段,她知道会出现jump scare,但不知道是哪一瞬间,等待许久后,激动等待的心终于冷却,下一秒,恶魔的眼睛毫无征兆地出现。

    “你想怎么做?”科林被爱德华牢牢抱着她,肌肉绷紧又松弛后她有点脱力,两条腿像烈日下的冰柱,一点点融化了,失去支撑力。

    卡莱尔:“我和爱德华先行一步去见阿罗,我们得知道他到底清不清楚你的存在。”

    预备役,克莱门斯的话忽然窜进脑子里,如果她不是预备役,那该死的就是她的朋友们。

    沃尔图里,吸血鬼中的统治者,唯一规则是禁止向人类泄露身份。

    纷乱的信息在脑海里打转,科林抓着爱德华的手站直了身子。

    “他会……我是说如果他得知我的存在,会把我转变成吸血鬼吗?”

    可是她对爱德华以及克莱门斯的毒液免疫,其他吸血鬼的毒液呢?

    如果他蛮不讲理地要求她转变,她能拒绝吗?

    卡莱尔沉默了片刻,他说:“以我对沃尔图里的了解,比那糟糕得多。”

    阿罗的耐心几乎全用在使自己的权力更加庞大,当他得知科林的能力——她可以愈合,尝试只有第一次和第无数次。

    应邀去到沃尔图里无异于自投罗网,他们瞒不住她的身份,阿罗是真实的读心者,大脑封闭术是假的,有关她的一切存在于卡伦家的脑海里。

    记忆是关键,假如记忆消失,那么或许他有更多机会保护科林、乃至巫族仍存在于世的机会。卡莱尔的想法冷漠地带着残酷擦过科林的心脏,令她颤抖了一下。

    爱德华明白了什么,他露出獠牙大步向前拦在科林面前,冲养父低吼:“不,我绝不允许——”

    ‘痕迹。’卡莱尔终于说,‘运用痕迹的力量,科林,让我们遗忘你。’

    爱德华像一道幻影冲了出去,阻拦卡莱尔剩下的话,他不敢确定科林会不会犯傻——她有一颗不畏孤独的心。他们冲出去,狠狠摔进草地又翻滚了几下,爱德华按着卡莱尔的肩膀,他摇头,“我可以带她离开,去加利福尼亚,去夏威夷,去阳光普照的地方躲起来……科林,别这么做!我们还可以想办法。”他甚至没有回头。

    科林呆愣地站在那里,埃斯梅从里面走出来,她把一个手提包塞到科林手里,她和卡莱尔早有准备。那个一向温柔的妈妈的嗓音好像充满了魔力,“贾斯珀支开了爱丽丝,她看不见和你相关的未来。等到事情安定下来,她会和贾斯珀回来提醒我们找回记忆,别害怕,孩子,这不是真正的遗忘,只是暂时的掩饰。想想你记起绝望的勇气与决心,这种决心会再次出现,出现在爱德华身上,和我们身上……”

    科林颤着手接下提包。

    又是这样,她进入别无选择的境地,任由他人操控重大的决定。喷洒的呼吸夹杂着对冷血生物的恐惧,渐渐的,气息变得火热,连喉咙都被灼烫。她的前额抽痛,爱德华的情绪像滚烫的水汽密密麻麻钻进她的身体。

    “爱德华……”科林捂着额头,试图命令他冷静点。

    卡莱尔把压制着自己的爱德华撕下来,一把掀翻按进草地。

    ‘切尔西!想想他知道这可怕的力量之后会让切尔西对她做什么,爱德华,我们必须隐匿她,我们必须保护她的灵魂!’

    要么失去她的灵魂,要么失去她。

    爱德华奋力挣扎,尝试从卡莱尔手里逃脱,他不自量力的攻击使自己陷入被压制的局面,他有阵子没进食,肢体的力量前所未有的虚弱,卡莱尔控制他简直轻而易举。

    那我呢?他想,那我的灵魂怎么办?

    科林的脚步向他靠近,她对异常力量的掌握超乎寻常,她总能做好,她接受一切掌握一切,就像接受他,掌握他。

    “爱德华,听我说。”

    她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水,声线的边缘扩散,在水面荡起波纹。

    科林在犹豫。爱德华闻到了她心底举棋不定的慌张。

    恐惧一瞬间淹没了他。

    他给出了太多自我,让她能够重塑他,于是她也能够轻而易举地毁了他。一切只在她一念之间。

    “我不会改变你们的记忆。”

    那双手把他从水中提起,稳稳地放在地面上。她的声音变得真实起来。

    提包重重地落在草地上,科林靠近他们,两手向下按压,像靠近危险的待驯服的野生动物那般警惕,她说:“你可以放开他了,卡莱尔。爱德华,冷静点,我没打算那么做。”

    爱德华停下了挣扎,他原本就是只无法驯服的野兽,此刻更是狼狈,他在草地里打了几个滚,衣服沾上了泥水。那些文明和理智被恐惧逼到角落,如此野蛮与不驯,这不是他想让她看见的样子。

    他将脸藏在泥泞的草地中,避开科林的视线。

    卡莱尔垂眼看向身下的养子,抬眼看神色坚定的科林,最终无奈地松开了手。

    爱德华站起来,他一言不发,一步步向森林后退,直到身形完全消失在绿影之间。

    *

    爱丽丝大发雷霆,她刚送完生日礼物就被通知全家人做了个她不知情的“安全”计划,还指望她当守门员!

    她狠狠捶了贾斯珀一拳,“你个混蛋!卡莱尔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贾斯珀直面了那一拳,他朝后趔趄了一步,后脚碾碎了一块大理石地板,科林咧嘴,小心地避开了迸裂的石块,迅速躲避到爱丽丝身后。

    爱丽丝掐着腰环视全场,她都到西雅图机场了,接到爱德华的通知又紧急赶回来,她不光骂了贾斯珀,还把卡莱尔训斥了一番。

    卡莱尔无疑是消除记忆方案的主理人,“她刚十七岁!她是个人类,这是实打实的十七岁,她还是个小孩!你们让她消除朋友的所有记忆然后躲起来保平安?!”

    科林躲到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爱丽丝身后,“十七岁已经不小了,爱丽丝,好吧重点不是这个——卡莱尔觉得我就一定会听他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卡莱尔的眼光扫到科林,科林先是躲开了眼睛,又抬起头与他对视。

    上一次他把她推向奎鲁特,这次又想把她赶出吸血鬼的记忆。如果爱德华的问题是太容易逃避,那么他老爸的毛病毫无疑问是对问题的处理方式,尤其是对科林,太过独断,他对于自己的安排信心十足,压根没考虑到失控的可能性。

    科林:“如果我失控了清除得太彻底,记忆再也回不来呢?”

    那些欢笑的时刻,越是幸福的不舍得遗忘的,越是能成为锋利的凶器。如果他们都不记得了,她独自保留回忆和吞下刀子有什么区别?

    卡莱尔并不介意她的指责,他点了点头,“抱歉,我想得太理所当然。”

    科林撇开了脸,她宁愿接受指责也不想接受道歉,前者是她做错事,后者是她遭到辜负,两者天差地别。

    爱丽丝:“是。你就是太理所当然了,你把所有人都当作是你的责任,卡莱尔,不要这样,我们应该一起面对。”

    她看向埃斯梅,埃斯梅为难地歪头笑了,她的思路跟卡莱尔一致。爱丽丝抱着手,略过了对妈妈的指责。

    情绪超乎常理地平复下去,爱丽丝瞪了在旁边的贾斯珀一眼,他耸了耸肩,露出一个讨好的歉疚的笑容。

    “……失去记忆很可怕。”爱丽丝冷静下来,“遗忘代表着逃避,好的坏的统统都被抛下,情感、经历造就的改变也会被抹除。”

    贾斯珀沉默走过来,抱住了爱丽丝的肩,她将头埋进他的颈窝。

    ‘不要再有任何遗忘了,记忆不论好坏都是我的一部分,我不愿意再遗忘。’爱丽丝想。

    科林给他们空出地方,她靠到落地窗上,静静看着这吵完架的一大家子——罗莎莉和艾美特约会了还没回来,幸好不在,否则吵死了。

    这不是虚无缥缈的厄运,而是实打实即将面临的强权,一群不讲理的以人类为食的家伙虎视眈眈,像漫画里最难打败的反派,永远会卷土重来。

    她都快有点习惯接踵而至的麻烦了,以至于情绪极其冷静,或者是贾斯珀在发力吗?他干嘛不让她开心点,反正都控制了。

    卡莱尔仍然不觉得这是个坏主意:“我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一旦他见识到科林,他不可能再放她走。想想切尔西,爱丽丝。”

    切尔西·沃尔图里,能够改变情感关系的吸血鬼。躯体无法被改造那就改变她的灵魂,让她成为沃尔图里的附庸,就算不是吸血鬼,纳入麾下等于不再是威胁。

    阿罗·沃尔图里的野心犹如一片填不满的沙漠。他数次试图招揽爱丽丝,爱丽丝不为所动——她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就算加入沃尔图里,阿罗多疑的性格也会使她经受另一种层面的变化,那决不是她想要的。

    爱丽丝放下手,指出他的自相矛盾:“你要求她做的事和阿罗有什么区别?消除记忆无异于牵动灵魂,要爱德华做出这种改变,他宁可去死。”

    太阳开始逐渐倾斜,屋子里一片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科林在呼吸,众人思考的乱流裹住她的大脑,科林隔了很久才开口。

    “卡莱尔,你是个素食者,你们都是。”

    卡莱尔抬起了头,视线与科林对撞。

    她不小心看到了他记忆的底层,几百年前的地窖里,一个年轻人昏倒在那,毒液在他血管里肆虐,半昏半醒使他阴差阳错地躲过了屠杀。而他亲生父亲的血流在了他出生的土地上,就在他头顶,他一生中所有的亲人朋友都死去了。那位老牧师终其一生没能实现夙愿,而他的儿子在绝望中一点点转变成黑暗生物。

    之后则是人尽皆知的故事,饥渴差点打垮了他,他坚守不食用人类的底线,为了这个底线反复寻死,在找死的过程中,又意外找到活下去的意义。卡莱尔·卡伦走在一条无比艰难的道路上,那些宁可去死也不向食欲屈服的信念全都源自于人生最初几十年的记忆,那是一个人的根基。消除记忆说起来简单,一旦出了差错,形同于抹灭一个灵魂。

    敞开大门的一楼鸦雀无声,科林手指按压着眼睛,眼球火辣辣的发烫,她好像又公开放映了别人的记忆,她吸着气:“抱歉,这个能力还不是很稳定……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卡莱尔的嗓音有点古怪。

    埃斯梅将科林抱进怀里,“抱歉,真的很抱歉。”她轻拍着科林的背,“我们应该和你商量,你一定吓坏了。”

    “我只是有点不高兴你们把我当成了小孩子,总不能你们都走在艰难的道路上,我却为了活这几十年扭头就逃。”她把脸压在埃斯梅头发上,嗅着淡淡的香波味,“太小瞧我了。”

    “逃避对你而言并不轻松,是不是?”

    “死亡不足为惧,埃斯梅。我尝过遗忘的滋味了,遗忘时固然快乐,可想起来的时候只有满心愧疚。”

    卡莱尔抿着嘴唇,轻声:“我为我的妄断道歉,科林。”

    她一直有着踏上荆棘之路的勇气,可不论是被遗忘,还是直面恶魔,对她而言都是难事。身处暴风中心,科林比他们更早意识到未来没有轻松可言,与其孤零零地抱着记忆东躲西藏,她选择和爱德华并肩。

    爱德华对此更坚定,他坚决不允许她动他的记忆。

    就好像她不知道似的。

    科林甚至不知道该气他真的觉得她会删除他的记忆,还是气他什么都不问就逃进了森林。

    她叹气,“我真想给他拴条链子,他成天跑什么,就不能说一声再走吗。”

    艾美特卷着一阵风冲进客厅,“链子?你要养狗?我可以帮你遛狗,但仅限于我不觅食的期间,否则我可能会忍不住把它当成口粮……”

    科林拧起眉毛,“我不是说……算了。”她表情扭曲地变幻了几轮,最终还是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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