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我是说，他不是个国王什么的，对吧。这意味着如果他只是邀请你，你不用非得答应。”科林说，她揉了揉眼睛，喝了口咖啡。
卡莱尔抱手站在屋子另一头，他对和科林小吵一架的事感到些尴尬，尽管已经澄清歉意，他还是坚持站得远一些。
“我们不是君主制。”
艾美特高高抛起的棒球“砰”地掉回手心，他躺在罗莎莉膝盖上，咧嘴笑着插嘴：“更像是联邦制，各自有自己的族群，立场不同但利益统一，必要时可能会开战。”
“开战？”科林按着鼻梁，照她在卡莱尔记忆里看到的那个阴森森的控制狂吸血鬼，单方面屠杀还差不多。
既然是联邦制那彼此之间起码是平等的，联邦这个词难道不就是联合互助的意思吗？她问：“你不去见他，他难道会大张旗鼓地来抓你，强迫你把记忆交给他吗？”
空气一片沉默。科林又灌了一口咖啡。
行，懂了。
“叫分封割据才对。”她咬着咖啡杯嘟哝，眼皮火辣辣的，咖啡的效果不佳，她要顶不住了，这漫长的一天在她的眼皮上滑动，渐渐加上重量，“那我是什么，落到小地主手里朗基努斯之枪？”
没人搭理她的玩笑。科林困倦地趴到茶几上。
卡莱尔：“触他霉头绝不是好事，他乐于收集‘特殊’，你始终保持着人类的特性，如果他决心要得到你，我们阻止不了……这违背我们的法律。”
科林昏昏沉沉地盯着他，随口道：“所以答案之一就是转化我，只要我属于某个族群他就不能动我。”
可是她能吗？卡莱尔瞥了眼客厅角落，阴沉沉的黑影中藏着身形的爱德华纹丝不动，他无奈地说：“一般来说我不会改变一个有充足机会以人类特性活下去的孩子……我们都是迫不得已。如果你也到了迫不得已的境地，我乐意效劳，也许只是被你诅咒的吸血鬼的毒液失效？”
这绝对是最次选项，排在死亡后面的那种糟糕选项。为了活命而主动放弃生命，听上去怎么这么讽刺呢。
她枕着手臂，眼皮每次打开都要花更多力气，吸血鬼们动作太轻，房子里没有多余的噪音，只有树叶被风刮动的簌簌声，月光裹着森林的静谧轻抚她的前额。
“相当可怕……”科林听着自己有些大舌头的声音，“无尽的生命，很可怕。”
一眼望到头和看不见尽头同样令人畏惧。
她的话声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悠长的呼吸。
科林睡着了。
房间里的吸血鬼们仿佛飘动的鬼影，安静而又迅速地聚集在一起，用熟睡的人类听不见的声音交谈。
“她想要最完美的局面，天真。”罗莎莉不带任何语气，淡淡地评价，她看着趴在那睡着的姑娘，眼光扫向还站在角落里的爱德华，她心中有埋怨、厌恶，以及一丝微妙的艳羡，他缓慢靠近的步伐不受她情绪的扼制，依旧坚定地走过去。
贾斯珀：“我有个猜想，可供参考的例子不多，所以仅仅是猜想。”
卡莱尔示意他继续，贾斯珀说：“我试过操控她的情绪，没有成功。她有可能，对爱德华以外的吸血鬼的黑暗天赋免疫。”
爱丽丝所有和科林相关的预言都来自爱德华。爱德华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在她身上顺畅使用能力的吸血鬼，其余的不论预言、情绪操控都好像信号波段碰上了干扰器，难以运作。这不难令人联想到他们之间的链接，那道存在了又消失，并且再度出现的诅咒。
爱丽丝紧皱眉毛，她握紧了手，在地板上来回走动，脚步像猫的脚掌落地，听不见一点响动。
她说：“可是早在我们来福克斯之前就这样了，不是诅咒隔绝了我和她的未来，我看得见，我看见他们争吵和玩耍的画面，每个画面里都有爱德华……她从来不独自出现在预言里。”
她大笑着和爱德华打闹，气势汹汹斥责他的逃避，面对爱德华的剖白时短暂的犹豫，对他身份明知却不主动戳穿的模棱两可……所有的失神间闪过的画面，全都是他们两个同时出现。
这感觉让她感到失控，在不限速的高速公路上开到两百码，方向盘却突然间失灵，她都快感受到恐惧逼近的心跳了。
爱丽丝捂着眼睛，喉咙中发出难以忍受的咕哝，她念叨着：“再让我看见点什么……拜托，我需要知道她是否能安全，拜托。”
或许是祈求的心情过于强烈，她真的开始看见。爱丽丝抬起头，失焦的瞳孔瞄向茂密冷清的森林，飞鸟煽动翅膀和树叶，飞向银光铺散的夜空。
贾斯珀握住她的手。
‘沃尔图里……’爱丽丝的声音像把鼓风的风箱，嘶哑难听，充满痛苦的气息，她弯下腰，贾斯珀搀住她的身子。
‘沃尔图里…他们是关键……我们必须……’
……
科林被爱德华的手唤醒，她眯眼躲避刺眼的晨光，喉咙里发出舒服但抱怨的咕哝。
“科林……”爱德华摸着她的头发。
她困倦的脑袋昏昏沉沉，无力地应了一声，他的手指沿着轮廓触碰着头皮，一路划到耳廓揉起她的耳垂，仿佛这是一场无声的“唤醒大赛”，“我有事情告诉你……”
事情……科林迷迷糊糊领悟到重点，她努力深呼吸尝试给大脑提供运作起来的新鲜空气，但胸腔不为所动，她动了动手指，爱德华握住那根弹跳的手指，一个冷冰冰的东西从他冰凉的手心流向她的手指。
“……本该是……不是好时候。”
冰块拂过她的额头，她听到爱德华低低的笑声，“不是冰块。”
冰块……手……冰窟窿……
科林睁开眼，太阳猛烈地照射房间，穿透玻璃幕墙刺进她的眼睛，她翻了个身，捂住了眼，手指上冰凉的东西触碰到皮肤。
科林摊开手，右手中指上多了一枚戒指，银白色的细圈牢牢扣住指根，她的呼吸为此暂停了。
翻过手掌，戒指的中央镶嵌了一颗尺寸刚好的绿色宝石，祖母绿的颜色透亮纯粹，四周簇拥着一圈细小的钻石，钻石映出细碎的光折射进她的瞳孔，在她绿色的瞳孔周围照出淡淡的光圈。
科林举起手，在阳光下细致地打量那枚戒指，睡意像阳光下的泡泡溃散了。她反复握手摊手，正手反手，阳光下阴影处，不厌其烦地观赏了快一个世纪。
他什么时候选的？他自己设计的吗？只是女戒还是双人戒？为什么偷偷在她睡觉的时候给她戴？她满心的问题。
等到终于看够了，她傻笑着把戴着戒指的手压到胸口。
爱德华的声音从不远不近的地方飘过来，“你睡了十几个小时，再不醒卡莱尔就要去找他的听诊器了。”
他敲了敲房门，科林大叫着“等等！等我洗漱！”阻止他进自己的房间。她快步跳进盥洗室，手忙脚乱地往脸上泼水。
十几个小时！她看上去糟透了！
爱德华懒洋洋的声音穿透门板，“我以为你知道其中有一半时间我都在看着你，你知道吗，你睡姿很好。”
他又变回了那副得意的惹人厌烦的口吻，试图惹起她的好胜心从而跟他斗嘴，简言之就是散发着“快来问问你身上多出来的东西从哪来的”的气息。
忐忑。爱德华环着手，手掌完全紧握藏在手肘下，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忐忑的滋味。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有这感觉，那是一枚戒指，没什么隆重的缔结关系的含义，他如果真向她求婚，只会得到她的拒绝以及嘲笑——“别傻了爱德华，我甚至还没从高中毕业，我是不会现在就嫁给你的，人们会以为你搞大了我的肚子。”他在脑海中完美模拟了科林的语气，甚至能想象她大笑着扑在他身上的样子。
幻想的被拒画面丝毫没有减轻他的忐忑。
也许他不是完全不想被误解……她要真是一点都不误解又怎么办？
他听着里头哗啦啦的水声，思绪扭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的确是求婚的好时机，经历了几次吵架，意见不合，危险事件，互相剖白，按照烂俗爱情故事的结构现在应该接近大结局，一个完美的幸福的结局离不开一对挚爱之人的婚礼。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为胡思乱想的俗气发笑，脑子乱作一团。
科林不可能答应，她会把门砸在他脸上。
不一定，她的脾气一直是一会一个样。要不试试？
爱德华的手握得更紧了。
门打开，科林睫毛上挂着水珠，她抬手欣赏戒指，目光慢了一拍落到爱德华身上。他看起来有点虚弱。
科林：“你和谁打架了？”
爱德华露出一个微笑，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真的很像刚经历过激烈的打斗，“怎么会呢，罗斯最近和我在休战期。”上次他们砸断了太多树，被卡莱尔勒令消停一阵子。
科林嘟嘟哝哝“怎么不能是贾斯珀，他好像真的很想打你一顿。”
她用手掩着嘴，五指紧绷绷地摊开来，笑容和姿态相当夸张和做作，像她爱看的那种动漫里的主人公，把眼睛眨得忽闪忽闪，爱德华几乎是立刻就笑了出来，紧张瞬间消失无踪。
“你看，我睡醒来发现手上居然多了个东西，太神奇了！”她抿嘴，努力不要笑得太具逗弄色彩，保持在爱德华的承受范围里，“你看着我睡觉，看到那位落下戒指的王子了吗？”
爱德华握住她挥来挥去炫耀不停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碰，“非得是王子吗？”
“难道是森林里来的野兽？”
“也可能是化身成貌美男子的蝙蝠，诱骗你走进陷阱。”
科林亲了亲他的下巴，那里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光洁，她捧着他的脸颊，祖母绿落在他金色的瞳孔边上，她笑着说：“你知道吗，我以为我睡醒之后会发现你们都消失不见，这一切只是我的一场梦。这才是你的风格，但你没有这么做。”
听起来的确是他会干的事，他确实差点就这么干了。就像过去那几次，遇到难以面对的，唯恐令她受伤的事件，甚至只是猜想，他的第一选择是逃避，每次都把她激怒。事实证明逃避只能维护一时的平静。
毕竟科林·沃斯是个哪怕撞断手都要给吸血鬼一耳光的人。
“我猜我要是真这么干，你会追上来用尽办法把我打一顿，我会永远失去你的信任。”爱德华亲吻她的掌心，她打那一下撞裂了掌骨，在她情绪平复之前就愈合了，几乎没人注意到，除了他。
他不能再制造更多裂隙了，他们之间的空隙本来就大得难以逾越。
冰冷坚硬的唇线映在她温暖柔软的掌心，科林轻轻“哦”了声。
然后她说：“所以你恐怕再也不能从我身边逃跑了。”
她抓住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拇指和食指扣成的环，在爱德华逐渐疑惑的眼神下，套上他右手的中指。
疑惑渐渐转向迷茫，他歪了歪头，眼睛也比刚才瞪大了一点。
科林清了清嗓子，“这位，不知道是王子，还是森林里的野兽，或者是吸血蝙蝠的，先生，你落下你的戒指。”
她扣着他的中指，轻轻晃了一下。
“订婚戒指。”科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