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从行囊里请出了一尊佛像。不同一般的古刹的佛像，这是尊实打实的肉菩萨。虽然外面糊了层木头薄片，仍然挡不住它的可怖。和尚手打转着念珠：“南无阿弥陀佛，小儿一脉，请魁槿斗术。”

    水瓢老人正准备扶着椅子站起来，领头的男人抢先一步。男人摆摆手示意老人坐下：“也请您老做个见证。看我如何破他这由小儿尸骨所成的傀术。”

    男人搬出合宫木箱，拉出木箱顶端的金丝线，套在十指的指环上。屏风后的声音有点犹豫：“两场斗术是否有违魁槿的门规？”男人摇摇头：“决定魁槿五脉去留的斗术，早已经不是一般的门内斗术了。麻烦碧游仙前辈了。”

    男人作了个请的手势，回应和尚：“悬丝一脉，请斗。”和尚双手合十，口中念诵：“南无阿弥陀佛。”

    屏风后的一个女声怯生生地问：“碧游阿爷，悬丝为何称小儿，由小儿尸骨所成的傀术。这，这，是否，有违人伦？”

    碧游老人并非魁槿门派之人，对魁槿的秘术知之甚少，小声回应：“我也不曾知道。”

    卢氏少年抬手，扣了扣身侧的屏风，嚷嚷：“它也不是什么邪灵术法，不用那么小声议论。魁槿门派中的小儿一脉，学此术的人鲜有。因为小儿傀儡要用早夭的孩童尸骨所作。”少年一大声，让整个厅堂的人都听到。

    相传，魁槿的祖师游历人间，表演傀儡术供祭祀和娱乐儿童。在大山小村遇到一个孩童，孩童对傀儡有极大兴趣，祖师也想收他为徒。可之后，孩童突发急症，全身僵化不能动，遍访群医，皆不能救治，在孩童弥留之际，孩童向祖师说：“前辈，我不想孤零零地呆在寂静的土下……”祖师便将他作为傀儡，带他去看那些盛世繁华，游历名山。孩童本心活泼，以傀儡术让他再活一次，去见见大山外的世界。

    “孩童夭折本天命，祖师慈悲圆童心。”少年双手置于胸口，表示对魁槿祖师的敬重。

    和尚向少年躬身：“多谢小施主。愿小施主平安顺遂。”手捏着金丝的男人向和尚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罪过妄言，还请恕罪。”和尚起身还礼，双手合十：“南无阿弥陀佛。无碍，但斗术仍应该继续。”

    男人站起身提高丝线，双手抱拳：“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和尚盘坐，将手放在膝头，双眼闭合：“过去世中，地狱苦难。六道众生，沉溺诸业。”只有两句话，却在和尚的念诵声中越来越快，直到后面，只能从他口中听到“牟”声。那尊木皮佛像缓缓站起，手掌立于胸前，微微垂头，倒是个小沙弥的模样。

    “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男人有节奏地拍动合宫木箱，随着拍子说起评书，“话说千年，有东胜神洲。海外有国名曰傲来。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山，唤为花果山，乃十洲祖脉，三岛来龙。那座山当顶有一块仙石，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内育仙胞，有灵通。一日迸裂，产一石卵，见风，化作石猴。学爬学走，拜了四方。目运金光，射冲斗府。”

    男人停止拍动，合宫木箱的小门打开，从中溜出来一只傀儡小猴。接着木箱中又滚出来一颗小桃子，小猴子咬了两口，身形变大，口吐人言：“好造化！好造化！嘿嘿。”

    那猴子一窜起，攀到小沙弥的背上，肆意挂着，时不时挠挠背。和尚猛然睁眼，呈现金刚怒目的样子，大喝：“我是西方极乐目犍连尊者，南无阿弥陀佛。你这猖狂村野，为何这等无礼？”

    猴子被一喝，滚到地上，架手行礼：“我乃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人氏。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空须悟空。花果山水帘洞洞主美猴王，孙悟空是也。”

    目犍连尊者拿钵来罩孙悟空。这持钵神通是释家的法门，一个变大的化缘钵将孙悟空罩了个严严实实。任凭男人丝线牵动，钵纹丝不动。男人拨动金丝，奏响，有些许琵琶声，但更近筝声。男人唱：“既通法性，会得根源，已注神体，躲避三灾。”

    孙悟空乃天之生灵，不同寅时生的人，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修非常之道，合聚三家，成就外道金丹。金丝裂开地砖，让猴子从缝隙中钻了出来。猴子嗔怒，“呔”一声，把原先困住自己的钵从外一敲。那钵“咔”一声，应声碎裂。

    目犍连尊者的神通被破，外面的木头薄片也裂开，碎了满地。和尚匆忙为它扣上了面具，披上了红色袈裟。

    和尚仍坐原处，盘腿而坐，左足踏地。将《地藏菩萨本愿经》放在右腿的小腿上。“开经偈”三个字被念出，庄严空灵，紧接着，“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木偶面具的嘴也跟着动了起来，仿佛真的念诵经书一样。“奉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一句落下，从地藏王傀儡身后冒出一只木偶傀儡兽。那兽有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正是谛听。

    “俺老孙也变。”孙悟空敲了一下合宫木箱，木箱一下子塌开，里面正是一套金甲并一根金棍。那大圣穿了金甲又扯过红衬布作了个风披。“话说，那猴王在龙宫得了件宝，乃是天河定底神珍铁，换作东海如意金箍棒。猴王身着锁子黄金甲，脚穿藕丝步云履，头顶凤翅紫金冠。一身气派，好华彩耶！”

    谛听独角向孙悟空触来，却被一棒子喝退，并打断了独角，“那方善士，你还有甚么手段，速速用来。”猴子肆意挥手，身形狂悖。

    地藏王菩萨不恼不怒，从袈裟内拿出一纸文书，然后念诵文书：“今有花果山水廉洞天产妖猴孙悟空，逞强行凶，不服拘唤。弄神通，打绝九幽鬼使；恃势力，惊伤十代慈王。大闹罗森，强销名号。致使猴属之类无拘，猕猴之畜多寿；寂灭轮回，各无生死。贫僧具表，冒渎天威。伏乞调遣神兵，收降此妖，整理阴阳，永安地府。谨奏。”文书念罢，从地藏王身后涌出大量小木偶，细看，是一群不会动的神像。没有什么手段，只是一个劲儿向孙悟空砸来。

    “嘿嘿，十万天兵怎堪我敌手。”孙悟空把如意金箍棒横于胸前，向前一扫，那些神像便倒了一大片。

    地藏王菩萨抛出那纸文书，那一长条文书一下子绑住了孙悟空。男人一摸指环，触动丝线机关，孙悟空的眼睛变成金黄色，脸上的红色更加凸显。一棍劈开捆绑的文书。

    “稽首本然净心地，无尽佛藏大慈尊。南方世界涌香云，香雨花云及花雨。宝雨宝云无数种，为祥为瑞遍庄严。天人问佛是何因，佛言地藏菩萨至。三世如来同赞叹，十方菩萨共归依。我今宿植善因缘，称扬地藏真功德。慈因积善，誓救众生。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智慧音里，吉祥云中。为阎浮提苦众生，作大功德主。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本尊地藏菩萨摩诃萨。”地藏王菩萨站起，面具掉落，面相却是意料之外。脸部饱满，宛若生人，却是可爱的小孩模样，闭着双眼，预示着菩萨不忍看到众生苦难。

    地藏王的毗卢帽红光耀耀，锦襕异宝袈裟上点缀上了八样珍玉宝珠。九环锡杖的金环叮当作响，手上的明珠亮光惹眼，断角的谛听匍匐在菩萨的脚旁。和尚合上了《地藏菩萨本愿经》，站起身，却只有一句：“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和尚抛出了念珠，被孙悟空一棒子打了回去。“土门山行窄”，念珠挂到了九环锡杖上，念珠绑住九环锡杖，地藏王菩萨掷出九环锡杖直扑孙悟空面门，却被金箍棒抵住。那大圣被震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男子左手的五根丝线断了三根。卢氏少年有些震动：“连金丝都断了！”

    断了三根牵引的孙悟空左半身一下子塌了下来，左臂更是自然垂下。男人拨了一下剩余的七根丝线，受过冲击后，剩下的丝线也岌岌可危了。“俺老孙，可是，齐天大圣，美猴王，啊。”丝线控制着孙大圣耍起花棍，接着是指天一横，“天怎可欺我！”一棍向地藏王菩萨头上落下，菩萨举明珠挡下。

    金箍棒和明珠摩擦作响。又是两根丝线应声而断，男人闭眼：“金羁逐侠客。”明珠一点点碎裂开，终究是抵不过那金箍棒。和尚瘫坐回官帽椅上，双手合十，俯下身，双眼紧闭，嘶哑地小声念着佛号。

    “大圣消了地府死籍，毕竟不知向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和尚泪眼向地藏傀儡看，看到那只剩四根线牵引的齐天大圣悬在半空，金箍棒抵在地藏身边的地上。和尚起身，向男人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悬丝施主手下留情。”

    “别急着谢，还有下回分解呢。等你我修好傀儡，哪天痛痛快快再打一次。”男人卸下牵引丝线的指环，十指被指环勒出深深的红印，甚至有些地方有些发黑发紫。

    两人收了傀儡，屏风后传来碧游仙的声音：“既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