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仙还未说完话,又有人进门。听一阵铿锵的金戈之声,大声喝作:“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一男子骑铁马,踏碎门槛,直闯进来。近看,才看清了铁马的真面目,是寒铁马具披在一头机关马上,铁具铮铮作响,倒像一匹真的神驹。男子也不行礼,只是冷哼一声,端端正坐马上。水瓢老人小声对旁人说:“这后生如此无礼。”
和尚对男人的装扮有所见识,双手合十:“此乃西域异邦来人。”男人见有人认得,脱下毡帽,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我乃上部苯蕃的扎西杰布。”
卢姓少年认得扎西杰布的铁马,就地点明:“此乃外夷剽窃我邦机关术所作。”扎西杰布自知理亏,恼羞成怒地对卢姓少年大喝道:“下邦竖子,敢尔。”
卢姓少年没有过多理会,只是对扎西杰布翻了个白眼。
“下邦哪懂我们上邦的奇人妙术。”门口突然飘入一股夜雾,从雾中走出一个侏儒,话就是他说的,身着狩衣,显然是一位异邦公卿。侏儒展开五骨蝙蝠扇,嘻嘻地发出尖叫的笑声:“桀桀桀,様的上邦东瀛的岸田晋三。”
“来即是客。”碧游仙没有介意对方的冒犯,倒是想当个和事佬。对掌握异术的奇人,他总是怀三分敬意的,这点冒犯还动摇不到他的底线。
岸田晋三却把这种仁义当成软弱可欺负。“様前来竞技。”有人提出了比斗的要求,总得有人要杀杀他的锐气。
水瓢老人将水瓢往官帽椅把上一磕,拿出了自己的行头。一叶无棚小木舟展现,他往舟里舀入一瓢瓢水,直到水满整叶木舟。
岸田晋三从背后拿出一个绝美的女子人偶,摆放身前,张扬道:“此为様的内裹雏,藻女人形。”
小舟只有巴掌大,人偶却有岸田晋三的一半高。少年唤了声:“刍狗!”他肩上的结草小狗汪了声,厅堂里的小舟和人偶同时变大,须臾间,便有在座的人一样大小。
岸田晋三有被惊诧到,但是仍然强装镇定。无论人偶大小,只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就有把握制敌。
小舟中突然波浪翻腾,老人敲击水瓢发出阵阵雷声。在一个滔天大浪后,一条木偶从波浪中窜出,木偶形状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老人喃喃:“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虽然谁都未曾见过真龙,但是在水雾中翻腾的木偶显现的压迫力有目共睹,同时水雾聚拢成朵朵白云,远看,一条长龙在云海中盘旋,不能看到龙尾。
“竜神?”岸田晋三以为龙就是对手,倒也没有当成一回事。毕竟在东瀛,竜很强,但是远不算最强。只是他并未认清本质。东瀛的竜是四趾或者是三趾的龙,而水瓢老人召的是“龍”王,是真正强大的五趾的龙。更别提,老人的底牌并不是龙。
云水笼罩整个木舟,但一瞬间,云水中涌现出了一池莲花。云雾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龙一下震怒,水面任凭吼叫,水波不惊。最大的莲骨朵徐徐展开,托出一个小少年。看小少年模样:两冲天髻甚是可爱,披发未及肩,骨秀清妍。
“原身本为大罗仙,法象六丈项金圈。乾元山化灵珠子,金光洞中作奇珍。保周灭商奉符命,玉虚白鹤送孩婴。育养三年又六月,师从太乙会绝学。东海恶徒虐百姓,打死夜叉抽龙筋。”咿咿呀呀的戏词声中,龙朝小少年冲来。
“可恨龙王唤骤雨,兴风作浪陈塘关。兄弟姊妹遭妄灾,父母百姓受牵害。肉还母,骨还父,脱胎换骨莲藕身。金砖一块豹皮囊,风火二轮火尖枪。混天绫与乾坤圈,三坛海会小太子。”小少年嗔怒,豹皮囊跳出一块金砖敲碎龙头,一柄尖枪戳散片片龙鳞。这小少年正是闹海的哪吒太子。
岸田晋三只当是个少年木偶,自顾自地拨起琵琶,那藻女人偶便随着音乐舞动起来。唱词如此:“武士坂部收养一女,貌美温润,出落美女。得名玉藻前。”那琵琶突然变调,奏般若音,藻女突然扭动起来,张开嘴露出一口黑牙。藻女从怀中掏出了一只小狐狸,向哪吒抛来,憨态可掬的眯着眼的小狐狸在半空滚了一圈,突然露出狰狞凶样,向哪吒咬来。
哪吒一踢尖枪,尾端枪纂将小狐狸挑飞,枪尖正欲往狐狸身上刺,可是那狐狸狡猾,一弓身,爪抓枪缨,就往枪尖上抱,牙齿咬紧枪尖。远看,像尖枪上裹了个狐狸,如何用力都甩不掉。
哪吒又从身后取一柄蛇矛向狐狸扎去,狐狸急忙从枪尖上跳下来。一杆尖枪,一柄蛇矛,两者紧密贴合。哪吒左手握枪,右手一拨,现这兵器真面目。“紫焰蛇矛火尖枪,枪尖与蛇矛叠合,呈现火焰形状的枪头。”一个男人对此点头称道。
岸田晋三眯眼呵呵笑,自顾自地弹琵琶。
哪吒紫焰蛇矛火尖枪一戳,那狐狸一晃身,躲了过去。枪尖从一片赤毛划过,显现出深层的金黄毛色。枪尖一转,蛇矛枪刃往狐狸身上劈去,却像打在一团棉花上。但并不是没有效果,狐狸被裁成两截,只不过,这两团狐狸毛突然变成了两只狐狸。哪吒又一枪劈去,狐狸变成了三只,围绕哪吒身边,蓄势待发,眼中凶光显露无疑。
哪吒立枪站定,混天绫缭绕周身,听着三狐低沉的呜呜声,猛然一抛乾坤圈猛击水面,激起浪花,然后将枪一横,扫开水花。身前扑来的狐狸被水迷了眼,哪吒作势将右后袭来的狐狸劈落,然后一抽枪,后下腰,挽了个枪花,接左手持枪,穿透了后面伸爪的狐狸。往左一晃,将戳穿的狐狸甩掉。枪尖下压,挑起浮在水面的乾坤圈,然后套住身前闭眼的狐狸,枪纂向右后一探,戳穿了另一只狐狸。哪吒左脚下踩着一只戳穿的狐狸,右臂将紫焰蛇矛火尖枪高高举起,枪尖吊着一只狐狸,枪纂串着一只狐狸。
岸田晋三勃然大怒,玉藻前终是从藻女的内部钻出来。美女的脸皮脱落,露出一张白面金额的狐狸脸,和服后腾地长出九条金黄色狐尾。“天地初开,世间混沌,阴气幻化,不死妖狐。全身金毛,尾巴九股,化为弃婴,出落藻女。海渡去东瀛,吉备真备船,金毛白面九尾狐,那须原野杀生石。”
玉藻前的九条金黄色狐尾齐齐向哪吒压去。哪吒拿下吊着的狐狸,抛出乾坤圈将九条尾巴捆在一起。甩掉枪纂串着的狐狸,将枪横在身前,接下了这一击。九条尾巴挣开,乾坤圈断成两截。
一条条尾巴轮流击打过来,与紫焰蛇矛火尖枪相碰,发出碰撞声。双拳尚且难敌四手,在九条尾巴的击打下,火尖枪不堪重负,断裂成两截。
“狐妖轩辕洞中出,魅惑君王害人骨。海渡东瀛也妖狐,怎敢重来覆唐土!”老人敲击水瓢作拍子,屏风后的人也奏曲。此话先声夺人,岸田晋三心中惊起一片波澜。妖狐玉藻前毕竟是从唐土逃亡东瀛,与唐土的妖狐妲己同宗。虽然岸田晋三口口声声说东瀛是上邦,但是踏足这片土地,他有被唐土的奇人妙术震撼到。
老人水瓢敲击声骤紧,屏风后和曲的人也猛然变调。一声“变”,脚下莲花合上,将哪吒太子包裹其中,再打开时,哪吒太子现三头六臂法像,身带六般神兵。这六般神兵是斩妖剑、斩妖刀、缚妖索、降妖杵、绣球儿、火轮儿。在法像的霞光照耀下,玉藻前发出急快短促“空”的声音,俯身挠地。头低下后,许久才抬起来,又变为藻女的那张脸,与之前不同的是,脸上涂了厚厚的白粉,额上染了殿上眉,嘴角边点了面靥。“妾好看么?”玉藻前露出黑齿。
老人将水瓢放在水上,双手掐诀,念诵宝诰:“金光洞裹炼金光,玉虚奉命降陈塘……一蕊莲花,化成庄严妙相,十方世界,广济救苦慈航……”老人念诵声止,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自顾自喃喃,“终归是老了,不中用了,那就给各位展示一下我穷尽一生所学的水傀儡戏吧。”
老人咬破指尖,往哪吒木偶的额头一点,双手攥住木舟下的机关。“魁槿水门,昔闻洞庭水。奉请,中坛元帅大天尊哪吒三太子!”老人大声喝到。
岸田晋三只觉得水瓢老人在装神弄鬼,操控玉藻前的九条金色狐尾向哪吒太子攻来。金色狐尾的全部气力打在哪吒太子身上,却是一毫不能损。
水瓢老人再拿起水瓢时,一下子磕下去,水瓢四分五裂。“六般神兵化多变,满空飞虬作万千。”那水瓢碎开露出一角令旗来,那也就是水瓢老人最后的招。小旗一招,木舟的机关转动起来,荷塘的莲花生长,莲蓬的孔黑洞洞的。
岸田晋三双手结印,大喝:“杀生石!”玉藻前的九尾合抱化成了大石头的模样,然后身子融入了大石头中,尾巴间的缝隙渗透出紫色的液滴,然后蒸发成雾。一片诡异的紫色雾霭笼罩了这块狐狸尾巴包裹成的大石头。
莲花蓬的孔洞猛然激射出数不清的六件神兵,齐齐打入紫色雾霭,打散了紫雾。一个狐脸女人赤足在兵器的雨中躲闪,九条尾巴已经被兵器打断。岸田晋三大怒:“断尾求生。”狐脸女人化成一只大狐狸,顶着兵器从头砸下,往木舟撞去。
玉藻前这一妖狐在撞碎木舟后,也变成齑粉。老人抽回双手,放下旗帜。老人全身脱力,沧桑的声音说着:“阁下自然厉害,但,终归是小老儿我,赢了。”
岸田晋三突然出声音:“河童!”从水里突然冒出一群怪物,扑向哪吒,数量太多,老人毫无防备,木偶被撕咬得粉碎。老人正要抢救旁身多年的哪吒木偶,那些“河童”吐出绿水喷向老人。老人痛苦出声,倒地挣扎,不出片刻就失去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