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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成绩单下来,不出意外是乱七八糟的成绩,陆野苹毫不意外,反倒是让从小成绩没有跌出过前几的颜戚难以接受。
他拿着陆野苹的答题卡盯了半天,语气难得严肃,“这几道我不是讲过。”
大概现在陆野苹脑袋上就挂了三词,一是“不学无术”,二是“对牛弹琴”,三是“态度不端”。
只用扫一眼,就能看出来陆野苹压根没有用心。
“我错了。”陆野苹舔唇,他坐的那种自带滑轮的软椅,挪着腿凑到颜戚的身边,因为刚刚洗完澡,身上凑近有种似有若无的果香,意外存在感很强。
宽松的棉质短袖,版型宽松,领口很大,稍微的动作或是颜戚低头就能看见他白的发光的皮肤和深陷的锁骨,仿佛一道钩子让人浮想联翩,看看底下光景。
颜戚联想到他侧腰上的淤青,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
只要陆野苹微微抬头,他们就能够擦唇而过。
颜戚唇下有颗很淡的小痣,凑近才能看清。
“哥,你唇下有颗痣,长得真好看。”
颜戚决定装死。
这场批评说了几句就戛然而止,带着他又讲了一遍逼着他将错题整理清晰,他才打算回房。
腕间的机械手表指针归零,清脆的咔哒声示意夜色已深,他起身,这次没有忘记拿起钢笔。
“哥,这次的家长会妈说让你去开。”笑意消弭,颜戚并不理解这颗痣到底好看在何方。
但这并不耽误他心跳瞬间加速。
陆野苹似乎为了求人办事,说话语气软和下来,还换了更为亲近的昵称。
夏兰喻——也就是陆母,是个与虞明鹤母亲截然相反的性格。
虞母——应星,外表端庄温柔似水,实际做事干脆,风风火火,说一不二。
她性格刚强,控制欲强,对于颜戚的学业管控严格,不过这点应星与颜父的价值观完全吻合,不允许他走错一步弯路,也不准颜戚跨越那条边界。
夏兰喻不甚在意陆野苹的成绩,甚至在某些方面堪称放纵,唯有在绘画方面显露出强烈的控制欲。
很奇怪的一对母子,也是很奇怪的关系。
“什么时候?”
“下周六上午九点,哥,你最近挺忙的,要不别去了?”陆野苹慢腾腾整理试卷,余光观察着颜戚的表情。
他从桌内搜罗,翻出最常见的水果糖,镭射纸包着,最吸引小孩的注意。
视线下意识就落在陆野苹的左手掌心,从前没发现,一道横切掌心的伤疤静静躺在掌心里。
划痕边缘有些狰狞,看得出并不是一下弄过,更像是用什么刀又搅了几下。
他伸手接过,外头的镭射纸皮被捏出嘈杂的细碎声响,“想考什么学校?”
接着念了几所有名的美术大学。
等陆野苹开始去参加集训,念文化的时间就更少,不过他本身基础不差。
陆野苹笑了下,突如其来的问题促使他思考良久,又回答了离家最远的地方。
顺嘴问一句“为什么”,陆野苹就耸肩,笑容里有看不懂的情绪。
相处多日,颜戚习惯了他有问必答,突然没有得到回应竟然还颇不习惯。
好在颜戚懂得适可而止。
“晚安,哥哥。”
“晚安小野。”
房间安静,颜戚享受片刻静谧,拉开椅子开始调节计划工作表一一修改,最后在排的满满当当的日程表后唯一一点空余填满。
给小野开家长会。
颜戚从口袋里翻出那颗水果糖,最终没有选择吃下。
在无人的地方,他才能卸下一身盔甲,展现出疲倦,这么多年,陆野苹是唯一一个递给他一颗糖的人。
好像是意味着一种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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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一个很平常的周末,颜戚这几天谈了不少商务,正如预料一般完美收尾。
迅速解决早餐,他低头看表——恰好九点。
开车赶去学校十分钟左右,陆野苹早早去了画室。
陆母今日打扮的格外用心,低眉含笑时皆是风情万种。
时光在她身上积淀,气质、外貌、谈吐都有着时光筛选后淡淡的韵味。
这样的人完全符合颜父的要求,带出去既能撑排面,在家又能与继子保持不咸不淡的关系。
夏兰喻起身收拾餐桌,这个角度与陆野苹异常相像,他两生的相像,性格偶尔有惊奇的相似,至少在颜戚眼里看来。
陆野苹连行为都带着模糊的压抑,沉默寡言时能勾起探索的欲望。
这很快就让颜戚想起了自己。
夏兰喻从面包机中取出烤软的面包,又给它稍微加工,用纸袋包装递给颜戚,温热隔着纸袋蔓延,香味肆意。
她的行为大气、婉约,是颜父眼里充当门户的装饰品,完美无缺。
颜戚不喜欢她,也不能伸手打笑脸人。
他本质上或许还未脱离父亲的影响,对于维系家庭的关系残存着天然的体面,哪怕是可笑的关系。
水面依旧平静。
见他要走,夏兰喻喊了声,嗓音带笑,带着惯有的柔和慢吞吞的腔调:“老是这么辛苦小颜你,小野这孩子我一直担心他会和你和不来呢。”
“应做的。”颜戚说话生硬,“小野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也很聪明。”
她的笑意似乎更深,“难怪小野很喜欢你,还主动要求你去帮我忙,不过有时候他很任性,也......不太正常。”
这说话倒是和陆野苹的大相径庭,他略一皱眉,总觉得夏兰喻对自己儿子的形容过于奇怪。
他冷淡颔首,没有做过多的评价。
香樟树侧道林立,颜戚扫视街边,同陆野苹同款校服的经典蓝白配色,他短促想到自己的少年时期,仿佛到校园一日游,整个人都回到年少一般。
他走入校园,驻足观望外头放的地图,很轻松便找到班上的作为。
陆野苹桌边很空,桌肚也不堆叠如山,与旁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颜戚坐下,位置过于狭窄,不可避免撞到桌腿,因为桌角缺了一边,“吱呀”晃了下,下面板子堆放的本子和书滑了下来。
颜戚皱着眉头替他整理,整理到最后还剩下一本笔记,由于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爱好,他顺手塞入了桌肚。
陆野苹位置靠后,邻近窗户,视线不错,是很适合发呆的地方。
没人喜欢干一些无聊的事,比如开家长会,不过相比起其他家长玩手机发呆消磨时间,颜戚对于电子产品的爱好不深,只是单纯看着外头树影摇曳与走动的人影,像观察涌动的蚂蚁。
陆野苹也是这样被迫出现在他的视线。
他的手臂被人拽着,半拉半拖,像一只轻飘飘的风筝。
陆野苹低着头,小心翼翼向前,看不清表情。
颜戚瞬间起身,眉心一跳,下意识想起了他身上奇怪的淤青。
陆野苹被拽进巷子,周围高耸林立的楼层掩住阳光,仿佛暴雨将至。
混混缠上他的原因很简单,俗套的英雄救美,混混打算在放学路上对陶绮动手,陆野苹的突然出现却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计划,然后成为了新一轮的施暴对象。
不过这正合陆野苹的目的,连带着和陶绮经常说话,故作亲密都是为了让他们看见。
他感到脸颊火辣辣疼,似乎是被一巴掌扇得耳鸣。
肩膀被推在墙边,骨头硌得生疼,再接着是腰腹被狠踹。
颜戚还不来,自己要被打死了。
专门挑着他那个角度能看见被拖走的呢。
忍着疼痛,他抑制喉间的血腥味,漫不经心想,用手捂住了自己脑袋。
突然声音停了,取而代之是对方的惨叫声。
陆野苹眼睛睁开一条缝,因为头晕还有些看不清,心却瞬间定了下来。
颜戚从后抓住混混的头发,干脆利落踢上他膝盖里侧,让他跪在陆野苹面前磕了个头。
陆野苹直起身子,半坐在地上,张了张嘴尝到了唇畔血腥味,或许是牙齿不小心磕到了,见颜戚表情不善,又很识时务闭嘴。
颜戚拎起他很轻松,为了放置人腿软倒下去,他拎着的动作转化为一只手揽住陆野苹的腰,让他整个人半靠在颜戚身上。
隔着薄薄的布料,他仍然能感受到颜戚手掌心的温度。
“怎么处理?”感受到陆野苹腰腹紧绷,他的手微微放开,让人站着转过去。
分明个子不矮,人还是这么轻飘飘。
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寒光乍现,陆野苹反应却比颜戚还快。
颜戚清晰看见刀刃没入他的手背,陆野苹闷哼一声,一脚把人踢倒在地。
鲜血顺着手笔的弧度慢慢下落,颜戚瞳孔一缩,心脏停滞一瞬,又急速跳动。
刀插得不深,随着混混的脱力,从伤口滑下去。
颜戚这时脱下外套,寒着脸裹住他的伤口,提脚踩断了混混的手腕,将刀具踢到一边。
警察来的很快,颜戚叮嘱陆野苹跟着警察去包扎,却被拽住衣袖,陆野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微微发抖,“别走,我陪你一起去。”
“我、我没那么痛,我陪你一起去。”
他又重复了一次,咬字很轻,语气格外坚定。
他抬头,略长的刘海被分到两边,视线的暴露让他有些局促。
颜戚心底有种一种异样感,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荒诞想法。
在这里迅速与警察做了简单的笔录,颜戚打电话联系律师,又打算领着人走,才发现陆野苹走路一瘸一拐,格外艰难。
“哥,我走不动了。”
颜戚叹气,把人抱起来送入车内,想起来了自己的便宜发小。
反正工作日程已经被打乱,他耐心地打过去电话,给陆野萍安排了个人检查。
这家四人医院的院长与他家关系颇好,据说是颜父向北发展前认识的好友,于是一来二去就和林则熟了。
林则作为独子,虽说不学无术、还是个同性恋——是的,作为半个高中同学,半个发小,颜戚也就对同性恋没什么歧视,单纯觉得他烦人。
下午的高尔夫还没着落,作为发起人的林则听见是颜戚的便宜弟弟伤了,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千里迢迢赶过来。
三个女人一台戏,林则一个人就能演出一场旷世惊俗的大戏,他先是扫视一圈颜戚,“颜大少爷也有这么好心的时候,让我看看你的便宜弟弟——”
看清陆野苹的脸,他的话戛然而止。
诊室靠窗,微风轻拂,位上的人单薄而苍白,闻声转头,上挑的眼型弧度微瞥,似笑非笑。
林则看了两秒,深情地握住颜戚的手,“以后你就是我哥,愿意把你弟嫁给我吗?”
“.....”
“他叫什么?陆野苹是吧,天杀的谁把我们小野伤成这样的,老子要报警抓他。”林则大跨步走进去,深情款款握住陆野苹空闲的手,“以后有麻烦尽管报我的名字。”
陆野苹被他镇住,不着痕迹将手抽出来,看向颜戚,“哥,这是谁?”
“一个神经病。”
“别啊,你现在还是我情歌,下午还去不去打高尔夫,有惊喜哦。”林则嘻嘻哈哈挤眉弄眼,“小野要不一起去?”
他这表情与表白起哄的兄弟别无二致,陆野苹相当有直觉,微微点头。
看不惯他这副孔雀开屏的行为,颜戚毫不留情赶人,冷漠下达命令:不准叫小野。”
林则啧啧称奇,“不准我叫他小野,那我叫什么?小陆,小苹,总不能叫苹果吧。”
他又往里头看了眼,询问,“打伤陆野苹的人你怎么处理?”
颜戚平淡的语气仿佛决定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不怎么样,直接按死翻不了身就行了。”
陆野苹检查完出来,他现在脚上的疼痛减轻,倒是没什么大病,走起来还是慢腾腾,“哥,我想去。”
“抹药去。”
鉴于他还有问题询问陆野苹,就调走了话不停的林则,转身走进了单人间病房。
陆野苹坐在床铺上,白色的棉质体恤下摆沾了几滴暗红的血渍,他还抱着颜戚的外套,手上的伤被医生处理干净,只是身上估计淤青不少。
他又看了眼在门口停驻回消息的颜戚,脱衣服的动作略显迟疑。
颜戚这趟是跟班主任直接说了走人,临走前扫了班主任的微信号。
现在开始后知后觉陆野苹的情况很糟糕,他的气压又低了几度,给老师发消息的语气还算礼貌,只不过问题不少。
余光瞥见陆野苹迟迟不动手,他收住手机,走到床边半蹲下,手不重不轻贴近陆野苹脊骨按下去,因为疼痛,陆野苹的没法克制抖动,脚抵在颜戚的膝盖上。
“疼吗?”颜戚直视他,高挺的鼻梁打下一道侧影,“怎么之前不说这事?”
陆野苹点头,视线落在颜戚唇下的小痣上,略作迟疑回答,“怕给你们添麻烦。”
他说完这句话声量骤降,低头小声辩解,“只是不想看陶绮被混混祸害,就挺身而出了,是不是听起来很蠢?”
颜戚按住眉心,他隐隐有种直觉,这次事情绝不可能是第一次,就像是他不可能只管陆野苹这一次一样。
“不麻烦。想要帮助他人是很勇敢的行为,值得褒奖,可是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颜戚默了一瞬,笑了,“说的好听一点算是正义?”
就像是某瞬间,颜戚剖析自己,“我曾经的梦想是当个警察,为人民服务。”
他这个被遗忘的梦想。
他笨拙地揉乱陆野苹的头发,像一对真正的兄弟。
这笨拙的安慰却让陆野苹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
但这次被颜戚识破,可能是因为眼睛,他意识到颜戚格外喜欢盯着自己的眼睛,又被警告一番,“不准早恋,也不准和林则。”
“我满十八了刚好一个月。”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颜戚面前比划,“不算早恋。”
“在学校读书就还算。”颜戚把自己沾血的外套任务垃圾桶,静静打量陆野苹,“去买件新衣服,小野,为什么今天没有去画画?”
还是没逃过。
“......”
“不想上?”
“别和我妈说我的手是因为你才受伤的。”陆野苹动了动手腕,“是不想上。”
“原因?”
“画得比其他人都好,不想学。”
“那今天就不去了。”颜戚纵容了他的要求,“我和阿姨说这事,好不好?”
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带着哄的语调,他这么说,反倒弄得陆野苹措手不及。同时,他发现颜戚的本质与颜父并不完全相同,不是完全的利益至上者。
至少还会为了一道伤疤,给他争取一次自由的时间。